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4】 (1)
刀下還是身下, 選一個地方……
卿柔枝瞳孔驟然緊縮,不可思議:
“你瘋了,你父皇屍骨未寒, 你……”
驀地反應過來,他憎恨他的父親, 恨了那麽多年。若是當着他父親的亡魂侮辱皇後, 豈不是最大的報複?
意識到這點,她用力掙紮起來, 豈料他并未抓得很緊,一下子就讓她掙脫了。
卿柔枝立刻俯身撿起那把金錯刀, 舉起來,驚魂不定地對着他:
“別過來……”
他垂着眼, 莫名安靜。
“在母後心裏, 朕就是一個混賬,對嗎?”聲音冷淡如昔,卻不知為何壓抑着一絲怒意。
卿柔枝一動不動,只舉着那把刀:
“總之,你別過來。”
他漆黑的眼珠定定看她,忽地勾唇:
“若是兒臣真想對您做點什麽。您覺得,您逃得掉嗎?”
卿柔枝一怔。
望着男人那襲玄黑色繡滿龍紋的绛紗袍,她臉色一白……是啊, 他已經是陛下了。
天底下沒有他不能要的女人。
可她是他母後啊!
為何……非得是她?
“如今,父皇死了,你我, 也可以好好談談了。”
褚妄往一旁瞥了一眼, 卿柔枝也随之瞥去, 寒冬臘月, 靈堂并未置冰,金絲楠木的棺椁中放置着先帝的遺體。
她只覺一股寒意直沖天靈蓋。
他怎麽可以表現得這麽平靜……這可是他的生父……
手裏的刀卻被人輕飄飄奪走,那人修長的手指夾着刀柄,一松手,金錯刀便“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随即擡起一腳,将之踢進了香案底下。
“我是你母後!”
男人逼近的身軀叫她退無可退,後背緊緊抵住牆壁。
她一直很想知道這個人的毛病是怎麽養成的,說話就說話,非得靠得這麽近。
他微微一笑,俊美得無與倫比:
“母後又如何?”
如何,又如何?!
他當真是瘋了不成?
“這是亂.倫。”她壓低聲音,顫抖的嗓音洩露了她心底深藏的恐懼。
他贊成地點點頭:“朕知道。”
男人一雙漆黑鳳眼裏,滿滿都是古怪扭曲的笑意。
“你……”她只覺如鲠在喉,咬牙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莫不是那天,她在坤寧宮沐浴,被他闖進來的那一次。可那是情非得已……不那樣做,盛輕瀾就沒命了。
況且就連那樣,都沒阻得住他,不是麽。
那人修長冰冷的手指,驀地撫上她溫暖細潤的肌膚,托起她臉頰。
指腹緩緩揩去那因驚惶而滲出的淚水:
“您覺得呢?”
他動作輕柔,連帶着語聲也輕柔無比。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卿柔枝難免愣怔了一下。
她忽然有了一絲,極不妙的猜想。
他一雙鳳眼深不見底,帶着少年時那種蠱惑人心的純真感。
四目相對,呼吸糾纏間,他愈發靠近,竟要這樣對着她的唇瓣吻下來,燭火哔剝一聲響,她驟然回魂,将他一把從身前推離。
“你……難道你……”
褚妄倒也不動怒,淡淡道:
“正如您心中所猜測的那般。”
或許,還要更早。
卿柔枝睖睜着眼睛,難道,從她出現在他軍中開始……他就對她……那她至今所做種種,不等同于,羊入狼口嗎?
“可你那時,不是,想要殺我嗎?”
她心有餘悸,下意識伸手想要撫上頸項,可,在繼子面前做這樣的舉動,實在有失威嚴……不過她在他面前,早就沒了威嚴。
作為皇後、作為繼母,她在他面前從來沒有贏過,哪怕一次。
她只覺一股濃濃的挫敗感席卷過全身。
褚妄的表情卻十分自然:
“您的命,與其被別人拿走,不如由朕親自動手。”
他甚至握了握垂在袖口的手指,白皙分明的關節,被他攥得咯吱作響,手背隐隐浮現青筋。
“……”
“……”
他在說……什麽?
他繼續提示:
“朕救你幾回,你以為都是偶然嗎?”
他的語氣含着淡淡嗤笑,卿柔枝驀地想起那支不偏不倚朝她射過來的箭。
還有那個莫名出現的士兵,難道,他知道是誰想害她?!
“朕早就說過,那裏,不是娘娘該來的地方。”
他确實那樣說過,可當時她只以為他是對她厭恨至深,不願意見到她。
當時他說她的命是他的,任何人都不能染指……就是,在警告誰嗎?
是宗棄安?
不,不可能會是他……
那會是誰……
“況且娘娘不是答應過,要将您的命送給我嗎?”
“清寧宮禦院,”他一句話拉回她的思緒,嗓音低沉,“朕少年時,曾在那遇到一個人。”
好似有什麽隐秘再也遮掩不住,即将暴露在陽光之下……這比那個婢女當衆揭開那些不堪,還要讓她難以忍受。
她後背緊貼牆壁,聲音驀地變了調:
“你住口。”
可褚妄怎麽可能聽她的話?
他始終冷漠沉靜,不緊不慢地述說着,“她是我父皇的才人。”
男人側顏如冰,肌膚欺霜賽雪,臉龐低垂,眼尾陰影拖得濃長,勾人心魂。
陷入回憶的聲音,亦是低沉撩人。
“那時她要投井,朕冷眼瞧着,不欲多管,反正這宮裏多出一個亡魂,并不是什麽罕見之事。”
他本就是極端自私冷漠之人。怎麽可能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生出恻隐之心。卿柔枝垂在身側的雙手,開始遏制不住地發抖。
原來那時他說故人。
是真的在說她。
“那你,你又為什麽要,拉住她呢。”
她聽見自己啞聲問。
既然毫不在乎她的性命又為什麽,要阻止她,要給她那一盞照亮前路的燈呢。
“我也不知道。”褚妄面容坦誠,漆黑的眼瞳清澈見底,“我從前只知道怎麽殺人。她是我救下的第一個人。大概是因為,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想要她的命吧。”
哪怕跟他素昧平生,無冤無仇。
果然是他一貫的風格。
鮮明的,獨屬于褚妄的風格。
“……”卿柔枝深吸了一口氣,“你現在,還這樣想嗎?”
褚妄勾唇一笑,看得她有些心驚。
他生得太具有迷惑性,叫人很難透過這副精致完美的容貌,看出他骨子裏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兒臣不是說過了嗎?”
刀下還是身下,選一個地方死。
卿柔枝指尖顫抖起來,嗅到他身上龍涎香味淺淡舒緩,并無絲毫酒氣,眼神亦是清醒至極,他是在理智地對她提出這個,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他對她真的有……欲.望。
或許還有那麽一絲,他自己也難以道明的,真情?
悖.德.亂.倫,他全不在乎。也是,他這樣的人,怎麽會在乎?
“那麽,您的選擇是?”
他向來如此,給她選擇,實際上沒有選擇。他就是知道她很想活下去,無論如何都想活下去。所以,他勢在必得。
他這麽擅長洞察人心,拿捏別人游刃有餘。他想得到的一切都會得到,不論是皇位,還是她。
都該是他掌中之物。
卿柔枝的身體猛地晃,饑腸辘辘的肚子發出抗議,四肢也逐漸酸軟。
想起她提前服下的那一味藥,心底才稍稍安定了些。
至少她不會那麽快……落進他手中。
這樣想着,疲憊感一湧而上,眼前驀地一陣昏黑,閉眼就要倒下,卻被人攬過,落進一個冰冷的懷抱。
被他手臂摟着,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歲寒,歲寒,一年的深冬季節,最寒冷也最無情,怎能從他身上渴求到溫暖呢?
他最擅長折磨人的心智,哪怕他真的對她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他依舊像每一個冷酷無情的帝王那樣殺伐決斷、不留隐患。
他甚至還将卿家滿門關押在诏獄,生死未知……
卿柔枝揪着他的衣領,濃濃的不甘在這一刻盡數湧上。她強撐着最後一絲理智,哪怕面對的是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她也毫不猶豫地靠近,一口咬在他的脖頸上。
他記得,全都記得,可是他偏偏要裝得毫無記憶,冷酷如冰!
明明他們曾經沖對方伸出過手,明明他們有過那樣多相互扶持的歲月,他也能僞裝得這樣完美,無懈可擊,好像真的沒有半點感情。
這段時間來的驚恐無措全部化為了一腔憤怒,透過牙齒,深深地刺破他的皮肉。
等她清醒過來時,嘴裏已經全是鐵鏽一般的血腥味。
他卻一聲不吭,好似壓根感覺不到疼痛,垂眼看着懷裏的她。嘴唇染上他的血,愈發嬌豔欲滴。
不知可會如他想象中那般軟糯香甜?
他俯身便要吮去。
卻被她手掌擋住,“陛下……”
她聲音虛弱,溫暖的嬌軀在他掌心細細顫着,“能不能,讓我好好想想。”
褚妄眉心微挑,見她神情痛苦,揚聲便要傳太醫,卻被她驀地握住手掌:
“我只是餓極了……沒有大礙,不必叫太醫。”
她說完便将頭一歪,似是體力不支地昏睡了過去。他哭笑不得,将她一把打橫抱起來,抱進了一旁的暖閣。
新任禦前太監端着膳食走近,一看男人便是一驚:
“陛下這是……”
年輕男人的頸項染着薄薄豔紅,這是他渾身上下,唯一的麗色。沖淡了帝王的威嚴,顯出幾分貴公子般的緋豔。
他指尖一摸,似乎才感覺到疼,眉心堆起小尖,輕嘶了一聲。
唇角卻揚起一個淺淡的弧度。
泉安卻是吓得腿軟。
誰敢在老虎嘴邊拔毛?這可是弑父殺兄屠戮東宮才登上帝位的王!
“奴才給陛下宣太醫。”
“無妨,一點小傷。”
年輕的王唇角微勾,看上去心情很好,這是他很少出現的表情,顯得有幾分怪異。
泉安卻不敢怠慢,新帝登基不過數日便将整個朝廷進行洗牌,重開诏獄,董卿兩大氏族接連下獄,扶植先帝年間便被滅門的淮陽安氏,和逐漸沒落的廬陵蕭氏,短短幾天的時間便穩定了朝局,比起太子的溫潤仁愛,他手腕鐵血,殺伐果決,實在是古往今來少有的雄主。
可以這麽說,大越未來的百年繁榮,皆系于此人之身。他是天生的帝王。
而為帝王者,後宮佳麗三千,不少朝中舊臣蠢蠢欲動,要将女兒塞進後宮。
多番上折試探,陛下卻不為所動。
自古英雄豪傑總是私德有虧,先帝臨終那日多少人都看着他對繼後那般……這天家亂.倫的醜事他們做奴才的不敢置喙,只怕朝堂上又是一輪腥風血雨。
***
卿柔枝被宮人服侍着用過晚膳,便沉沉睡了過去。
半夜就感到有人坐在了榻邊,目光輾轉在她面上,帶着一股炙熱與……黏膩。
像是虎狼看着自己掌心的獵物。
她登時睡意全無,雖仍緊閉着眼,長長的睫毛卻止不住地顫着。
男人聲線幽幽:“我知道你不愛父皇。那為什麽不能試着,接受我呢?”
“還是說您心中,已經有了旁人?”
褚妄聲線微沉,想起他的嗜血暴戾,卿柔枝立刻睜開眼,伸手扯住他道:
“沒有。”
她緊緊揪着他的袖口,卻無意蹭到他手腕上那串黑色佛珠。
流光溢彩的菩提子,似是被人常年把玩,表面精光深邃,靈氣四溢。
卻佐證了他從很早開始就對她起了那種……不可告人的心思。
卿柔枝立刻像燙手山芋般把他松了開,指尖微微蜷縮,這要她怎麽面對,一直當作是弟弟的人,甚至接受了自己是他繼母身份的人……
他亦是看着,驀地低聲道,“朕在流徙途中,遇到過一次刺殺。那一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兇險,刺客打定主意要朕的命。朕沒了命地跑,好不容易甩掉追殺,卻陷進流沙之中,臨了朕什麽都沒想,只想着要護着這串佛珠,這是一個特別的人送給朕的,朕不能丢。”
她的心髒,驀地牽扯起一股細密的疼痛。
視線重新聚集在了那串佛珠之上,她艱澀道:“可你對它棄如敝履。”
箭射斷了那串佛珠。
他捏碎那支鐵箭,也任由它們散落在地面,無人收拾。
“因為你叫朕生氣。”他平淡道。
卿柔枝皺眉。
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會動怒的人,始終冷靜克制,什麽都不能影響到他。
可他說他生氣……
“為什麽……”
他忽而伸手,将一绺發絲捋到耳後,清澈的眸子定定看她半晌,嘆氣,“罷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什麽第一次?
他怎麽……那麽愛打啞謎?
卿柔枝張了張口,只道:“我從未想害過殿下。”
褚妄淡道:“我知道。”
她跟他是不一樣的人。
褚妄始終明白這一點。
對于他來說,人命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尤其是在掌控了權力之後。
她卻與他,很不一樣。
他從前看着便嗤之以鼻,她是最不适合在深宮中生存的性格,偏偏進了宮。
沒有父皇的恩寵和卿家的勢力,她這個皇後做不了多久。
後來……
後來到底是因為什麽,他從父皇手中的刀,變成她的刀。
想起那段往事,那個死在他手裏的卿墨鯉……他眼底嗜血閃過。
就讓那個秘密,永遠深埋于地獄吧。
橫貫在他與她之間最大的阻礙已經消失,眼下,她是屬于他的。
“我已經是個大人了,”他睜開眼,深邃的鳳眸裏蘊存着光,“母後不如也試着,将朕當成一個正常男人來看待。”
“朕不相信,您對朕就一點感情都沒有,”他徐徐道,“您看兒臣的眼神,也不清白。”
也……
也?
他一聲一聲,有條不紊的叩問,如同催魂的咒語,仿佛要敲碎她所有的僞裝。
卿柔枝驀地別開臉去,不敢與他對視。
斷情斷情。
叩問己心,她真的斷了嗎?
到頭來教會了他,她自己卻斷不了。
她在這深宮中所擁有的實在太少,所以無限渴求擁有一件真正屬于她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物。進宮前她就被剝奪了一切,父親母親的寵愛,周圍人的尊重,從小一起長大的侍女,卿家二小姐的身份,還是與蘭家的那紙婚約。
哪怕是她最喜歡的那只流浪狗。
她全都失去了。
後來,她遇到了少年的褚歲寒。
在他身上,有她一直希冀的,名為安定的力量。
她從未見過那樣的人,可以那樣地冷漠、堅定、強大。
她知道她這一生只能是皇帝的女人,要想在後宮生存必須斷絕一切不該有的情感。
可是他——他到底是不同的。
她只是想要與他有一絲羁絆,無論是什麽樣的羁絆……所以她才會對他說,永遠聽我的話。
永不,背叛。
她只是想,留住他。
“柔枝。”他忽然喚她名字,不過淡淡的兩個字,卻讓她驟然濕了眼眶。
有多久,沒人這樣喊過她了?
她是皇後,是陛下的女人,是卿家不願提及的卿二小姐。
卻不是,卿柔枝。
“朕不過是要你一句後悔,”
他捧起她的臉,一雙鳳眼如少年時那般清澈明亮,沁人心脾,“只要你答朕一句,從前種種,朕都可以既往不咎。”
“朕問你,可曾有悔?”
那杯毒酒,她親手奉上給他,看着他一點一點喝下去,毒發而失明。
她堅定地站在太子的身邊,做他父皇的傀儡卿家的皇後,甚而在熏風殿,毫不猶豫地抛棄他時。
可曾,有悔?
第一眼見到她時他便想問,直到今天,才真正地問出口。
他深藏眼底一絲晦澀,只怕聽見一聲,無悔。
他不知要如何面對這個回答。
他一定會殺了她。
褚妄想。
卿柔枝卻早已是淚流滿面,雙唇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如果她說有悔,豈不是證明她也觸犯了那道,決不能觸碰的禁忌?
如果,不曾有悔,她為什麽要化名蘭因給他寄去那一封封,永遠收不到回音的信,只是想要他不要絕望?
她體會過那種失去一切的感覺,她不想他也因此……放棄自己的生命。
那夜那個少年,那個如同神明一般在她身旁駐足的少年。
她想拯救他……
作為皇後,作為大越的國母,她怎能承認,她也期待着他回來呢?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麻木又理智地告訴自己,他不會回來的。
他永遠都不必回來。
活着,就好。
父親要她去獻和氏璧的時候,她不能拒絕嗎?
一國皇後,一定要她去獻上那塊玉嗎?
她怎能承認,內心最隐秘的心事。
她不過是想,再見他一面。
女人的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從眼眶之中墜落,怎麽都流不完似的。
褚妄擡手擦去,卻是越擦越多,到最後他便靜靜看着她哭泣。向來沒有波動的眼眸,終究泛起淺淺的漣漪。他輕嘆一聲,将哭得渾身顫抖的她擁進懷中。
他似是妥協,“不想說,便罷了。朕不逼你。”
她難以自抑,埋頭進他胸膛之間。
他長大了,從少年時的纖細秀美,變得像個真正的男人般寬厚有力。
她哽咽的聲音從他胸口低低傳來:
“明明說好不背叛的……為什麽要殺我叔叔……如果沒有三年前的那件事……”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該有多好。
她不必躺在榻上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
一閉眼就是少年倒在血泊中的畫面。
三年啊,整整三年,他不曾有宛京的音訊,她也不曾有他的音訊。
蘭因的信,他一封不曾回過。
那些夜晚,她望着窗外的白梅樹想到的不是任何人。
是他。
是那個颀長清俊的少年站在那棵樹下靜靜地凝視她,又在她看過去時,不自然地別開視線。
男人的手在她脊背上緩慢拍撫着,似乎極有耐心。曾經在這座深宮中,他們是彼此最信任的人,是比母子比夫妻比摯友更加親密的,不可分割的關系。
哭過一場,她情緒終于緩和許多,只眼尾還濕紅着,愈發我見猶憐。
“陛下,我有一個東西要給你。”
卿柔枝說完便翻身下了床榻,在暗格之中翻找出一個帶鎖的匣子,捧到他的面前。
褚妄看着卻沒有動。
于是卿柔枝便坐在他身畔,打開那匣子上的銅鎖。
裏面,是虎符。
褚妄一眼掃過,漆黑的眸光,緩慢落在她臉上。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古怪。
卿柔枝并未注意,只低頭道:
“陛下榮登大寶,這是我獻給陛下的一份賀禮。”
他忽然揚手,關上了那個匣子。
清晰一聲“啪”,讓她眼睫狠狠一顫,錯愕地看着他。他卻驀地傾身靠近,嗓音帶着熱度,掃過她耳際:
“母後當時,把它藏在了何處?”
她猛地一抖,那盒子便自手上掉出,又從床榻落到了地上。
他卻順勢貼靠過來,男子氣息纏裹,淡淡龍涎香舒緩清冽,浸沒過她身體。
卿柔枝甚至感覺到,只要稍微一側頭就會與他唇瓣相貼。
“是這裏嗎?”
他的手指劃過她纖細的鎖骨,落在她胸前的衣襟處,輕輕地挑弄着。
也不真的挑開,只在那若有似無地撥弄着,卿柔枝咬住下唇,手肘抵在他胸前,推拒着男人。
他卻突然失了冷靜自持:
“既然是父皇給娘娘的,留着吧。”
耳垂被他卷進口中厮磨,“朕想要的,只有你。”
那處被舔.舐帶來的刺.激感極強,她臉上如火漫過,顫抖着想要推開他,“陛下……不可以。”
這是錯的。
他們怎能如此?
他啞聲,“給朕,好麽?”
男人嘴唇發紅,唇瓣上一抹晶瑩,卿柔枝看一眼便亂了心。
……
兵荒馬亂,抵上之際,她被燙得一個哆嗦,驀地拉回神智:
“陛下,不可。”
他往前送了送,俯身吻她鼻尖,氣息隐忍,卿柔枝被這個過分溫柔的吻攪得心煩意亂。
她深吸一口氣,維持殘留的理智一字一句道:
“……我懷了先帝的遺腹子。”
……
“遺腹子?”
男人還未從情.欲中抽身,一個又一個濕漉漉的吻,纏綿落在她的鎖骨,驀地頓住。
她只覺雙.腿一熱。
而他臉色驟暗,頃刻便直起身來,強大的自制力教人驚嘆,精壯的身軀撐在她上方,眸光晦暗不明,将她打量着。
卿柔枝頭皮有些發麻。
可,卿家滿門的性命還握在他手裏。
她必須,也一定要有這個“孩子”。
手腕突然被他捉住,褚妄帶着灼燙溫度的指腹,按壓在她遍布吻痕的肌膚上。
他在為她把脈。
行軍多年,他自是通曉此術。
卿柔枝只能祈禱,盛輕瀾給她的藥丸真的能夠營造出有孕的假脈象,成功瞞天過海……
不知過了多久,他把她松開。
緩緩起身,撿起衣袍一件件披上,臉色沉靜,不知在想什麽。
她看他背影,他皮膚白皙,肩寬腰窄,雙腿筆直修長,如同天神造物。
想到他說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卿柔枝臉紅得能滴出血來,看着他走到外間,高大的身影籠在那燭光中,仍舊不帶半分溫度。
卿柔枝手臂一撐直起了身,青絲迤逦如海藻般傾瀉,視線驀地一凝。
不僅是手臂,就連平坦雪白的小腹上都是青紫的吻痕。
立刻拉起錦被,将那些痕跡蓋住。
她臉色漲紅,死死咬住了嘴唇。
……
“這麽晚了,陛下召宮闱局的人作甚?”
“既是陛下的命令照做便是,話這麽多不要腦袋了?”
宮人頓時噤聲。
很快,宮闱局的人便到了。
宮闱局掌事姓覃,一進來便沖着主座上的男人行了大禮。
“奴婢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
宮裏的人都有一項本領,便是低着頭也能用餘光看清上位人的神情,有助于察言觀色,覃掌事便只悄然一瞥,但見年輕男人眉眼昳麗,衣領微亂露出鎖骨和凸起的喉結。
渾身的慵懶春意,叫人看一眼便心跳加速。
指不定剛從哪位美人的榻上起來,覃掌事暗忖……
然而這位新帝何等敏銳,被他那雙鳳眸冷冷一掃,她立刻将頭深深地低垂下去,只捧着一本冊子,恭恭敬敬地呈上。
“侍寝記錄……都在這了。”覃掌事大氣都不敢出,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陛下怎會心血來潮,要看先帝嫔妃的侍寝記錄?
男人手腕微動,修如梅骨的手握着那本冊子,一言不發地翻看着。
仿佛空氣都凝結了,沒來由的,覃掌事打了個寒戰。
是窗子沒關緊嗎……啪的一聲,覃掌事聞聲看去,只見冊子竟然被随手扔進火盆之中,“陛下,這……”
男人不語,一個眼神,泉安便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他拖長調子道:
“來人,将她拖下去。”
拖……下去?!
覃掌事也是宮裏的老人了,辦事深得主子信賴,誰知今夜竟是飛來橫禍!
她頓時驚惶地跪在了地上:
“陛下饒命!”
泉安也知這位是遷怒,但裏面那位身嬌肉貴,陛下又一顆心都栓在上面,能奈她如何?
自然是底下這些人遭殃了,何況繼後懷了遺腹子之事,一旦傳出,各方勢力怕是要蠢蠢欲動,只怕是不好收場……
怎麽偏偏就在這時,有了孩子呢?
不該來的,不該來的啊……
覃掌事被堵了嘴,就要被幾個太監拖下去杖斃。
驀地一道幽幽的女聲響起:
“請陛下開恩。”
渾身顫抖着,覃掌事驀地看去,只見那道垂挂的珍珠水晶簾後,隐約站着個人影。
她削肩細腰,玉骨冰肌,不用細瞧也知是個美人。明明是一聲替她求情的話,覃掌事卻如墜寒冰。
是了、是了。
她來得匆忙,又睡意昏昏,未曾多看一眼這座宮殿的牌匾,直到聽到這個女子的聲音,直到看清這四周的陳設……
此地是……坤寧宮!
那新帝是……從他繼母的榻上起身?!
他們……
陛下又為何,突然要查侍寝記錄?!
冷汗驟然密布額頭,知道了這個驚天秘密,今夜她怕是無論如何也活不成了,覃掌事整個人,如同爛泥般癱軟在地。
見男人不為所動,卿柔枝又柔柔道:
“還請陛下開恩。”
他眼眸微擡,唇角一劃,淺笑着開口:
“是不是朕今天要處死一只螞蟻,你卿柔枝看上了,也要叫朕開恩?”
新帝竟然……直呼繼後的名姓!
他們,他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難道當真如傳聞中的那樣……穢亂宮闱。
覃掌事克制不止地發起抖來。
卿柔枝道:“我以往在宮中時,素來受到掌事的幫扶。”
“哦?幫扶?”他依舊笑着,那笑聲動聽至極,卻莫名令人膽寒。
他白皙的手指,緩緩撫弄椅子把手,“什麽樣的幫扶?替母後打點,為先帝侍寝?”
卿柔枝咬唇,微惱:
“陛下,這本就是她的職責所在,我身為後宮嫔妃,侍奉先帝,亦無不對。”
“這麽說,不對的是朕了?”
他聲線驟然陰戾。
女人聞言,唇齒間逸出一聲細弱淺嘆,似乎也不知如何是好。
天子怎能有錯?
覃掌事牙關不住地打戰,驀地轉身沖那道人影砰砰磕了幾個響頭:
“奴婢賤人賤命,不值當娘娘如此。娘娘……自當保重,無需為奴婢說情。”
卿柔枝搖頭道,“當年柔枝進宮,若無掌事拉我一把,早就病死在了那清寧宮,焉能有今日?”
覃掌事心善,當時還不是掌事,只是一介司寝宮女,後來更是将淮筝,她長姐的貼身侍女引薦給她,若說覃掌事是她的貴人也不為過。
後來自己風光了,也沒忘記提攜于她,二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女人眸色如水,柔和婉轉地照拂在他身上,含着淡淡的哀求之意。
褚妄撫着手腕上的黑色佛珠,臉龐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倏地笑了:“既然是母後求情,朕便赦免了她的罪過。如今母後身子金貴,朕如何舍得讓母後勞神?”
他輕聲細語卻更讓人駭怕,總覺得在這平靜下掩藏着什麽……
覃掌事不知自己是怎麽走出去的,剛一踏出殿門,身後便是一聲巨響傳來,駭得剛剛劫後餘生的她猛地腿軟,跌坐在門檻之上,一顆心瘋狂地震動着:
“娘娘……娘娘不會有事吧?”
泉安亦是心有餘悸。
只一掀眼皮,語氣平平道:
“別的你不必多管,陛下開恩,你當謹記龍恩浩蕩,今後好好侍奉陛下與娘娘便是。還有,管好你的嘴。”
覃掌事雙眼無神地哆嗦着,喃喃:
“可他們、他們是……”被泉安狠狠剜了一眼,驀地噤聲。
內殿。
卿柔枝看着滿地的水和碎片,臉色有些蒼白。
方才他一怒之下,竟是直接砸了這五彩琺琅花瓶,本是她最喜歡的一個擺件,卻被他一個暴怒毀了個徹底,她咬着嘴唇,站在珠簾之後不敢靠近。
砸完花瓶後,他手撐着額,閉眼似乎是在冷靜。
長睫一掀,又是刻進骨子裏的冷漠理智:
“把人帶上來。”
看清那被金鱗衛押進來,口中塞着紗布滿臉淚水的女子,卿柔枝震驚不已!
盛輕瀾……
她竟落進了褚妄的手中?!
褚妄一雙鳳眼朝她睨來,神情複雜,似有怒火、又似有威脅之意。
他的意思很分明,她的後路被斷,便是插翅也難飛出他的手掌心!
卿柔枝後怕不已,若是當時她将虎符給了盛輕瀾,或許今日她見到的,就是盛輕瀾的屍首……
他果然早就知道令牌丢了,故意放走盛輕瀾……難道是為了得到太子的行蹤?!
難不成,太子也落在了他的手裏……
驀地看向盛輕瀾,對方跪在地上,含淚沖她弧度極微地搖頭,卿柔枝一顆心才勉強安定下來。
泉安奉上盞茶,褚妄接過,淺淺地呡了一口,方才開口:
“朕這尚未出世的皇弟皇妹,母後打算怎麽辦?”
一雙鳳眸嗔黑翻湧,誰也猜不出他心中真實的想法。
卿柔枝蓮步微移,在那人如有實質的注目中,緩緩走到盛輕瀾的面前,蹲下身,一擡手,解開蒙着她嘴巴的布條。
她溫和道:“為我開一劑藥散。”
盛輕瀾能說話了,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得太過驚懼,顫聲問:
“不知娘娘……是要什麽藥散?”
“落胎藥。”
盛輕瀾一驚,一時間冷汗透骨,她眼神直愣地看向女人平坦的小腹:
“娘娘莫不是、莫不是……”咬牙,“娘娘當真不要這孩子?”
卿柔枝道:“我與這孩子沒有緣分。”
“可娘娘體弱,如何受得住那虎狼之藥……”
“不必多說,我心意已決。去為我煎藥吧。”
盛輕瀾白着臉愣怔片刻,淡淡一道男聲傳來,“太子妃是聾了嗎?”
盛輕瀾當即渾身一顫,不敢多留,含淚退了下去。
手指在桌面輕叩,他聲線莫名有幾分低沉:“娘娘當真決定了?”
卿柔枝轉過身,沖他輕輕一福:
“我不願令陛下為難。”
褚妄掃她一眼,忽地凝眸。女人似是随意披了一襲外衣走出,這一低頭,長長的黑發垂落下來,掩住蒼白的容顏和頸項。光芒籠罩,仿佛随時都會破碎一般。
褚妄起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