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戚宣的手機一直扔在客廳的茶幾上,但顯然,戚宣并不需要真的給物業打電話,所以戚宣也沒有去看手機,扯掉濕透的襯衫西褲丢到髒衣籃裏,就這麽赤着身上了二樓進浴室。

小妖精撩完就跑,戚宣現在狀态并沒有他看上去那麽淡定。

他抱到了,池謹也碰了他,然而戚宣并沒有将這些瞬間記得很清楚,腦袋裏反倒是反複回想池謹站在衣帽間認真給他挑衣服的樣子。

很難想象,他會希望池謹留在這間房子裏,可以每天替他做主穿什麽衣服。

與此同時,房屋構造完全相同的另外一間別墅裏,池謹回了家,從進門開始就解襯衣的扣子,西褲的皮帶,到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也已經脫得只剩一條內褲,但在擡手想要将衣服扔到垃圾桶裏的時候,池謹的動作又停住了。

他不可遏制地想起在戚宣車上睡醒時候被調整過的出風口,緊接着又想起更多,包括麻醉機項目中戚宣出人意料地支持他的樣子、那張補充協議的合同、想也沒有想就批掉的流程和并不介意他往飛鴻天材跑時候的坦然。

但很快,池謹又想到自己不久前才在傅識舟的幫助下拿到的調查結果,當年出現事故的呼吸機單批次生産,點對點供應給他母親就職的醫院,且在發生事故後悄無聲息進行了一次召回和銷毀動作。

那種矛盾感讓池謹感覺到割裂,既覺得當初與他年齡相仿、不過十餘歲的戚宣應該并不知情,不該被他仇恨,又無法控制地想要将自己曾經的遭受全部加諸于戚宣身上——家破人亡,寄人籬下,假裝了十幾年自己是別人的孩子。

這種搖擺在于戚宣來往交鋒的過程中時有出現,在今晚,戚宣摟住他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池謹無法判斷自己對戚宣的故意靠近是不是将自己都蒙蔽了,痛苦地搓了一把臉,躺進了蓄滿熱水的浴缸裏。

十九年前,Z市曾經有一起呼吸機故障致病人死亡的醫療事故,當時一度引發了極高的社會關注度,但于當時年紀尚小的池謹而言,那些正義的聲讨和街頭巷尾的議論都與他沒什麽太大關系。

池謹生活在一個經濟條件中等、家庭氛圍輕松和諧的普通家庭,讀書成績名列前茅,在學校非常受同學歡迎,有許多的朋友,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如何喝掉他不喜歡然而媽媽強制要求的一瓶鮮牛奶。

然而在醫療事故發生後不久的一天,那一天池謹印象深刻,是一個秋高氣爽的秋日傍晚,他放學回到家裏,看到樓下停着警車,自己家的家門大開,門口有許多人在圍觀。

根紅苗正的三好學生對警察一向心存敬畏、尊重,池謹還在門口整理了一下胸口的紅領巾,然後看到他尊敬的警察叔叔帶走了他的媽媽。

池謹這個時候才将一些偶然聽見的傳聞與自己的媽媽聯系在一起。

再之後的記憶是混沌的,媽媽再也沒回來,爸爸日日在外奔波游走,他躲在家裏不敢出門,因為門口經常會有惡作劇一般的惡臭的垃圾、小動物的屍體或者聲讨的大字報,他在學校不再受到歡迎,被稱作“壞人的小孩”,曾經挂在學校榮譽牆上的照片被劃爛了。

那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池謹感覺可能是一個月,也可能是幾個月,反正天氣慢慢變得非常冷,他再也沒有去學校,爸爸給他辦理了轉學手續,被一位來家裏做過幾次客的舅舅接到了非常偏僻的農村去。

回憶到這裏,手機響了,打斷了池謹混混沌沌的思緒。

電話是蘇葭打來的,在這麽晚的時間打來,明顯是有事情找池謹,可電話打通,蘇葭又開始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其他,先問他缺不缺什麽生活必需品,又問他要不要喝自己煲的湯,典型的心虛樣子。

“姐。”池謹耐心回答了蘇葭幾個問題之後,終于打斷蘇葭的話,問,“是有什麽事情嗎?”

他微微停頓,又問:“是……和我爸媽有關系?”

對話對面蘇葭卡了一下殼,而後不太自然地輕咳了兩聲,才說:“是這樣,豆豆,我奶奶說最近有城裏人去老家那邊,好像是在打聽你的事。”

她聲音低下去,但透着很明顯地擔憂:“我問你,這麽多年不肯回來,今年又突然跑回來到MOON工作,是不是還想追查當年姑姑的事情?”

池謹沒有回答蘇葭的話,他泡在尚且溫熱的水中,卻覺得遍體生寒。

能來調查他的人只可能是戚家的人,而戚宣一邊想上了他,一邊還在懷疑他,兩個人暧昧調情的時候,原來并不只是他一個人別有目的。

他沒說話,蘇葭便以為他是默認了,着急道:“你別亂來,何況MOON當時的老板,那個姓戚的,已經出車禍死了,就死在你原先那個家的附近——”

“什麽?”池謹一下子從浴缸中坐了起來,濺起的水花弄了一地板的水,他聲音有些難以控制的尖銳,“在我家附近?”

在路聿明調查的結果中,戚正的确是死于意外事故,戚守勤痛失獨子後的兩個月時間內,将戚正在外的私生子接回了戚家。

但意外發生的時間是在他媽媽入獄多半年之後,地點則是一段山路上,路聿明查到了當年的事故調查結果歸檔資料,所以當時他的推測結論是對方飙車出現了事故,老天開眼,替他報仇。

可是蘇葭說:“是啊,爸媽說這是老天開眼,姑姑可以瞑目了……豆豆,我們都沒有告訴你到這麽具體的細節,是希望你別再因為這件事情痛苦了,你知道嗎?”

池謹很深但很慢地做了個深呼吸,而後輕快地笑了一下:“姐,你放心吧,我不亂來。他們去做調查也就是例行公事,算是政治審核吧。”

他胡說八道地說:“我提交了入黨申請書。”

這個理由太離譜了,蘇葭都沒能想到一個在國外生活了這麽久的人是怎麽聯想到“入黨”這個理由來搪塞她,簡直被池謹氣了個半死,放棄地說:“算了,我什麽時候能管得了你才奇怪了。”

池謹從浴缸裏面坐起來,将手機放在置物架上開了個外放,拿浴巾将自己包裹起來,對蘇葭說:“姐,我都這麽大人了。”

蘇葭很嚴肅地跟他重申原則:“不管幹什麽,一定要注意安全。”

她說:“爸媽早就把你真的當親生兒子了,別讓他們傷心。”

池謹的睫毛被浴室的水汽蒸得很濕潤,低垂下來,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輕聲說“好”,挂斷了電話。

這一晚洗完澡之後池謹沒有如同往常一樣上床入睡,而是裹着浴巾進了書房,開始查看之前幾年自己收集調查到的關于MOON、戚守勤和戚宣的全部資料。

有很多內容并不是真實的,池謹感覺到自己離真相很近,可是抓不住。

當年為了不讓母親所謂人為事故的事情牽扯到他,蘇葭的爸媽和他爸費了很多力氣,給池謹轉了學,将池謹的戶口落到了蘇葭的家裏,謊稱是為了逃避計劃生育的追查,還讓池謹在村子裏去住了大半年才又回到城裏。

得助于當時網絡并不如此時發達,很多信息是紙質存檔,人為修改的操作空間很大,池謹的身世才得以隐瞞。

可……

池謹看着電腦屏幕中整理的信息,慢慢地想,可這樣來看,他掌握的關于戚正的事故調查結果,是不是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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