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絕境(二) (4)
“爺爺要做的事,還要請示孫子麽?難道你覺得我還會害你不成?”
他走近老人兩步,解釋着:“我和小婉根本就沒在戀愛,我們早就分手了。”
林老爺子聽了這樣的話卻不以為意:“是嗎?可是我看小婉從美國回來之後你們仍是出雙入對的,而且媒體不是也一直以情侶來稱呼你們麽?”
他略微遲疑:“那是因為,小婉拜托我用這樣的方式來幫助她。”
老人這才轉過頭來,還是和氣的樣子:“那就這麽下去吧,反正大家也認定你們是真的在戀愛,不要今後又多出條借戀情炒作的指控,”眼神變得有些犀利,“你現在真是愈來愈缺乏自覺了。”
林國棟一句聲辯梗在喉頭,知道自己不管做什麽,只要不按照爺爺的安排,就只會照來責罵,何必浪費時間做些無謂的解釋。
剛好想到那件事:“您為什麽要當着那麽多記者說餘蘭演戲不好,我從沒有否認過她的演技,只是有些東西我們的想法不一樣而已!”
老人一臉不屑,語氣下的很重:“像這樣不自重的演員,就是要迅速的打壓下去,以免在這個圈子裏泛濫成災,禍害他人。”
他擰了眉:“您不覺得管的太多些了嗎?別人怎麽樣是他們自己的事,憑什麽由您來充當仲裁者?”
老人終是暴露了怒意,開始劈頭蓋臉的指責起來:“你那是什麽态度?不是因為那個女人吧?知道我為什麽會親自去替你收拾爛攤子麽?因為你實在是太忘乎所以了!以為自己真的不姓林了?真的可以沒臉沒皮了?這個女人最近名氣很大,不過盡是一些爛事,別的男人用過的女人,也虧你不嫌髒!可是,林家丢不起這個人,所以,絕對不許你再和她扯上關系。”他冷酷的下令,“你做好訂婚的準備,酒店什麽的,不用你操心,我已經聯系了人去辦。不要再和我說些沒用的話,快去做你該做的事,沒事別總跑回家裏來讓我看你臉色!”
他咬緊牙關承受着這些苛刻且刺耳的指責,別人以為他是多麽高傲的人,其實,在林家,誰不是這麽壓低了頭活着,每個人都恪守着長幼尊卑,哪有什麽自尊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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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痛楚(五) ...
兩天後,劇組恢複了正式的拍攝。
夏芝芯真的如同自己對着媒體承諾的那樣,一開工就回到劇組報道。
劇組的人都相信那天的事真的如林國棟和端木雲對着媒體解釋的那樣,只是一場誤會。因為之前開機也有一段時間了,劇組成員整天呆在一起,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餘蘭和導演之間有什麽暧昧的氣氛,都是有事說事、公事公辦的,甚至還會因為認知的不同搞得現場硝煙四起,這樣的男女,怎麽也不像暗通款曲的情人。只是那個時候面對媒體記者有技巧的逼問,大家也只能是就着對方的問題回答,而偶然帶出的客觀評價都被提問的人刻意的忽略了。
因此,大家對餘蘭遭遇的事多數是抱持着同情的态度。
沒有人苛求她要跟上劇組的腳步,甚至副導演還建議可以将和餘蘭相關的場次挪到兩周之後,給她留出充分的時間休息複原。
但她還是出乎衆人意料的出現了,而且顯得很有活力的樣子,一點沒有大病初愈的憔悴感。
所有人都很開心看到這樣的結果。只是,大家也發現了些不一樣的地方——
每天開工之前都要做造型,主要包括發型和妝容,女演員若是帶妝來的要徹底卸掉,重新上妝。所以餘蘭之前從來是素顏來片場,可現在每次都會化着妝來,而且口紅的顏色都選的很鮮豔,臉上也明顯的有着粉妝覆蓋的痕跡,大家一開始看覺得有些別扭,後來也就适應了,沒有人多想什麽,只當是漸漸有了明星的自覺。
只有劇組化妝師知道她的事,夏芝芯也知道自己瞞不住,于是拜托對方不要說出去。
第一次見她卸妝之後的樣子,連化妝師都覺得心酸,一看就是極度貧血和疲憊的狀态,唇色白的發澀,眼下烏黑一片,臉色也由原本的蒼白薄透變得發灰晦暗。
化妝師擔憂的問:“餘小姐,你的身體沒問題麽?”
她笑笑:“沒事了,別擔心,我只是向來臉色顯得病态,雖是進了手術室,卻沒有開刀,所以身體恢複的很快。”
對方見她笑得自在,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影響了拍攝進度,說到底整個劇組都要跟着承擔損失。只是,像她這麽敬業的演員也實在少見,大概是因為已經在媒體面前表了态,總不能自己拆自己臺吧……
還有個變化也被大家留意到,以前餘蘭還會逗留在片場和周圍人聊聊天,現在只要是演完自己的場,她就立即消失掉,不知道去了哪裏,但是一定會在下一場她的戲之前再次出現。
林國棟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理智的面對一切,自從宣布舉行訂婚儀式以來,每天都不斷的有祝賀新人的花籃送到劇組,大家也都開玩笑的改口稱呼車小婉‘林嫂’。
他也默認了這種叫法,畢竟一切确實都在向着那樣的方向演變。
車小婉則出現在劇組時總是一派幸福的模樣,看上去光彩照人,大概是心情好的緣故,人也變得更加靓麗迷人了,一連接了好幾支護膚品的廣告代言。
每個人都好像已經從那件事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都在向着新的站點前行,就連一向令人看不透的端木雲亦像是真的相信了夏芝芯似的,不再對那件事提起一個字,仿若不曾記挂在心上一樣,再次表現出完美男友的模樣。只是,他不再回避,反倒是每天格外招搖的伫在片場門口等她收工,就算他有事情抽不開身,也會派自己的司機來。
就這樣,兩對情侶時不時的會碰面,在劇組工作人員眼裏,還真是兩對養眼的戀人啊。對于他們看到彼此時的客氣笑容,也覺得再正常不過了。
關于夏芝芯的消失,其實是她在插空做其他的工作。
因為前前後後幾次算不上體面的大事件,讓她的名字變得家喻戶曉,加上記者們來‘紅街’探班時劇組人員對她演技的肯定和敬業程度的贊賞,機會空降般的投遞下來,令人應接不暇。于是,便是一連串忙碌的試鏡、談合同、簽訂合約,期間,她還穿插拍了幾個國際大品牌的平面廣告,一下躍居KDT電臺評選出的年度最具潛力新人榜的榜首位置。
圈內人都知道她幕後的金主是誰,走到哪裏都像供奉神明般待她,也有着說閑話的人,但是過不了多久,都銷聲匿跡了。
她不知道,是他們自己改變了想法,還是有人讓他們知趣。
有時候,一個人躺在床上,想着自己這翻天覆地的變化,會覺得,也許端木雲是個命中注定會出現的角色,就算不是他,大概也會是其他什麽人——在某個時刻讓一切掙紮、躊躇都變得可笑。是夢想讓她重新站起來,如果不能拼盡全力的去實現,那麽這段偷來的自由自在的人生又算什麽呢?難道真的成了喪盡天良、草菅人命之後換個身份逍遙度日的無恥之徒麽……
于是,她早晚都會正視自己的目标,如果矜持能将自己捧上影後的位置,她當然太樂意,可其實那只是自我催眠——若想要清高,就不要抱持野心。可她有野心啊,注定了不可能永遠甘心于站在地面仰望浩瀚的天際,而某個人剛好就在那樣一個動搖或是清醒的時刻站在她的面前,發出友好的邀約,就像是最慣常的商人和藝人間會發生的橋段,沒有唯美、缺乏浪漫,甚至帶着□裸的庸俗和事故,可是,她覺得,一定會令人難以抗拒。
只是,剛剛好,她碰到的那個人,就是端木雲。
她不知道該覺得慶幸還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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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嘆息(一) ...
‘紅街’已經進入最後幾天的拍攝了。
晚場戲收工後,夏芝芯從片場出來,端木雲照例不顧四周目光靠在他的加長悍馬上等她。她看到他,漆黑的夜色中,只有着街燈的微弱光芒,一切都顯得了無生氣,只有他,噙着他特有的強烈氣場,吸引着旁人的注目。一身西裝熨燙完美,又因為布料中混入了些微的絲光材質,更顯得筆挺貴氣,遠遠望去,他的周身仿佛嵌上了明亮的星辰,整個人都在熠熠生輝。其實,按照他的條件,一點也不比棚內那些當紅偶像差,只是,他好像對這種年輕人出風頭的事不感興趣,整天盡想着怎麽能多從別人身上撈點什麽。
他還是彬彬有禮的等她上車。
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拉風的駛離。
手握方向盤,他仿佛很随意的提起:“下周四你有沒有時間,去參加你們導演的訂婚宴?我可是收到了請帖,但還沒有回複對方。”
她的眼神有着瞬間的恍惚,手指扣緊了,又松開,勉強自己笑出來,看着他開車的側臉:“可是,我近幾個月的檔期已經滿了。”
“是嗎?一天都抽不出啊?好朋友的訂婚儀式都不去麽?”
她一驚,可也只是那麽一瞬,很快又歸于平靜,別說是她和車小婉的關系,就是她曾經殺過人的事,他要想查也絕對查得出來,只是,他想嗎……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有些僵硬的點點頭:“嗯,下周的工作都是大Case,不能推。”
他随意的撇撇嘴:“好吧,那就随你吧,反正我是怎麽都無所謂了。”他突然顯出很有興致的模樣,“今天時間這麽早,我帶你去個地方,讓你放松一下,這段時間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她早已領略到這個男人殘忍的一面,任憑他怎麽對她笑,用多麽溫和的語氣,她也沒法拿出真心來,只是一直小心翼翼的應對他,生怕又觸碰了他的禁忌,殃及無辜,而且,她真的很少拒絕他的要求……
她沒想到他會帶她來到電影院,也沒見他買票,直接就領她進了場。
偌大的放映廳內空無一人,她詫異的望着他。
他當然明白她的疑惑,恣意的笑道:“這場電影,觀衆只有我們兩人。”
內心無端的噙着不安,她問:“是什麽電影?”
“你看看吧,說不定會喜歡。”他只是這樣回了句,便帶着她坐下。
他打了個響指,寬闊的屏幕立即出現了影像。
電影開始了。
一個晶瑩剔透的許願瓶出現在視野中,然後是一個女孩子的背影,鏡頭漸漸拉進,聚焦在她的指尖,她在往一張紙條上寫下什麽,然後,将紙條層層折疊,她折得很仔細,也很熟練,之後,丢進了那個玻璃許願瓶中。
“阿純——”
随着一聲呼喚,女孩轉過頭來。
夏芝芯驀地愣住,情不自禁啓口:“小,小婉……”
端木雲只是看着前方,沒做任何回應。
她只好噤了聲。
故事持續的前進,夏芝芯漸漸忘卻最初的意外,再次投入到劇情中——
在許願瓶虛化出的影像下,女孩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
‘我叫阿純……’,時間退回到了起點——
女孩是個私生女,她的心口有道疤,從記事的開始便存在了,她聽人說,那是她媽媽為了生計将她的心髒賣給了有錢人。
她不信,如果是那樣,她現在胸口裏跳躍的又是什麽?
媽媽再婚,繼父是個有錢卻沒有生育能力的商人。她被送到貴族學校念書,暗戀上了高兩個年級的男孩。男孩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打得一手漂亮的籃球,為人開朗陽光,和自閉、內向的女孩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女孩從不過分期待什麽,心口的疤痕讓她沒勇氣面對愛情,于是将一份份渺小的心願寫在了紙條上,折成星星,塞進許願瓶,以化解相思。
一次偶遇,女孩的媽媽被男孩的爸爸認出來。原來,男孩有個雙胞胎的哥哥,生來病弱,在離世那一刻将心髒捐給了女孩。男孩一直很內疚,覺得是他在媽媽肚子裏搶走了太多的精力,哥哥才會這麽早就離世。
于是,聽父親訴說了這件事後,他開始主動的接近女孩,他覺得哥哥好像就活在女孩的身體裏。對真相一無所知的女孩一心沉浸在幸福裏,以為真的是上天聽到了自己的心願。
但是男孩父親不忍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陷入這種錯誤的迷思之中,将真相告之了女孩。
女孩抱着一直陪伴在身邊的許願瓶來到海邊,她覺得留着這個已經沒有必要了。
男孩知道了父親所做的事,覺得父親傷害了女孩的感情,他跑出家門,本能的來到海邊,遠遠的看到女孩的身影,卻突然沒勇氣走過去。看到女孩将許願瓶遺留在了岸邊,他跑過去将瓶子打開,拆開了全部的星星,竟然發現每一件事情他都曾帶着她去做過。
女孩轉學了,男孩瘋狂的到處尋覓女孩,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最後,他從父親手裏獲得了一封信,說是女孩給他的。
女孩告訴男孩,她一點也不難過,因為他實現了她所有的願望,她想,大概是雙胞胎之間心靈相通的緣故,她的心事,他能感應得到,是他哥哥将她的心願傳遞給他。
她說,她覺得很幸福,謝謝男孩給了她這麽好的記憶。
很多年後,男孩在一個寂靜的小山村裏找到了在這裏做小學老師的女孩,他說,他問了他的哥哥,他愛的人現在究竟在哪裏,他說,是他哥哥告訴他她在這裏。
他還說,他原先也問過,但是哥哥都沒有給過他答案。
女孩笑着說,那是因為你哥哥覺得你還不夠确定。
影片的名字一直都沒有出現,但是夏芝芯知道,這就是那部她一直避免去看的‘許願星’。
不愧是被人們奉為經典中的經典的作品,那種看過之後強烈的圓夢感,深深的觸及到內心深處的溫存,讓人感到莫大的幸福和滿足。
“你沒有聯想起什麽嗎?”端木雲在頂燈重新開啓之後問她。
她一愣,的确,她在看這部片子的時候一直有種強烈的被畫面吸附的感覺,她想着是因為劇情和拍攝手法的關系,那是一種近乎于奇跡般的共鳴。
“我說林國棟對你的态度怎麽會突然不一樣了。”他突然詭異的笑起來,“原來,是終于尋到了自己的恩人啊。”
她眼眸忽閃着:“你,你說什麽……”什麽恩人。
她的手心抑制不住的泛起濕氣。
“對了,你其實有些奇怪我為什麽會知道你和車小婉是舊時好友的事吧?”他停了片刻,觀察着她的表情,“是她親自找上我,告訴我她約你出來敘舊,還順便給了我這個,讓我好好欣賞一下。”說着便從衣服內側抽出了什麽,拿到她眼前。
夏芝芯困惑的眨了眨眼:“這是……”不明白小婉幹嗎要給端木雲這盤CD,不是說很喜歡要拿回去收藏麽……
此刻,因為兩件事物的同時出現,讓她很輕易的将它們串連起來,腦海中迅速的浮現出記憶中的零星片段,下午寂靜無人的校園,琴房的獨自沉溺、忘乎所以,那一聲突兀的呼喚,剎那被驚擾的情緒,立時停住的指尖,一頭的涼汗、狂亂的心跳、因尴尬而泛紅的臉頰,匆匆走離的腳步聲……從那次以後,她沒再那麽投入的彈過琴……那是她在音樂世界的最後一次放縱……
當下,她愈發驚異的瞪大眼眸——
難道說,那個時候,碰巧來到門口的人竟然是他!他記下了那首歌,然後便有了……‘許願星’……
她抑制不住的沉重喘息,怪不得會有那樣驚人的共鳴感,幾乎分辨不清是自己的心情還是電影中女孩子的心情。
眼看着她眼底情緒的逐層變化,他戲谑的調侃:“所以才說你是他的恩人哪,沒有你,也許就沒有今天的林國棟,他當然要用不一樣的眼光看待你。”還适時的加上一聲哼笑。
她知道,他想要告訴她什麽,端木雲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果真如此。
可是,她還真的要謝謝他,若不是他的提醒,說不定她會真的被迷惑,就像那次似的,她那麽輕易的就投入進去,癡心妄想的期待着接下來發生的事,可是,卻是一句冷硬的‘Cut’。
一切都是假的啊……
“你太擡舉我了。”她帶着些微的自暴自棄說道。
不禁聯想起那一次,當她在酒會上彈奏那首歌時,他就在她的旁邊。他,一定很意外吧?她想,他一定不知道曾經那個彈琴的人就是她,否則以他愛才成癡的性子,他不會舍得放她走。那麽,他就會知道她殺了人的事。
如果是那樣,會不會現在一切都不一樣呢?
他也許會留下來等她,在他爺爺身邊過那劇本樣的人生,然後某一天,迎來劇本中的□部分,但即使在那一刻獲得再多的掌聲,林國棟這個名字也永遠不會像‘林啓正的孫子’那麽深入人心……
“說不定才思枯竭之時,會想着來你這裏重新挖掘靈感,你啊,說不定會被他當成個充電設備。真是悲哀啊。”他仿佛真的替她鳴不平似的。
她壓抑下心中的苦澀,自嘲着:“沒什麽好悲哀的。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該要覺得榮幸和欣慰呢。畢竟我還有着這麽不一般的藝術價值。”總比,注定了會耽誤他要好。
“你能這麽想就好了,我還就怕你會錯意,瞎想些什麽呢。”
她僵硬的笑笑,告訴他,她才不會那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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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嘆息(二) ...
林國棟發現夏芝芯的狀态又不對了,好像突然對鋼琴有了抵觸似的。
從前最好拍的部分就是她彈奏鋼琴的場景,最初的時候尤其明顯,只有這樣的時刻,她才能夠毫不費力的表現出快樂的情緒。
可是今天,只是一場很普通的基調明快的鋼琴獨奏戲,她卻反反複複的拍了數次,卻仍是過不了,無論如何也達不到劇本裏的要求。
第二天一早,他便來了片場,昨天已經查看過拍攝安排,今天早上只有她個人的一場戲,他打算在那之前和她說上兩句。問了人,聽說她在化妝室,于是直接推門進去。
化妝師原本正和夏芝芯聊着什麽,門開了,随意的瞅了眼,沒想到進來的人竟然是導演,連忙打招呼:“導,導演早。”說話的時候,情不自禁的視線一直在夏芝芯和林國棟之間游移。
夏芝芯像是往常一樣,稍稍轉了角度,避開走進來人的視線,聽到‘導演’兩個字時,整個人都僵住了,混亂的思忖着,今早只有她一個人的戲,他來這裏,總不會是找化妝師的吧……
她本能的擡手捉住了化妝師的手臂,滿面皆是壓抑不住的驚惶,化妝師見狀連忙想辦法替她掩飾:“導演,您要是找餘小姐談話的話,我這兒馬上完事了,您稍等一下,去副導那喝杯水吧。”說着,她抓起桌上的刷子,假裝已經在定妝了。其實,她才剛剛卸掉夏芝芯臉上的妝……
林國棟原本就想籍着人少的時間,于是拒絕了化妝師的提議:“你先離開一下,我不會耽擱太久。”
化妝師也只好聽話走掉了。
他掩了門:“你轉過頭來。”眯了眼,看着她仿佛刻意在避開的模樣。
他的話令她的身子抖動的更厲害了,可就是一直不動。
他有些急了,剛擡腳向前,她立即條件反射的大喊:“你別過來。”
然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忙怆惶的解釋:“妝化了一半,太吓人,導演有什麽話就說好了,我會認真聽的。”
他從進來開始就覺得奇怪,她連聲招呼也不打,就那麽背着身子坐着,聯想到昨天她始終魂游在外的狀态,簡直就是不把他放在眼裏,他一把上前從椅子上扯起她:“你搞什麽名堂?”恁地,整個人石化似的僵住,盯住她的臉,呼吸都被抑制起來,她,怎麽會變得這麽,這麽慘……
那一刻她因為疼痛和失血過多而灰白汗濕的臉孔再次攫住他的腦,令他的心髒沉悶的鈍痛了下。可,眼前的她,竟是比起那個時候,看上去還要差了……
他急道:“你這樣的狀态,為什麽還來上工?劇組不是準許你回家休養一段時間嗎?”為了避嫌,那之後他很少去過問她的事,看到她每天來去劇組的精神狀态不錯,也便放下心來。
她心裏難過就剩這麽最後幾天卻被他撞破:“我沒什麽事,只是臉上顯得疲憊些,身子早就恢複了。”他果然對她的态度和最初的時候不一樣了,也會開始關心她,可是,她卻怎麽也快樂不起來了。
“不要和我扯這種謊!端木雲都不會發現的嗎?”他沖口問出,之後臉上顯露些微的尴尬,心裏清楚,這樣的事,也只有和自己最親密的人能夠發現了,大濃妝,總不能永遠帶下去吧,“他也不阻止你嗎?”
她斂下眼:“他每天送我回家之後就走掉,從來都不逗留,我化了妝,他發現不了。”
“我看,根本是他自己不想發現!”
她笑對他的不滿:“他對我很好,您不用擔心我們的事。”
他瞪着她,眯起了眼,又松開來:“好,我知道了。”最終,這樣說着,嘴角噙着絲冷涼的笑。
“您找我有什麽事嗎?”她退後一步,拉開兩人間的距離,謹守禮數的待他。
他找回了冷靜,從衣兜中取出什麽舉到她眼前。
“今天的戲,就這麽演。”他拿着照片,“看到你的表情沒?就要這樣的感覺!”
她的眼睛有些灼痛。
眼前是那會兒用拍立得拍下的合影,照片中兩人都笑得那樣開心,像是真心實意陷入愛河的情侶一般,她臉上每一寸的風景都在歡笑,眼角在笑、鼻翼在笑、眉峰在笑,這樣的笑容曾經讓她覺得像是奇跡,現在看竟是感到刺眼,痛的厲害。
“嗯,我知道了。”她看着他,他的眼睛那樣美,卻為何看不清,那是因為他才會有的表情啊。
他可知道,讓她每次想着這樣的事去演繹快樂,她有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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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嘆息(三) ...
夏芝芯畫好了妝換上服裝,坐到燈架旁邊的椅子上,等着正式開拍。場外工作人員仍在做着拍攝前的準備,助理攝像師在根據導演的安排駕起攝像機。
她盯着那架場地正中的鋼琴,沉默的發着呆。
這時一陣談笑聲從身後傳來。
“哎呀,好可愛的娃娃啊。”
“林嫂,是導演送的吧?”
“真貼心啊,羨慕死人了。”
她禁不住回了頭去,見是幾個女助理圍攏着車小婉走進來,她們在談論的是她手中抱着的毛絨玩偶。
車小婉看到她,滿面春風的走來,将手中的玩偶遞給她看:“可愛不?”
夏芝芯不知道自己怎麽笑出來的,反正很難,神經一定都扭曲的不成樣子了,她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車小婉将那個玩偶轉過來,正面朝着她,和那個時候林國棟送給她的浣熊玩偶一模一樣……
其實,剛才打老遠看到那個毛茸茸耷拉下來的尾巴,她就隐約認出來了,只是,沒敢相信。
這時,林國棟和副導演剛好從導演室中走出來,偶然瞥到這邊的景象,眼光突兀的盯住,腳下也是一滞。副導演因為他的反應也疑惑的看了過來。
有女助理眼尖的第一時間看到林國棟,趕忙起哄道:“林導演,沒看出來您這麽會讨女孩子歡心啊,林嫂好幸福。”
夏芝芯和車小婉因這樣的話音同時看向他那側。離得有些遠,也看不出他的視線到底是落在誰身上,只是那張臉孔上隐約透出一絲抗拒的模樣。
夏芝芯只讓視線停駐了那麽一會兒,就轉了臉去,眼底微弱的波動,激蕩出淺淡的悲傷。
車小婉則立即主動朝着他的方向跑去,站定在他面前,笑靥如花同他打招呼:“阿棟,早。”
他的表情有些僵硬,眼盯着她懷裏:“這個,你是從哪找到的?”
她看看手中的玩偶,又情不自禁的泛濫出喜悅:“你車子的後備箱啊,我昨天不是管你借走了車子嗎?放東西的時候剛好發現了,你原本是打算給我驚喜的吧?”
他簡直嘔死,他始終不知道該要怎麽處理這個玩偶,就一直擱在原處,沒想到會鬧出這樣的烏龍。這會兒,周圍那麽多雙眼睛喜滋滋的盯住這裏,讓他怎麽說得出來否認的話,于是只能含糊的‘嗯’了一聲,大家只當他是大男子主義,當着這麽多人被迫承認這樣的事不好意思了,于是都露出暧昧的笑。
夏芝芯将周圍的笑容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她笑不出來,也不想學着旁人看好戲,因為沒有人知道,眼下這場幸福愛情裏,她也又份出演,只不過是用來襯托女主角志得意滿的可笑配角。那個曾被她如獲至寶抱在懷裏的玩偶,卻被他送給了他心目中真正的女主角。假的注定了是假的,戲演完了,道具當然也要收回了,早知道,将它留在摩天輪裏好了,省的還要遭受這樣的折磨。
車小婉敏感的發現了他神情的異樣,但沒揭穿他,反而當衆毫不避諱的抱了他一下:“謝謝你,阿棟,我很喜歡。”
聽到周圍的竊笑,林國棟涼白着面容避開她灼熱的視線:“我要工作了。”
“好,那我不打擾你了,大家都要加油哦。”她一臉陽光的替工作人員們打氣,俨然是将自己當成了導演‘家屬’。然後,步履輕盈的在衆人目送下進了私人化妝間。
“一號、三號攝像機準備。”林國棟緊接着坐上導演座位,指揮着。
“演員就位。”
夏芝芯從椅子上站起來,神情木然的向着鋼琴走去,坐下來後,便靜靜等待着。
看到她消沉的狀态,林國棟的心裏捏把汗,直覺早上同她說的話沒起到什麽作用……
“Action,Go——”
夏芝芯打開了琴蓋,再次退回到那個躲在音樂世界裏偷笑的膽小鬼。看着手下那依照樂譜浮浮沉沉的琴鍵,她突然覺得自己真可笑,竟然會在知道了那件事之後,嫉妒起這沒生命的鋼琴。沒錯,她當着端木雲時,或是最初知道這件事時,只是自欺欺人的佯裝平靜,實則一個人的午夜,內心愈發被憤憤不平充填,令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做了那麽多,幾乎毀了自己,卻得不到他一絲的牽挂,可是,夏芝芯不過是那樣無心的一次彈奏,卻那麽牢的抓住了他的靈魂。
到了現在,她終于明白這樣的嫉妒有多麽沒意義,不管有沒有鋼琴,結局都是一樣的,也許,他會因為鋼琴而欣賞她,但是最後的選擇永遠也不會是她,因為,就算是天大的靈感和觸動,也與愛情無關,最多的,只是感激罷了。
于是,她又可以自在的彈琴了。躲在音樂中,就是哭泣也不會被人看穿……
林國棟驚愕的瞪大了眼,她這是怎麽回事,竟然這麽平靜的又回來了,仿佛之前只是遭遇了靈魂出竅。他覺得自己真的沒法用正常思維來看待她了,簡直像是奇跡一般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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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嘆息(四) ...
幾乎令所有人覺得意外,這場戲居然只拍了一次便順利結束了。
夏芝芯下了場,來到更衣室,剛剛打開自己的衣櫃,一聲問話毫無預警的傳來,且內容令人心顫:“我說餘蘭不是你的本名吧?”
她一陣驚惶,忙向一旁看去,車小婉從衣櫥後面走了出來,來到她面前,嘴角一絲冷蔑的笑。
她強笑着,嘴角微微抽搐:“你怎麽呆在這兒?”
車小婉不理會她的問題,只是盯着她瞧:“你,原名叫夏芝芯吧?”
她心口仿佛瞬間被劈開個深溝,規避開那道凍人的視線,她壓抑着心中的翻江倒海:“你說什麽啊?”假裝一切無恙的換衣服。
車小婉哼笑聲,走到更衣室門口,将門鎖擰上,讪笑聲:“你不用擔心,今天女演員只有我們兩個的戲,不會有其他人進來,況且你看,這門我也鎖上了。”
“我沒有擔心——”她不停止手中的動作,掩飾着慌亂。
看着她手下那不穩的衣架,她再次走近她:“你別裝了,我已經知道了全部事。我去你的中學查過你,因為沒有個叫餘蘭的學生,便借來了歷年的入學登記簿。”目光中挾滿譏诮,“說句實話,要不是我太了解你,還真是很難找出你來,你的樣子變化可真大啊。難怪能這麽放心大膽的頂着個假身份出現在這裏。”
夏芝芯震驚的僵住臉孔,她根本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面貌有那麽大的變化,從她進入看守所後,便徹底和夏家斷了交集,所以沒有留下過去的照片……這些年,時不時看到這張臉,也根本不會感覺的到那麽明顯的變化……
若是這樣,也難怪那個時候林國棟會認不出她了。
而她一直擔心的會被從前的同學在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