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16

方玉樟一進門,立刻飛快地弄髒充滿氣味的衣服脫了扔了。

剛剛在計程車上若於幸還有困惑,現在看到方玉樟分明矯健的身手,大概也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你裝吐?」

「我真吐。」方玉樟微笑。「我在浴室催吐。」

這就是方玉樟的打算。他那時塞了兩個飯團的原因就是想說也許等等用得上。他不是沒有玩過的人,若是於幸喜歡多人對幹,說真的他也覺得并無不可。但他知道於幸是為了要逼走他。

既然如此那他就想辦法把人帶走。他不願意對方為了逼走他勉強自己。那魅人的笑,太辛苦。

方玉樟當時一進浴室真正做的不是洗澡,而是催自己吐。他沒有這麽做過,不過內心傷痛的時候,要逼自己吐原來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接着就像他打算的一樣,不曉得哪個男人想要摸進來跟他一起洗,卻剛好看他趴在馬桶前吐了一身。

於幸聽到他吐了心急如焚地跑了過來。哪還真的做得下去。

「剛剛突然有點不舒服,我自己回去就好。」方玉樟還對於幸露出淡笑。

「我跟你回去吧。」於幸看到方玉樟吐了根本沒心思想其他,跟主辦人打了招呼,道了歉,先陪方玉樟走了。

畢竟身體不舒服實在臨時,也無從怪罪。兩個人很順利地走了。

於幸此時回想起來,完全曉得是怎麽一回事了。

「啧啧。」於幸笑了,走到方玉樟的沙發坐下。「不喜歡就不要來啊,幹嘛來了還要催吐逃亡,連我都跟着玩不下去,什麽都沒玩到就扶着你走了。」

「小幸,你不喜歡的話幹嘛要去?」方玉樟也用同樣的話堵於幸。「人生何必那麽辛苦。」

「我有說我不喜歡嗎?你不覺得我被吻得很享受?」於幸笑着回道。「有肉可吃哪裏辛苦?」

「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方玉樟在於幸身邊坐下。「你想要什麽我很清楚,不必弄得那麽曲折。」

「喔?」於幸唇角微勾。

「你要我離開你。」方玉樟臉上的笑容沒了,神情嚴肅。「或是說,你要離開我。」

於幸唇邊還是挂着笑,是他慣有的逞強。「唉喲你怎麽這樣說,我們本來就是炮友,哪有什麽離不離開?有好料大家一起吃啊。」

「你愛我。」方玉樟定定地說道。「你知道我也愛着你。你是終於發現沒辦法再瞞自己只是炮友了,才要割斷。」

於幸聽到那句你愛我,還能笑着,卻隐隐地開始要發抖。但聽到那句你知道我也愛着你,他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真正地從內心顫抖起來。

他知道。他怎麽會不知道?事實上他就是比任何人還清楚。才會覺得,到這裏就好。

停留在最燦爛的地方吧。你還愛着我,我在你心裏,就能永遠是這模樣。我不用管你之後會不會薄情會不會愛上別人,在我心裏,你也就一直是這樣最美好的樣子。

我們都不用為難彼此。不需要去挑戰未來也許會有的跨越不過的那些。

「我以前啊,總是很想把愛情經營得像蘭花。」於幸終於又笑了,淡淡地開了口,眼神那樣悠遠。「可以開得長長久久,但我畢竟不是蘭學長,種不出那種開很久還會招人目光的蘭花。所以我不要了。不想要了。」

不。蘭不全然是你說的那樣。方玉樟想着他弟弟,曾經怎樣絕望地燒着蘭花。又想着眼前這個男人,說着不要了不想要了。

於幸又繼續說了下去。「所以像櫻花總是比較好吧。就只盛放那樣的時光。但所有的人都會記得,瘋狂追逐。」落在眼前,烙入心裏,那樣地美。

「蘭跟你說過很相似的話。」方玉樟淡笑。「他不像你以為的那樣順遂,他曾經一朵朵地燒着他曾經最喜歡的蘭花,燒着他自己。小幸……」他用那雙碧綠的眸那樣凝視着於幸。

在這個人的目光下,於幸變得赤裸,無法閃躲。

方玉樟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對你來說,我們終究遇得太晚了,是嗎?」

沒有在那個你還想把愛情經營得像蘭花的時刻就遇到你,沒有在那時就能呵護你,沒有在那個時刻就能讓你更喜歡蘭花。

「對不起。」於幸說得很緩,但卻幾乎花了所有的力氣。「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方玉樟微笑,柔情似水。「如果那是你想要的,能讓你覺得輕松,我成全你。」

若是平時的於幸,肯定會大大吐槽方玉樟那句我成全你。但此時的他全然失去了開玩笑的興致。他想笑,笑到唇邊卻變成苦澀,他聽到自己開始說話。

「樓下我那座沙發,除了你和我之外,曾經有兩個人坐過。高宇習和我最後一任前男友。」

「其實他對我很好,從來不曾虧待過我,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期待更多。他要跟女人結婚了,我最後一個才知道。人生總能比電視劇還要現實。他想要那些錢。娶一個不讨厭的女人,少奮鬥二十年,為什麽不要?反正他不會愛上那個女人。但那女人的人生,我的人生呢?他沒問過我,自己做了決定,以為那是種至高無上的犧牲,看在我眼裏就只是欺騙。」

於幸歇了一會,又說:

「他結婚前夕,在樓下按門鈴,高宇習在我家,我跟他說,你要上來做什麽?3P嗎?他走了。我抱着高宇習痛哭。我告訴高宇習,我再也不要跟誰在一起了……在一起那麽可怕,我再也不想經歷……」

「我知道你們不一樣。」於幸凝望着方玉樟。「若我是旁人,我也想要狠狠打於幸一巴掌,說,你快給我想通啊。方玉樟不是他,為什麽要成為他的陰影。你這樣對得起方玉樟?」他低下了頭,聲音慢慢轉為嗚咽。「但我過不去、我就是過不去……」

「那就在這裏。」方玉樟微笑地哄着。「在這裏就好。」

「你可以生氣。」於幸突然有些激動。「你為什麽不生氣?你給我這麽多,而我什麽都不能給你。」

「小幸,我脫離孩子的年齡很久了。如果生氣能留下你,我一定會做。」方玉樟仍是笑。

「事實上只要能留下你,或讓你留在我身邊,無論任何方法,我都會試。所以我從來也沒有問你我們是什麽關系,我知道一攤牌你就會走,而我只要自己确信我們是什麽關系就夠。但你終於還是沒辦法欺騙你自己了。我們就是情侶就是戀人,是不是?」

於幸想點頭,點滴落下的,卻是淚。

「我懂。受過太多傷,對於傷痛的恐懼,遠遠大於對被愛的渴望。」方玉樟曾經就這樣看着他的弟弟走着相似的路。「只要能趕走我,或是離開我,任何方法你都會試,你的确也做了,而我不要你做更多了。你不需要再傷害自己來趕走我,我會走的。」

於幸張了張唇,終究沒有說出半個字。

「我們不需要這樣折磨對方。」方玉樟揉了揉於幸的發。「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我們之間總得有一個人,要給出對方想要的。我給你自由。」

於幸看着方玉樟那盛滿溫柔綠意的眸子。他明明不想要這個人走。他怎麽能讓這個人就這樣離去。但他卻也沒有辦法讓這個人留下來,他不要再經歷一次愛情的衰敗。他早已不是那個年輕,可以毫無顧忌,為愛而生為愛而亡的於幸了。

「還有。」方玉樟還是笑着。「你錯了。你說你什麽都不能給我,但怎麽會沒有?無數個柔軟的吻、親膩的擁抱、歡笑的時刻……」

於幸緩緩搖着頭,吻住了方玉樟,從他眸裏落下的淚,混入了他們的親吻之中,唇舌交纏,不再只有蜜般甜美的滋味,還摻着鹹澀。

欲望随着親吻而來。方玉樟原先就因為脫掉沾上穢物的衣服,幾乎全身光裸,只着內褲,於幸的手在方玉樟的胸前游移,聽到在斷續親吻之中,方玉樟那充滿情欲的嘆息聲。

於幸從那個沒人打算停止的吻中稍歇,勾住方玉樟的脖子,語聲柔軟而魅惑地說道:「幹我。」

方玉樟僅僅答了嗯,就把於幸整個人打橫抱起。於幸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微吃了一驚,卻安心地将自己的身體交給對方。

時光為什麽不能就為了這樣美好的一刻靜止不動?

他被方玉樟放上床,方玉樟剝光了他的衣服,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緩慢速度吻遍他,明明是輕盈而溫柔的吻,卻讓比平日方玉樟那些狂熱的撫摸和親吻都還要讓他難耐。

他的手急切地伸向床邊拿過潤滑液。他對這裏是如此地熟悉。這是方玉樟在臺北的住處。但他知道、他們都知道,這夜過後,會有很長一陣子不會在這裏看到方玉樟了。

手指連潤滑液都來不及沾到,想為自己擴張的於幸,立刻被方玉樟把手抓住。「你的手等等會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別急。」

於幸記下了這句話。在方玉樟幫他擴張的時候他雖然呻吟着但卻也惦念着,等擴張得差不多了,他扯下方玉樟的內褲,直覺想要以唇手去幫方玉樟,方玉樟卻又把他推倒,不要他做些什麽。「我等不及想要你了。」抓過旁邊的套子。

「不要用。」於幸雙眸迷蒙着,既像央求又像命令。

「不能不要用。」方玉樟還是拆了套子。在這個時刻,他痛苦瘋狂卻更冷靜。「小幸,讓我保護你。」

方玉樟堅持地戴上套子。於幸的眼淚跌落在方玉樟的笑容裏。方玉樟沉身進入於幸,於幸在那沖刺之中模模糊糊地終於理解自己的手的去處。

原來是方玉樟的背。t

如果就這樣緊緊抓着,這個人就永遠不會從自己身邊離開,他真的不想要嗎?期待分離終究是因為他比誰都還渴望永久。

但不可能的。愈想要就愈求不到。他緊緊地攀着那背一夜,直到他終於什麽都再也握不住。

他想送方玉樟走。方玉樟來來回回臺灣那麽多次,他從沒有真正送過方玉樟離開。

「那太累了,你在家就好,我自己走。」方玉樟非常堅持,細細密密地吻着他。

那吻離開了唇,卻落入了手心。恍惚之間他憶起頭一次方玉樟在他手心寫字的那種觸感,而今那三個字卻早已穩穩地烙進了手、心。

「你要開心。」方玉樟揉了揉他的發,計程車已經來接人,方玉樟把行李扛上車,搖下窗,仍是笑臉對着他。

他要自己別哭,眼前卻愈來愈模糊。車子緩緩離去。方玉樟卻從車裏又丢出一個東西來。他下意識地接住。

「幫我保管。」

是個很精致的盒子,他慢慢打開。

那是個金屬葉子的鑰匙圈,葉子的形狀,從他認識方玉樟後就很熟悉,樟葉。串着的鑰匙,是方玉樟住處的鑰匙。不只有臺灣的,連巴黎的都在上面。

他的淚終於落下,滴在葉面上,宛若晨間晶瑩的露水,卻滾動着難以蒸發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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