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14

那之後緊接着的是農歷過年,那年的農歷過年稍晚。於幸媽媽在年前的電話中還問於幸,方玉樟在臺灣有沒有親人,要不要一起到家裏過年圍爐,要於幸問方玉樟。

於幸也就問了。

「除夕不行。」方玉樟微笑。「今年全家人都要到臺灣找我。我們在臺灣一起過中國年,但我過年期間可以南下去拜訪你。」

跟方玉樟敲好了初五,於幸一看才發現,那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節。真不知道這到底是故意還是巧合。方玉樟那天來他們家拜訪,還特別帶了方秉蘭大學時的筆記心得給他那個這幾年愛上拈花惹草的父親,跟他家人都相談愉快,他還被家人趕出門要他跟方玉樟出門去玩。

總之那天情人節他确實過得很開心,開心到那個離婚的前男友又傳簡訊來請他給他一個機會,一向直接無視的他都笑笑地回了──

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趕快去礙、喔不,是愛別人吧,昨天初四快樂。

怎樣,偏要祝過去的一天快樂。他本來還注音不太好,一個不小心打成出事快樂,但大過年期間的,他想了想國語還是标準些比較大吉大利。

年後他們又回到日常生活的忙碌,方玉樟有時在臺灣,有時到處飛,但只要在臺灣,絕對會騰出最多的時間跟工作也相當繁忙的於幸相處。

他們之間沒有人對彼此的關系做出什麽解釋,但是他們過的就是情侶的日子,他們的甜蜜和默契甚至比大多情侶好。

於幸也帶着方玉樟去莫道南家做客了,高宇習現在幾乎都住莫道南那裏,偶爾才會回自己家。

原因是高宇習哪天又煮了一桌好料給他家莫道南吃,莫道南喜孜孜的在臉書歡呼放閃,於幸於是回了──發文不附圖,此風不可長。

莫道南把拍的照片放上去之後,於幸又回──這樣消夜文對嗎?要也讓我吃一吃啊!

「……什麽都你在講。」高宇習打了電話給於幸。

「我沒得吃很可憐耶。」於幸這回是真的靠邀。「我也要吃。」

「你不是說陰莖比胃重要?我想你的陰莖應該被掌握得非常好。」高宇習很冷靜地吐回去。

「不管啦我現在胃痛,我要吃你做的菜!」

「你又不是沒吃過。」高宇習回道。

「不管,你做給小米吃的菜看起來就是比較好吃,我要跟小米吃同樣等級的菜啦!」

「好啊,你把Laura帶過來,我就做菜給Laura吃,你順便吃。」

「欵為什麽?我跟你是好朋友吧?為什麽你要做菜給Laura吃?我竟然是順便!」

「我感謝他掌握了你的陰莖。」

高宇習把於幸和方玉樟約到莫道南家做客,做了一整桌菜一起吃,席間於幸和高宇習當然是擡杠個沒完,方玉樟和莫道南更是莫名合拍。莫道南家族也有涉及土地買賣的部份,方玉樟跟莫道南光是聊這個就聊了超久。

「小習習。」於幸拉過高宇習。「他們是奸商,我們不要跟他們講話。」

「我是蠻想配合你的……」高宇習回道。「問題是我也經商。」

於幸很哀怨。「……我還是自己去角落畫圈好了。」

這段時間於幸過得很平順。但不曉得他到底發生了什麽改變,不只他那個結婚的前男友還對他戀戀不舍,連那個曾經當小三的他前姊妹,都不曉得中了什麽蠱,突然從零號變一號,身材鍛鏈得跟以前完全是兩回事,回來說對不起他想要追他。

他實在太煩,後來乾脆想要追他的人,他一律給出臉書,徵求過方玉樟的同意,他臉書狂貼他跟方玉樟的照片。他也不只放他跟方玉樟的,連他跟莫道南的也都擺了,就連過年期間他跟方秉蘭、歐利見到時的合照全都拿來魚目混珠一下,假假真真,讓方玉樟這大帥哥發揮一下特殊的門神功能,幫他把他不想要的人趕走。

……效果是還不錯啦,不過也産生了不同的副作用。就是方玉樟的臉書求交友的人超多的,一堆人想認識方玉樟。

「你幹嘛全加了?」於幸暴跳,指着方玉樟的好友名單。「這個男的只要是洋屌管他硬的軟的全要、另外這個、這個連屌都不用管,只要眼睛頭發不是黑色的,全都好、還有那個……」他連珠炮似地說個沒玩。

「那是你的朋友。」方玉樟微笑。

「我的朋友你加個屁,又不是你朋友。」

「小幸,你吃醋?」方玉樟笑問。「放心,我這人很挑,不會跟他們怎麽樣,加臉書的朋友不過就是讓你好做人。反正我發文把他們排除在外就好了。」

「吃醋?我還喝酒咧。」於幸睨了方玉樟一眼。「随便啦,你愛加就加,小心不要跌到坑裏頭爬不出來就好。」

「坑?」方玉樟笑望於幸,碧綠的雙眸彷佛夏日陽光灑落樹梢那樣閃着光芒。「我現在就安安穩穩地坐在坑裏,也不打算爬出來,我喜歡這樣的日子。」

於幸當然聽懂方玉樟在說些什麽。

現在的日子已經超過他原先設定而且能夠負荷的。他的确愛着方玉樟,卻太害怕跟一個人共同生活的日子。愛情總能在相處間消磨殆盡,徒留傷害和被傷害。那是他過去的經驗,從來沒有例外。

但方玉樟來了,悄悄滲入了他生活的全部。他愉悅地享受着,軟弱地根本逃不了。

他喜歡、太喜歡了。

「Wing怎麽辦?」於幸問過高宇習。「你記得嗎?我說過的話。但我現在卻跟Laura這樣沒完沒了地牽扯在一起。」

「誓言就是用來打破的這句話是誰說的?」高宇習簡單一句話堵回於幸。「反正你也喜歡、他也喜歡,這樣有什麽不好?」

說穿了正因為我太喜歡,就害怕他終於有一天不喜歡。於幸很沉默,沒回答些什麽。

「你怕他不喜歡?我看他才更怕你不喜歡。你自己身在其中看不清楚,就安心吧。」高宇習看於幸沒回,迳自又說了。

「你怎麽知道他更怕我不喜歡?」於幸沒頭沒腦地終於冒出一句。

「有長眼的人大概就只有你自己看不出來吧。」高宇習回道。

雖然見過方玉樟的好友都這樣蓋章保證了,理所當然他應該要相信,但若是這樣就能不恐懼害怕那也太容易。於幸內心深處那些惴惴不安還是在底層悄悄騷動着,只是方玉樟太有辦法,跟方玉樟在一起,笑笑鬧鬧,總能讓他暫時忘卻那些。

方玉樟在臺北的日子就不用多說,他們兩個真的是過得非常愉快。方玉樟不在臺北的時候,也把於幸哄得很服貼。

「在吃什麽?」

就像此時,方玉樟人在上海給他電話。

「在龍山寺附近吃蚵仔面線。」於幸吃得含糊不清,旁邊坐着高宇習和莫道南,因為要當超強力電燈泡,他決定多吃幾碗。

「啊,我也想吃……」方玉樟在電話那頭淚汪汪。

「你去吃清炒河蝦啦,別吵。」於幸繼續吃。

「可是這裏的同事和朋友都不敢吃……」

「放心啦吃一次不會死的,死了我也會幫你收屍。那很好吃,乖。」

「我想吃蚵仔面線……」

「你一個外國人喜歡吃這種勾芡稠稠的東西真的很不搭,快去吃清炒鳝糊……」

「那也勾芡稠稠的啊……我是臺灣人我要吃蚵仔面線……」

「你這樣政治錯誤不太好啦,小聲點。」

「我要吃蚵仔面線……」

「你是吃了小米的口水嗎?」於幸對方玉樟喊道。「怎麽跟小米對高宇習的招數一模一樣?」

對面莫道南的眼神突然變得很無辜,不停地朝高宇習搖手說我真的沒有給他吃我的口水,高宇習暗暗捏了莫道南一把,低低地喊了白癡。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方玉樟否認。「我只有吃你的口水……」

「幹!」於幸認栽。「你回來帶你來吃。」

又像這樣──

「去東京就不要回來了。」於幸把枕頭砸到方玉樟身上。

「想去就跟我去。」方玉樟把枕頭扔了,把人抱過來。

「老子沒錢。」

「我幫你出。」

「老子沒空。」

方玉樟揉揉於幸的頭發。「好可憐,下次有空一起去?」

於幸斜觑。「你當人體翻譯機?」

方玉樟爆笑。「好。」

「但你還是去東京就不要回來好了。」於幸賴在方玉樟的懷抱之中,低頭數。「除非你幫我買馬鈴薯三兄弟、草莓大福、Debailleul巧克力、HIDEMI SUGINO的甜點……」

於幸每數一個,方玉樟就點一次頭。但於幸數到最後方玉樟真的沒辦法點頭了。因為於幸數到最後變成這樣──

「小野次郎的壽司、京味的京料理……」

方玉樟很無奈地拿過於幸的手機,要於幸打開行事歷。「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帶你去東京吧?」

總之他們兩個真的過得很好,好到讓於幸的确快要忘記自己曾經對高宇習哭喊過什麽。

但還擱在內心的東西,以為藏得夠深就沒事,壓得夠平就不會再有騷動,卻沒想到那些還沒過去的、假裝蟄伏的,總是會找縫隙竄出來。

那天在藝文界對於幸很好的一個大姊要請他吃飯,對方請他吃飯他當然不會管要吃些什麽,什麽都好。那位大姊本來說要請他吃當時他請他爸媽吃的日本料理,當天又改了說好不容易預約到有家新開的居酒屋,換到那裏去吃飯。

那天他忙得昏頭轉向,又是截稿日,又有事情要談,看到那家居酒屋的名字只覺得蠻眼熟的,一下子就忘了,還開開心心地在店門口打了卡,等他走進那家居酒屋看到站在吧臺裏的師傅他才想到那個熟悉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

他畢竟在這行裏頭,這資訊他是知道的。他那個結婚又離婚然後電話簡訊對他告白的前男友就是這居酒屋的老板,只是他看過就忘,一忙又沒想起來。

偏偏這晚上還是坐吧臺。

他到的時候,那位大姊還沒到。他跟大姊約比較早的時間,整個吧臺空蕩蕩的就他一個人還有他前男友跟他前男友手下的師傅。

嘛的我的記性到底是出了什麽錯?該忘的不忘,該記的卻忘光!他在內心裏暗咒。

「阿幸。」

幹。當時聽到這人用只有他家人會這樣叫他的方式叫他,還覺得感動萬分,現在只覺得雞皮疙瘩掉滿地。

「得了得了,叫我Lucky。」

前男友又用深情款款的眼神看着他。天,他會食不下咽。

「拜托你行行好。」於幸也不怕別人知道他是同性戀,反正他是同性戀這事本來就是公開的事情,他從來沒瞞過。「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想消化不良,還有,等等我朋友來,不要突然出什麽奇招,ok?」

「我不會的。」前男友頓了頓。「這是工作的地方。」

「那就好。」嘴巴上是這樣說,於幸倒是沒怎麽信。

當年就是一個財力不錯的客人到這男人當時服務的店吃飯,吃一吃吃到把自己的女兒也帶來吃,然後當時還是小師傅的男人就跟客人的女兒結婚去了。

還好那位大姊來了之後,一切回歸正常。更加上今天的生意還不錯,也沒空讓前男友一直用那種瓊瑤的眼神看着他,讓他逃過一劫。

踏出店門的時候,於幸真想把這家店封印,再也不要踏進來了,以免惹上什麽麻煩。

大姊跟他聊得很high,知道他是個能喝的,又把他抓到酒吧裏喝下一攤,方玉樟不在臺灣他時間多得很,當然是心甘情願地奉陪,喝酒去黴運。

等到他回到家門口,整個吓呆。差點以為現在在演沒龜瞳鈴眼。

不久前還在居酒屋見到的前男友竟然站在這裏癡癡地等。哪招?

「阿幸……」

「我叫Lucky。」他語調平淡地糾正。

「阿、Lucky。」

看起來沒有一次打發完他還會繼續被纏,本來決定直接進門不甩男友的於幸淡淡說道:「我要上樓去拿東西。」

他直接略過前男友,回自己廚房把整包鹽拿了出來,直接無視還想跟他說話的前男友,開始在地上撒鹽。

「阿、Lucky,我們真的不可能了嗎?」

「從你去結婚我不就講得很清楚了嗎?」啊真想把整包鹽從這人頭上撒下去啊。

「但我真的愛你。」

「愛我還要結婚就去,要演戲就演得像一點,演到最後離了婚是哪招?老子我就讨厭這種不誠實的人,人生哪來那麽多委屈?我不管你為了什麽原因結婚,也不管你為了什麽原因離婚,自己選的路就自己好好承擔,我就算眼睛瞎了菊花爛了唧唧斷了也不會再跟你在一起。」

「Lucky……」

「好了。」於幸緊緊瞅着那個還想說些什麽的前男友,直接打斷對方想說的話。「連續劇拍續集我還沒看過收視率比第一季好的,歹戲拖棚什麽的就不用了吧。」

沒再管他前男友到底又要說些什麽,於幸飛快地上了樓,一上樓他拿着電話就撥了出去,等到他聽到卷舌似的普通話一直在說您所播的電話沒有回應,而且已經連說了好幾次之後,他才猛然驚覺自己似乎撥出了好幾通電話,都是給同一個人。

方玉樟。

他的手開始發抖,顫得手機從他手上掉落他也沒有發覺。腦海裏只是不停地播回當年前男友要結婚的前夕,就在這個屋子裏,他抱着高宇習痛哭的時刻。

他跟前男友也曾那樣深的愛過。甚至就在這個屋子裏,也有他們的點點滴滴,不多,因為他以前常去前男友那裏住,但絕對不是沒有。

前男友早就跟他一樣是個出櫃的人,全家人都認識他也喜歡他,他一直天真地以為可以跟前男友就是一輩子。

但誰說出櫃的男人不會走上結婚的路?

那時候,他告訴自己,也告訴高宇習,他再也不要跟任何人在一起了。再也不要。

那他現在又在做什麽?就算嘴巴上沒有說過,他難道不是把刀子送到方玉樟手上,給對方殺死自己的權利嗎?

他跟方玉樟太近太近了。近到若是方玉樟一槍射進他心窩,他說不定都還來不及收回唇邊的笑。

笑着看自己死嗎?他以為他可以。但他想,他從來都沒有那種能耐。

否則他那年不需要在這裏抱着高宇習哭。

否則他現在也不會在這裏抖得停不下來。

他再也不想哭、再也不想哭了。

是房子太小嗎?他跟方玉樟那些甜蜜的回憶怎麽會将這房子塞得那麽滿。滿到沒有地方讓他隐藏他的眼淚。

像是在哪裏哭都會無所遁形。

他把臉埋在手心,以為自己擋得住那些眼淚,但淚卻從他的指縫滲了出來,淹沒了整個房間。

早就該了斷了。不屬於你的,別再貪戀。於幸,你該走了。那一整夜,他重覆地,對自己說上一樣的話──

像壞掉跳針的CD播放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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