第23章 、惡狼

她本就心虛,此刻一顆心更是猛然提到嗓子眼,幾乎是在那人望來的瞬間,便眼疾手快地扔了一件衣物出去,蓋在令牌之上。

然而等她看清扔出去的是何物,腸子都悔青了。

一件煙水紫的抹腹!

又好死不死地,正好被燭光照到,抹腹上用金線繡着交頸鴛鴦,光線下奕奕流輝,搭配暧昧的煙紫之色,像極了無聲的勾.引——

腳步聲緩慢響起。

男人俯身,白皙的指尖剛剛觸上那抹煙紫,一只光.裸的手臂卻先他一步,把那布料團成一團,撿了過去。

而後飛快地縮回屏風。

“請殿下避讓。”

她聲線顫抖,竭力壓下慌張。

一聲嗤笑傳來,那人緩緩擡步而去,卿柔枝屏息聽了片刻,外邊,再無半點動靜傳來。

看來他已經離開。

她長長舒了一口氣。

沉着眉眼,默默換上就寝時穿的坦領襦裙。

裙身布滿花葉紋飾,因殿中常年燃着地龍,溫暖如春,衣袖和裙擺都設計得很是寬松,走動時飄飄欲仙。

她頭發極長,散着走出,像極了壁畫上的仕女。

世人都說一波三折,可今夜的波折,未免太多。

臨淄王,竟然還沒離開。

就在隔間的窗下坐着,修長潔淨的手腕捧着一卷書,眉眼低垂,看得認真,也不知是哪個沒眼力見的,竟給他在一旁備齊了點心和茶水。若非那身不是明黃,倒是與他君父,沒有什麽差別了。

“殿下打算留到何時?”

卿柔枝第一反應是警惕。

難道他發現丢了令牌,才賴在這裏不走,想要當場抓她個現形?不對,如果他發現了,剛才就應該揭發她。

“母後想要兒臣留宿嗎?”放下書卷,褚妄眸色惑人,輕笑着看來。

卻在觸及她時,一頓。

“……”

卿柔枝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心下卻稍安,暫時可以确定,他沒有發現令牌的事。

忽略他愈發怪異的眸光,她糾正道:“不敢勞煩殿下,守夜這種粗活,還是交給下面的人做吧。”

“母後是在裝傻嗎?”

他手撐着下巴,一雙鳳眼勾着,愈發顯得蠱惑。

她頭皮猛地一陣發麻。

“怎麽,娘娘很熱?”

他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嗓音低沉。

甚至擡着袖子,給她輕輕擦去額頭滲出的細汗,擦着擦着,手指便往下滑,撫上細長的頸,觸到那正突突跳動的脈搏。

她錯愕至極,感到他指腹在那細嫩的肌膚上,極緩慢地摩挲着。

若再往下……

魂魄驟然回歸,她猛地避開他,顫聲:

“殿,殿下,你在做什麽!”

褚妄的手,落了空。

他一撚指腹,似在回味那片滑膩,半晌,勾唇一笑。

“娘娘別怕。”

熟悉的四個字,完全陌生的含義。

一雙鳳眸直勾勾朝她盯來,清澈見底,毫無邪念,仿佛方才作出暗示性動作的人,不是他。

“兒臣并沒有想動娘娘的意思。”

這個動,值得玩味。

他确實沒有殺意。

可那股子不陰不陽的意味,比想殺她,還要讓她害怕。

她深吸一口氣,“殿下,我們談談吧。”

“可以。”

褚妄倒是沒什麽猶疑。卻又十分狡猾地将問題抛了回來,“娘娘想談什麽?”

與他視線相接,卿柔枝忽然發現,他好像比她還擅長裝傻。

她沉默了。

她不願做那個捅破窗戶紙的人。

她這邊不說話,他卻開了口:

“既然娘娘沒有想與兒臣談的,兒臣便鬥膽,問娘娘一件事。”

說話便說話,他非得沖她靠近,逼得她不得不一步一步往後退。

卿柔枝是有些怕他的。

此人具備狩獵者的一切特質。

冷酷,敏銳,很有耐心。

且,極度的危險——

胸口倏地一緊,片裙上的系帶竟被他一把扯住,她下意識回護,于是一人捏着一端,靠一條系帶這麽連接着。

她用了力,指尖隐隐泛白,感覺到裙頭在緩慢地下墜。而他的眸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她胸前,肌膚細潤,粉光若膩。

“本王聽說。”褚妄游刃有餘,指節一緊一松掌控着她,他口吻輕慢,“娘娘在未進宮前,曾與蘭大人有過婚約?”

距離,在不斷縮進。

不知是他在向她靠近,還是她被他拽着,被動地向他靠近。

她咽了口唾沫,緊張到說不出話,根本沒聽清他說了什麽。

又聽他道,

“亦或是背着父皇,與蘭二公子,有過一段不可告人的私.情呢?”

轟的一聲,她腦子一片空白。

“你、你胡說什麽!”

卿柔枝雙頰湧上潮.紅,有些惱怒,她與蘭絕,那位清雅卓絕的蘭二公子。

是有過一段婚約,卻是她單相思對方。

後來發生了太多事,她進了宮,只能斬斷一切不該有的念想。

她跟蘭絕,是有緣無分。

看着褚妄,她硬生生壓下心頭的驚慌,難得嚴肅道:

“殿下,這樣的玩笑并不好笑。”

褚妄眸色微沉。

見他不再逼近,卿柔枝這才小心翼翼,緩慢從他手裏,抽回了系帶。

而後越過他,快步朝着窗邊走去,“殿下可知,陛下不來坤寧宮時,我都會做什麽嗎?”

這時候提起他逝去的父親。

褚妄玩味地盯着她背影。

她道:“我會徹夜守在窗前,望着這株梅花樹。”

她聲音微苦:“望着它時,我總是會想,人心易變,為何它們卻始終保有一顆初心——年年複年年,總是這般純白、無暇、纖塵不染呢。”

“娘娘這是在,借花自比?”

像這白梅一般忠貞不渝。

她卻搖頭,“其實在我心裏,殿下才是那樣的人……”

褚妄挑眉。

“一個堅毅的,不改初心的人,”卿柔枝緩緩走向他,每多向他靠近一步,手心的濕膩,便多積累一層。

“殿下,”在他注視之下,她尋到他袖口下的手,将她從窗臺撷取的一朵白梅放入他掌心。

“殿下擁有可以被摧毀,卻絕不會被戰勝的靈魂。您是一個強大的,值得尊敬的人。”

說着,她雙手貼着他冰冷的皮膚,将他修長的手指一點一點合攏起來,直到完全合住那朵梅花。

——值得尊敬的人。

僅此而已。

他挑唇,“娘娘決定了?”

“決定了。”

“不後悔?”

“不悔。”

定定看她一會兒,他點頭。褚妄臉上依舊帶着那絲清淺的笑意,好像她的拒絕在他這裏,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既如此,娘娘好自為之。”

褚妄走後,卿柔枝慢慢合上眼簾。

她知道,她活不成了。

***

夤夜,江府。

宋尋歡已在簾栊外候了一刻鐘,今夜,殿下尋以前共事的臣子敘舊。

庭前賞雪,紅爐煮酒。

那姓江的臣子自斟自飲,直喝得臉龐微醺,殿下卻始終滴酒未沾。隔着綽約的簾子,二人談笑風生,倒是一派其樂融融。

又過了片刻,臣子起身送別,長長的衣袖一揖到底,頗為恭敬。

見褚妄朝自己走來,宋尋歡忙上前為他披上那件玄黑鶴氅。

他卻擡手,示意自己來。

“是。”

她略微後退一步,餘光悄然打量他,耳後發熱。

男人修長白皙的手指擦落衣領上的一片雪花,梅骨般精雕細琢,略微颔首:

“走吧。”

宋尋歡跟在他身後走到院子之中,在臺階上停住,望着男人颀長的背影,有些發癡。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他不再是臨淄王,而是大越新帝,坐擁河山萬裏,夙願得償。

不知是方才被室內的酒意蒸騰熏染,還是這片雪夜太過清冷孤寂,宋尋歡走到他的身後,從後面抱住了男人。将自己微微顫抖的身軀,貼上他挺直寬厚的脊背。

褚妄一頓。

“尋歡。”

他聲線依舊冷淡,像是一塊怎麽捂也捂不暖的冰。

宋尋歡鼻子發酸,“為何主君眼裏,從來就看不到尋歡。”

她聲音極低,卻足以讓他聽見。

她聽見他清淺地嘆了口氣:“尋歡,你是我最信賴的下屬,你的能力不該被限制。進了宮闱只是埋沒了你。”

她的心思,他全都知道,他全都知道。

雙臂慢慢松了開,尋歡眼底苦澀,她初次見到臨淄王,他不過十八歲餘,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高挑清瘦,俊美又帶着無形的陰郁,總是孤身一人舉目朝南望去。

那是宛京的方向。

她第一次在一個年紀輕輕的男子身上,看到如此深的寂寞,像是山巅終年不化的雪。

他身邊沒有什麽随從,只有一個聽說是他從宮中帶出來的侍從,名叫宗棄安。

宗棄安告訴她,殿下在皇宮裏過慣了苦日子,跟最低.賤的太監搶吃食都是家常便飯,她不解,太監?

提到這個詞,宗棄安的神情變得很古怪,嘴角咧出一絲笑。

是啊,太監,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是宮裏最肮髒最低.賤的存在,比陰溝裏的老鼠還不如。

宗棄安說,都是皇後吹的枕邊風,讓殿下受這三年的磋磨,起初宋尋歡十分憤懑,後來也慢慢明白,三年對殿下來說,更像是一場歷練。他就像一塊璞玉,要經過雕琢才能煥發出最完美的光彩。

“不過,殿下身邊,确實少了一位紅粉知己,”宗棄安捏着下巴,一雙貓眼看着她笑,“尋歡你為何,不試試呢?”

在宗棄安的提點下,宋尋歡驀地意識到,她是個女人,還是個姿色不錯的女人。

她心髒砰砰直跳,第一次抹上胭脂,挽起長發,穿好長裙,踏入臨淄王的主帳。

既然都是兩個寂寞的人,為什麽不可以互相取暖呢?

可他,拒絕了她。

他眼底深深的厭惡刺痛了尋歡。

可慢慢又變得平靜,他說,他不需要她如此。

尋歡一時沖動問他,因為被女人害過,才這樣嗎?

殿下的臉色,是她從未見過的陰冷。

他讓她滾。

宗棄安聽了這事,竟然笑得前仰後合,指尖揩去笑出的淚,告訴她,不不,尋歡,并不是你想的那樣。

殿下生于深宮,本會被善妒的董貴妃害死,是懿德皇後救了他一命,交給一位低位嫔撫養。

一開始,嫔對他很好很好,視若親子。可自打那位嫔有了親生的皇子,便将他抛棄在了冷宮,不聞不問。

有時候得到後再失去,比從來就沒有要殘忍得多。

宋尋歡沉着臉。

宗棄安又會不動聲色地安慰她,殿下自幼所見美色如雲,定力自非常人能比,你要,徐徐圖之。

是,徐徐圖之,誰知這一圖就是三年!

宗棄安口中,那些宛京的美人有多美,她一直沒有具體的印象,直到見到那位鼎鼎有名的繼後,她心裏徒然生出一絲驚慌,下意識看向殿下——

他沒有半分異樣。

尋歡松了口氣,

可很快,她就意識到了不對。他并沒有趕走這個害過他的女人,反而,留下了她。

他還讓她跟自己共乘一輛馬車。

連她近身一寸,都會皺眉不悅的臨淄王,竟然旁若無人地把她圈攏在懷,完全不顧母子名分,帶着她寫下那連常人碰一下都是殺頭死罪的,退位诏書!

然後,便是陛下的離奇暴斃。

這比尋歡預料中的,要快上很多。

昨夜在靈堂,她甚至看到他垂着眉眼,撫過先帝冰冷的靈柩,口中輕嘆:

“您的金絲雀,該換一個飼主了。”

一雙鳳眸,滿是快.意。

宋尋歡無法形容當時心中的感受。

驚濤駭浪,不過如此——

傾國傾城的美色,倘若,只為了那傾國傾城的美色。

色衰而愛馳。

宋尋歡如是想道,褚妄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愛上任何一個女人?

他不會愛上任何人。

永遠,都不會!

……

“殿下走了?”

江開打量着宋尋歡,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有名的女将軍,不僅武藝極高,且對臨淄王忠心耿耿。

據說當時陛下在中南洲失蹤後不久,便與這位女子結識,當時她還是一名殺人掠貨的匪徒,不過短短一夜,便歸入臨淄王的麾下。

宋尋歡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褚妄已經沒了蹤影。她定了定神,捏緊腰間的佩刀,看着江開:“我有一樁舊事,想要問問大人。”

“宋大人請講。”

“大人可知前太子太傅,卿墨鯉?”

瘋批暴君x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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