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19

方玉樟的冷靜僅止維持到在於幸看得到的地方。他曾經短暫離開於幸很多次,每次離開都是濃濃的不舍。他以為自己早就習慣。

但原來離開這件事永遠沒有辦法習慣,尤其是離開心愛的人。他對於幸笑着,笑容持續到他覺得於幸再也看不到他為止。

好像笑太久了。他有點累。

他在飛機上一路睡回巴黎。即使偶爾睜開眼,美麗的空姐經過他身邊對他露出笑容,他也沒有要些什麽來吃。

他不餓。

回了巴黎他把行李丢往自己家,轉到蘭和歐利的家找蘭。歐利已經出門,只有蘭在家。看到弟弟他終於清醒了些。

「哥。」

方秉蘭對他微笑和他擁抱,吻了吻他的頰,甚至摸了摸他的頭。

「怎麽我才好像是弟弟。」方玉樟咕哝着。反手也摸了摸方秉蘭的頭,揉亂方秉蘭的發。「我也要摸。」

方秉蘭笑着任他摸。「哥,你肚子會不會餓,我剛好做了肉醬,炒個面給你吃。」

「被你這麽一說我才發現好像蠻餓的。」方玉樟淡笑。「好。」

有幸福的弟弟讓他覺得心安。

有弟弟在的地方總讓方玉樟很輕易就能自在下來。這種感覺從來也沒變,但是此時卻突然發現少了什麽。怎麽樣都少了什麽。方玉樟思索着,明明睡得很飽,頭腦卻還是有點遲滞。或許是因為時差。

可是那種一眨眼就像是有眼淚要從心裏湧上泛出來的滋味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陌生得很。身體到處都卡卡的,尤其是胸口處疼到慌了。

「蘭,我老了。」他坐在餐椅上,對正燒水煮面的方秉蘭感嘆道。「以前這樣長途飛行總覺得能平躺就過得去,這次卻覺得累得要命。」

方秉蘭笑着,沒多說些什麽。

方玉樟看着弟弟的笑,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內心明明喜悅,同時間卻更疼痛了起來。

他起身,看方秉蘭已經悠閑地在等水燒開,忍不住又纏住方秉蘭。以前這樣就能讓他舒暢,他現在的确覺得溫暖。但內心空蕩蕩的地方依舊。疼痛也未減緩。

方秉蘭很快地炒好了肉醬面,方玉樟又回到桌邊。

「吃吧。」方秉蘭對方玉樟露出笑容。

肉醬和着面的香味随着淺白的熱煙飄起,方玉樟這下真的有了食欲,他吃着面。「真好吃。」

的确很美味。是弟弟做的肉醬。是蘭做料理時會有的味道。他說不出來但吃得出來。

他很喜歡,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想起另一盤肉醬面。

他記得那肉醬面的味道,用的是豬肉而非牛肉,也不是牛肉豬肉對半,那人說臺灣豬肉很适合做肉醬,那人選了管面來炒,說喜歡這樣的搭配。

「你忍着點喔。臺灣的蕃茄、臺灣的豬肉......跟你在義大利吃到的一定不一樣。」那人把面端到他面前「但是本大爺願意煮給你吃你就要感激不盡了,快磕頭!」那人總是妙語如珠。

「我可以磕別的頭嗎?」他總是笑得暧昧,用肉身還債。

那人煮的肉醬面的味道……他突然覺得眼前這盤面味道鹹了一些,才發現自己吞下去的不只肉醬面,還有淚。

他一口一口地吃下眼前溫暖的那盤面,卻清楚地覺察,原來他失落的那些,是再多親情沒有辦法填補的。

他就這樣吃着,方秉蘭也沒有說些什麽。只是在他吃完之後,非常溫柔地将他擁入懷裏。如同他以前為方秉蘭所做的。

方玉樟再也沒有辦法假裝輕松地把他的身體的狀況歸於飛行的勞累、時差,他其實一直都清楚胸口的疼到底為何而來。他只是以為不承認就不會那麽痛。原來不管承不承認,那些疼痛都還是存在。

原來那些雲淡風輕不過都是他的僞裝。

他任弟弟擁着他,輕聲地說道:

「我好想他。」

想念那個人的笑。想念那個人的淚。想念那個人在冬天時有些冰冷的體溫。也想念那個人急躁起來時暴跳的可愛樣子。那個人好與不好的。思想及身體。全部。所有。

「我知道。」方秉蘭回道。

「他想要分開。我想說不要。但我不能說不要。因為我想要給他想要的。」方玉樟笑了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麽了,蘭。」

「我懂。我想他更懂。哥,他總是會懂的。」

方玉樟點了點頭。他生命難得出現他無法确定也不能預知的事。時間是他能給的所有。

那之後看起來像是沒事般地工作、生活,他以為他掩飾得很好,其實不然,苦到的是歐利。

他沒有那麽常找歐利的碴了,因為他實在提不起心思找碴。但生活太空白、填不滿,他的員工差點被他盯得不成人形,他知道不能繼續這樣,那會波及太多無關的人,空閑的時間除了一直都有的運動之外,他改成下廚,煮那些很費時間很花工夫的菜,可以讓他忙上很久。

他大多時間在巴黎。因為蘭在這裏。有讓他舒心的家人在讓他至少不會那麽緊繃。做好了菜他常常沒什麽胃口吃,直接往蘭那裏送。

頭一回,方秉蘭熱了跟方玉樟一起吃。方秉蘭一嚐就覺得那味道太鹹,不太像哥哥做菜的風格。

「蘭,你不覺得有點太鹹嗎?」方玉樟邊吃邊皺眉。

「不會。」方秉蘭笑笑地搖頭。

「等等,真的太鹹,你不許吃。」方玉樟主動把那些食物倒掉,抓着方秉蘭到外面餐館去吃飯。

後來又有忘記加調味料的,那倒簡單,再加就差不到哪裏去。幾次下來方秉蘭有了經驗,他總是收下來,自己又煮了其他的餐點。「哥,我們交換食物,你吃我做的,我這幾天再吃你做的。」

方玉樟向來喜歡吃弟弟做的菜,對他來說沒胃口的時候蘭做的菜的确讓他比較有食欲。

「好。」

於是方秉蘭會等歐利回來,吃着歐利帶回給他的巧克力甜點,熱他做的菜和方玉樟做的料理給歐利當宵夜,他也跟着一起吃一些。

「二哥心情真的很不好。」

這是歐利的感嘆。

有幾次把鹽和胡椒撒錯也就算了,還有将鹽錯撒成糖,炖牛肉直接變成糖煮牛肉,味道一整個不知道怎麽形容。看方秉蘭想到哥哥難過,又舍不得把哥哥做的菜給倒掉,歐利只好死料理當活料理醫,在盡可能的範圍內把菜改造,實在很難為,有的連他都救不回來,還是倒掉了不少。

「我寧願二哥趕快找我的碴。」歐利偷偷說道。

「會很快的。」方秉蘭微笑。

其實方秉蘭又如何能知曉快或慢。但他夠了解方家人,夠了解他二哥。他二哥的死心眼不下於他。只是從來沒有遇到那個能讓他二哥死心的人。終於遇到了,那人內心的陰影卻很濃厚。

但他相信可以。那人看着他二哥的眼光,讓他相信什麽都可以走得過。

他笑着對歐利說:「你知道嗎,二哥的男人像樟。對,就是像二哥的名字。從我第一眼看到他就這麽覺得,他活出了二哥的名字。」

「怎麽會怎麽說?」

「感覺。」方秉蘭微笑着。「你知道嗎?二次世界大戰後,在廣島,最早抽出新枝葉的樹,是樟樹。」

方秉蘭又頓了一頓。

「他會收二哥給他的幸福。因為他也希望二哥幸福。」

歐利了解方玉樟,卻又不若方秉蘭了解方玉樟,知道方玉樟其實沒有跟於幸完全斷絕聯絡,仍是在網路上多有往來,他不無驚訝。

「我以為你二哥會用不跟對方聯絡當成手段。」對歐利來說,方玉樟就是那種很有辦法而且游刃有馀的人。「當成讓對方回來的手段。」

方秉蘭只是笑望歐利。「如果你是我二哥,你會那麽做嗎?」

歐利搖了搖頭。

「那就是了。」方秉蘭又笑。

方玉樟沒那麽做,是因為他不要於幸內疚。他更不想要於幸是恐懼受怕才走向他。

擔心他會不見、擔心他會消失……他不要於幸是為了這些原因才跟他在一起。畢竟這就是於幸真正害怕的事。他不要於幸再有這種恐懼。他要於幸知道,不管你是不是跟我在一起,你的生活裏都會有我。他的确沒跟於幸說他會等,那同樣為了不要於幸愧疚。

他沒有說出口的等待,已經宛如呼吸般自然。他從不知道,自己如此擅長等待。就算他擁有那麽多比別人優秀的條件,在他想要的簡單愛情裏,他還是只能赤裸地臣服。

因為他愛的那個對象。什麽都不求,只要真感情。偏偏這是卻多人嘴炮,卻最少人給得起的。

可是他可以給。他從來不曾有跟一個人牽手走到很久以後的想望。但在於幸出現之後,那些柔軟的珍貴的他原以為他在愛情裏沒有的,全都在他的內心裏浮現。

讓他真正陷入困境的是,他可以給的是在愛情裏被傷透了的於幸現在不敢要的。在愛情裏他能為對方做盡所有,卻唯獨無法改變對方。想通從來就不是一方硬塞另一方就能茅塞頓開的事。

他只能等待歲月時光能夠慢慢地梳理許多於幸內心的結,讓於幸終於能跨到他這裏來。

他大嫂生産,他在陪侄子玩的時候,接到了於幸的電話。他又驚又喜,是於幸主動來的電話。

偏偏眼前本來只纏着蘭的方烈星,看到他表情變了,突然很高興的要跟他玩。他只好跟方烈星說:「你叔叔有很重要的事,要是打斷了我,我會一輩子恨你。」

方烈星哪懂他這種沒用的威脅,更想跟他玩了,推着一臺掃地機器人一直要他拆解,自己還坐在上頭,像是那是滑板一樣。

「烈星!給我下來,不然你等一下屁股就會開花了。」他氣爆,什麽都還沒講到,於幸就在電話那頭匆匆地挂了電話。

他從來沒有那麽焦躁過,正在幫方烈星準備餐點的方秉蘭出來接手,他回撥電話卻都是通話中。

他一路幾乎要打到於幸睡覺的時間,卻都是通話中。更晚了他不敢再打,他決定等於幸起床,而那是他的深夜。

或許等得太久,他變得軟弱。差一點說出來我以為你想要我回去。對方在那頭若無其事的模樣打擊了他。他還是笑,卻覺得累。

可能真的太晚了,他想。不管是他們相遇的時間或他入睡的時間。應該要早一點的。

太困了。他只想放任自己。他讓自己跟於幸說早安,很輕地喚了在他內心每天都要被喚上千百次的人。

「小幸。」

「怎樣?」對方這麽回他。

他太累了,辨不出對方的情緒,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他不應該說。他怎麽能如此放任自己。明明都說了要給對方自由。但他再也忍不住了。

「我好想你。我可以想你嗎?」

他沒有聽到對方的回答。但知道對方在電話那頭。很好。這樣就已經很好了。他累得再也受不了地睡了過去。

這夜,他做了於幸主動吻他的夢。非常輕柔,卻那麽溫暖。夢醒,他覺得很滿,卻又很空。

至於那個恨小侄子一輩子的事情當然沒有,只不過他直接擺明了跟小侄子搶蘭這個大玩具,讓小侄子也很委屈而已。

「現在先練習自己玩,以後你愛的人要跟你暫時分離一下的時候你才頂得住,懂嗎?」

他抱着笑個不停的蘭,看着方烈星什麽都不懂的淚汪汪。

至少會主動打電話來,就算理由是打錯,他還是可以解讀成自己不是毫無盡頭的等待吧。

終於,他等到某天中午,他吃着簡單的三明治當午餐休息,上着批踢踢亂逛,又看到黑特板有那個他熟悉的id的人的文章。

那文法比之前還要亂七八糟,方玉樟沒皺眉,反倒笑了出來,跟於幸分開這段時間以來,他第一次笑得那麽開懷。

他開始動手翻譯於幸的文章,翻一翻用了自己習慣的那個id丢出去,不一會兒就接到於幸的電話。

「有沒有某人連分身都要出來英雄救美的八卦?」

方玉樟從開始翻譯那篇黑特文之後,唇邊的笑意沒褪過,現在也只有更濃。他沒有刻意想瞞住那只id,知道於幸很容易就能猜到那是他。

「那是本尊。」

「本尊分身都不重要啦。」

他聽到於幸在電話那頭這麽嚷着,不得不說,真的很有女王的氣勢。

「聽着,不管你現在到底忙不忙,都給我注意地聽,手邊有什麽其他的事全給我擱下。我要說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他又笑,軟了聲。「我在聽。」

随後,他聽到於幸說着他很早就曉得的事,他發覺,就算他早已知道,這幾個字眼從這個人的嘴巴說出來,還真的聽不膩。

於幸說的是──

「方家老二,我愛你。」

作家的話:

明天馀興節目結局。王子面的番外會看我的完成度繼續更。再來其實方秉蘭的部份他早就有他的故事,我去年在PTT發表的,只是我得想想要不要都沒有改就貼上來,因為那文章我原本就想修稿。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