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訪

“那東西究竟藏在哪?”

賀連璧坐在園中湖上曲橋邊,望着池子裏花花綠綠的鯉魚,不住地思索着。她如今是以病人的身份在祝府賴着的,還是有許多地方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着實惱人。

“阿賀姑娘,”是祝秋的聲音,“池邊風涼,你穿得太單薄了。”

賀連璧回頭望去,只見祝秋正向自己這裏走來,身邊還跟着綠蕊。祝秋今日披了一個紅色的披風,這般豔麗的顏色也是難得出現在她身上。

“祝姑娘。”賀連璧輕喚了一聲,站起身來,還故意做出一時站不穩的模樣,一看就是個身體虛弱的病人。

祝秋忙虛扶了她一把,又關切地道:“我遠遠地便瞧見你在這裏發呆了,你身體虛弱,還是少吹些風比較好。”說着,又打量了她一番,十分自然地解下了自己的披風,放到了綠蕊手裏。

綠蕊有些詫異,随即便明白了祝秋的意思。她隐隐有些不服氣,但依舊不動聲色,把披風給賀連璧披上了。

“方才在想什麽?”祝秋問。

兩人并肩而行。賀連璧又随口胡謅道:“有些想家了。”

“想家?你的家人不是待你不好嗎?”祝秋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賀連璧這才意識到這話似乎和自己前幾天扯的謊并不匹配。目前,她的身份是被家人抛棄的身患重病的少女,被家抛棄還想家,聽着也太憋屈了點。

可她還沒來得及補救,卻不想祝秋已做出了一副了然的模樣,又略有失神地道:“是啊,人的感情總是這樣複雜,難以捉摸。”

賀連璧一愣,腳步停了下來。祝秋卻沒有察覺,依舊自顧自地向前走着。

“祝姑娘。”賀連璧喚了一聲。

祝秋聽見這聲呼喚,才發現賀連璧停了下來。她回頭望去,微笑着問:“怎麽了?”

賀連璧一時語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怎麽好端端地竟忽然叫了一聲她?或者,她只是被祝秋的話觸動了心事,這才一時有些失态了。

“沒什麽。”賀連璧低下了頭,只覺自己的舉動實在是有些丢人。她堂堂暗影派少主,演出個丢人的樣子還可以接受,可若真的丢人了,她便局促的很。她也不知為何,會在祝秋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丢人。

祝秋見狀,輕輕笑了。她走了過來,牽起了賀連璧的手,取笑道:“孩子心性。”

“你也沒比我大多少。”賀連璧低了頭,嘟囔了一句。

“嗯?”

“沒、沒什麽。”賀連璧慌張地掩飾着,說話都不利索了,仿佛方才說了一句什麽見不得人的話。

“阿賀姑娘,陪我在這園中走走可好?”祝秋并沒有在意賀連璧的話,只是順勢拉着她的手向前走着。

賀連璧在心裏不停地抱怨:看這架勢,根本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問她願不願意也只不過是走個流程罷了。

不過她轉念一想,這似乎是一個極好的刺探祝府底細的機會,便一口應承了下來。

兩人在園中并肩走着,祝秋的手依舊緊緊牽着賀連璧的手,似乎并沒有放開的打算。賀連璧只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緊張了起來,呼吸都不太自然了。

她把一切歸結于天氣轉熱了。

“你家中還有什麽人?”祝秋順着方才的話題問着。點點柳絮随風飄蕩,從二人中間穿過。

賀連璧依舊是說瞎話不打草稿:“有我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堂哥堂姐。”

“還是個大家庭,比我祝家人丁興旺的多,”祝秋感慨着,又問,“沒有爹娘?”

“有娘,沒爹。”賀連璧回答地十分利索。

“令堂還有別的孩子嗎?”祝秋又問。

“就我一個。”

“就你一個?”祝秋有些驚訝。

看到祝秋的神情,賀連璧便知道祝秋想到哪裏去了。天下母親都愛自己的孩子,若自己是母親唯一的孩子,那母親怎麽會輕易放棄孩子的性命呢?

賀連璧十分頭疼:看來說瞎話還是要打個草稿。如今之計,只能再發揮一下她那說演就演的天賦了。

于是,她眼睛一紅,又咳嗽了幾聲,便帶了哭腔,對祝秋傾訴着:“我娘一個寡婦,在婆家無依無靠的,根本說不上話。我又是個女孩,我的那些叔叔嫌花錢給我治病太過浪費,便把我趕出來了。我娘想攔着,可攔不住……”說着,她又掉了幾滴眼淚,還悄悄去看祝秋的反應。

只見祝秋默默地看着她,搖了搖頭,又從袖中拿出了一張帕子來,輕輕為她擦拭眼淚。祝秋柔聲安慰她道:“不哭啦,等你病好了,你就又可以見到你娘了。我會盡力幫你的。”又問:“你以後可有什麽打算嗎?”

賀連璧又開始絞盡腦汁地想謊話了,一邊故意抽泣着,一邊答道:“若我能活着回去,我想把我娘接出來,再也不讓她受苦了。”

“你家在哪?”祝秋又問。

“家……”賀連璧一時語塞。暗影派總部在西北賀蘭山,直接報出來是太過直接了。

“不方便說嗎?”祝秋問着,微微一笑。

賀連璧忙道:“雁門。”

她堂堂暗影派雁門堂堂主,還是報自己的本營吧。若是報了別的,祝秋問起來,自己答不上來,便太過尴尬了。

“雁門,”祝秋若有所思,“離漢陽有些遠了。”

“祝姑娘,”這次輪到賀連璧發問了,她也該探探祝府的虛實,“你的家人只有你叔父嗎?”

“是,只有叔父。”

“他很忙嗎?我來這裏也有些日子了,卻還沒見過他。”賀連璧故意問着,仔細觀察着祝秋的神情。

祝秋垂眸答道:“叔父被俗務纏身,上月二十八就離了漢陽。”

這事賀連璧是知道的,但她卻不知道祝緯去做什麽。偏偏祝秋還不把話說完,停在這裏,讓賀連璧問也不好問。

而且,不知為何,賀連璧總覺得祝秋在提到她叔父時神色不太對,但她也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太對。

“阿賀姑娘,”祝秋又開了口,松開了牽着賀連璧的手,“時候不早了,你該吃藥休息了。”

一提到吃藥,賀連璧就有些不太自在。每天的藥,都是祝秋讓綠蕊親自送來,看着她喝下去,綠蕊才會離開,賀連璧想躲都躲不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喝了些什麽東西,唯有每天喝下去,待綠蕊走了之後,再想法設法地吐出來。

可那些藥,又不是想吐便能吐出來的。

“怎麽?新開的藥還會苦嗎?”祝秋見賀連璧神色不太自然,便關切地問着。

賀連璧十分誠實地答道:“苦,很苦。”

“綠蕊,”祝秋聽了,立馬轉身吩咐着,“今次送藥的時候,順便送些蜜餞兒吧。”說罷,祝秋對着賀連璧微微一笑,轉身便走了。

賀連璧望着祝秋的背影,苦惱至極:什麽都沒問出來也就罷了,藥也還是不能停……以什麽身份混進來不好,偏偏要以病人的身份!

失策了。

入夜了。

賀連璧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她來祝府已經好幾天了,別的不說,她連祝府最基本的格局都還沒摸清楚,實在不該。

若是讓母親知道她這樣沒用,只怕又少不了一頓罵。

想到母親,賀連璧瞬間翻身坐起,盤膝而坐,催動內功,把那暗影派奇怪的獨門心法給解了。她瞬間覺得渾身都舒暢了起來。

套話套不出來,每日裏除了喂魚也做不了什麽,也唯有在夜裏冒冒險,走一遭試試了。

想着,她在黑夜中摸索到了鞋子穿上了,又從包裹裏拿出了一件不怎麽顯眼的黑衣披在外邊。她輕輕推開窗子,施展輕功,借力縱身一躍,便落在了房頂。她四下望了一眼,不由得感慨祝家真是家大業大,這地盤也太大了些。

她要找的東西多半不會放在人來人往的前院,應該是放在唯有自家人能進的後院之中,多半就放在祝緯自己的房間裏。

暮色沉沉,掩護了她的行蹤。她小心地在房頂上走着,從一間屋子的房頂跳到另一間屋子的房頂。揭開一片瓦,仔細瞧一瞧,覺得不對便又小心地把瓦放回去。如此這般,不知走了多少院落、重複了多少次,她還是沒能找到最像祝緯房間的那一間。

所有的屋子幾乎都是一般大小,一樣格局。可恨祝府房間實在太多,一個晚上是看不完了的。

賀連璧有些洩氣,轉身便要回房。可不知怎的,她忽然又想起祝秋來。

“祝家祖傳的東西,放在祝秋那裏,也不是不可能啊……”賀連璧想着,下定了決心,向着祝秋房間的方向跳躍而去。

祝秋畢竟是祝家大小姐,在祝府內是有自己的院子的。賀連璧很輕松地便到了祝秋的院落裏,見書房已熄了燈,什麽都看不清,她不由得有些失望。

她想要離開,回頭一瞥,卻看見卧房隐隐約約還有些燈光。她又精神起來,小心地挪到卧房頂上,輕手輕腳地挪開了一片瓦,借着微弱的燈光向裏望去。

昏暗的燈光下,祝秋一身白色輕紗薄衣,黑色長發一瀉如瀑披在背後。她伏在案幾上,手裏緊緊抓着一個酒壺,面頰也泛着紅暈,已然醉了。

賀連璧一時失神,她沒想到,白日裏端莊溫柔的祝秋,在夜裏也會有如此頹敗悵然之态。

“小姐,時候不早了,還是休息吧。這酒,不能在喝了。”綠蕊關切地說着,就要取出祝秋手中的酒壺。

“放肆!”卻不想祝秋一聲冷喝,用那酒壺狠狠地敲了一下案幾。賀連璧似乎聽見了酒壺裂了個縫,酒水從中湧了出來。

“她竟也會生氣。”賀連璧呆呆地想着。

“小姐,奴婢知錯。”綠蕊垂首道。

“記住你自己的身份,”祝秋說着,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冷眼瞧着綠蕊,再無平日裏端莊溫柔的模樣,“我的事,你不該過問的,便不要多嘴。”

“是。”綠蕊唯有應了一聲。

賀連璧在屋頂上瞧着祝秋,心裏一時不是滋味。她沒想到,一個人在白天和晚上竟是如此的不同。這樣的祝秋,她從未見過,也從未聽人說起過。

但這樣的祝秋,卻莫名讓她心疼。

她也不知為何自己會心疼。明明是祝秋表裏不一,突然變得兇巴巴的,她怎麽會突然心疼她呢?

看着祝秋迷離着雙眼,最後醉倒在了自己的床上,賀連璧不禁輕嘆了一口氣。她又忙掩住口,生怕被人發現。

看到了這一切之後,她今晚也沒心思再幹別的了。她把瓦片輕輕蓋了回去,生怕驚動旁人,又沿着房頂一路回了自己的廂房。

她順着窗子原路返回,把窗子關了,又把黑衣塞進了包袱裏,踢掉鞋子,便在床上盤膝而坐。

她又要用那獨門心法擾亂自己的內力和脈象了。唉,裝病真累。

可忽然,她只覺腹中一痛,喉中泛起一陣腥甜。她皺了皺眉,還沒反應過來,卻已然控制不住,“哇”的一聲,嘔了一大口血出來。

“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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