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灰鸠
許是因為知道了賀連璧中了毒,不能催動內力的緣故,那灰袍老者并沒有對她多加看管,任由着她在莊園內亂逛。
不過說起來,就算灰袍老者想要找人看着她,怕也是有心無力。七個徒兒身受重傷,自身難保,他一個老頭分身乏術,也只好由着賀連璧去了。
賀連璧把這莊園逛了一圈,發現這莊園還真的只是一個尋常的莊園,沒有暗道,也沒有什麽任何可以和江湖聯系起來的東西。只是在園子裏放着幾把彎刀和幾個木樁,能隐約看出這是習武之人所住之地。
賀連璧曾以為那七個灰袍人應當長于布陣,卻沒想到在那日交手,對方的舉動完全否定了她這個想法。七個灰袍人全部都在各打各的,配合得着實不行,就別提陣法了……這也是賀連璧能輕而易舉攻破他們的原因。那灰袍老者似乎值得一戰,只是他卻根本沒怎麽出手,賀連璧所記得的只是他的輕功而已。
那輕功,看起來和暗影派的輕功着實相似。
“那老頭子很有可能和我暗影派有些淵源,只是我未曾聽說過罷了。他還一直問我師從何人,想必也有這個緣故。待我回到賀蘭山,問問娘就知道了。”賀連璧心想着,便溜到了祝秋所在的地方。
祝秋正在給那七個灰袍人治傷。賀連璧從窗戶看過去,只見七人肩頭都血淋淋的,着實可怖。那七人面露痛楚,卻依舊一言不發,有的張了張嘴,但一點聲音都沒有。賀連璧登時頓悟:哦,啞巴。
祝秋倒是從容淡然,細心又體貼地盡醫者之責。只是這傷實在難以下手,祝秋明顯面有疲憊之色。賀連璧看着,不禁心中暗道:“早知道當時就不下那樣重的手了,她如今醫治起來也能輕松些。”
正想着,一張滿是皺紋和刀疤,一看就是歷經滄桑的面孔出現在她面前,把她吓了一跳,當即喊出聲來:“老頭子你做什麽!”
老者微微一笑:“你這丫頭,好沒禮貌,我還想問問你要做什麽。”
屋內的祝秋聽到了外邊的動靜,回頭看了她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略有些嚴肅地囑咐着她:“阿賀,莫要貪玩,回屋養傷去吧。”
老者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祝秋,又打量了一遍賀連璧,眯了眯眼睛:“祝姑娘,你在此醫治我這七個徒兒,我替你把這不省心的丫頭送回去。”
祝秋有些擔憂地看了看賀連璧,卻見賀連璧苦笑着可憐巴巴地望着她。可那老者似乎态度堅決,祝秋只得嘆了口氣,妥協了:“有勞前輩了。”又道:“前輩,這丫頭散漫慣了,若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前輩不要計較。”
老者冷笑一聲:“祝姑娘且放心吧,老夫還沒小心眼到如此地步。”說着,老者從門後繞了出來,一把抓起賀連璧的手腕,不容她置疑,便道:“丫頭,走吧!”
賀連璧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她卻有苦說不出,只得順着這老者去了。
“丫頭,你師從何人?”老者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又問了一遍。
賀連璧又随口胡謅道:“我乃武學奇才,自學成才也不足為奇,老人家你也太過大驚小怪了吧。”
“哼,”老者不耐煩地回了一聲,“休想敷衍老夫。”
“我說真的,老人家你一定要信我,”賀連璧順着方才的話頭接着胡說八道,甚至還開始舉例,“衛城老前輩你應該知道吧!七十年前的武學大家,不就是自學成才的嗎?如今江湖中人用的招數,不都是從他領悟的武功心得中得來的嗎?三門就出自他門下,還沒學成就出師,卻也可以稱霸江湖。七十年前可以有這樣一位天縱奇才,為何我不可以?”說着,賀連璧對那灰袍老者露出了一個真誠的微笑。
可灰袍老者聽了這話,幾乎把眉毛擰在了一起。很明顯,他此刻有些憤怒。
賀連璧忙閉了嘴,一句話也不多說了。
“稀奇古怪的老頭子,”她想着,眼睛一轉,“就會故弄玄虛。你不告訴我你是誰,我憑什麽告訴你我是誰?我若告訴你,萬一你和我娘也有仇,那我豈不是虧大了。”
她卻沒想到,老者竟在此刻悠悠嘆了口氣,還松了狠狠抓着她的手。
“小丫頭,你還是太年輕了。”老者說着,似乎回憶起了陳年舊事。他停了下來,望着斜陽負手而立。
賀連璧看着那老者的背影,忽然覺得此情此景是如此悲涼。她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但有一點她可以确定,這老者一定有許多的故事。
“丫頭,”老者忽然開口喚她,“你是哪裏人?”
賀連璧登時警覺起來,覺得這是老者在給自己挖坑。
“漢陽。”賀連璧笑嘻嘻地道。
傻子才會回答雁門!
“漢陽?”老者回頭挑眉,“你這一嘴的北方口音,卻告訴我你是漢陽人?”
“前輩你說我是哪的人,我就是哪的人!我都聽前輩的,只要前輩開心就好!”賀連璧露出了一個更為燦爛的笑容。
老者無奈搖頭,嫌棄地看了賀連璧一眼,道:“罷了,你這丫頭,着實無賴。”又道:“今日你滿口謊話,總有一日,你是不說也得說了。”
“前輩,你究竟是什麽人啊?”賀連璧又問。
老者聽了,微微出神,半晌,才回答道:“你說的沒錯,老夫的确從未在江湖上顯名,就算說了,你也不會知道。”
老者說着,頓了一下,又道:“老夫只有一個小名兒,名喚灰鸠。”
四天之後,老者如約放了賀連璧和祝秋。兩人被蒙上了眼睛帶上了馬車,送去了金陵城外後,才給她們解了。
看到了那熟悉的樹林,賀連璧總算松了一口氣。她順手牽過祝秋的手,問道:“我們現在回止戈樓嗎?”
祝秋點了點頭:“他們應該還在找我們。”
兩人正說着話,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聲高呼:“小姐!”
祝秋擡頭看去,見是綠蕊。綠蕊拿着一把傘,滿臉淚痕地朝着她跑了過來,一到跟前便腿一軟跪了下來,拉着祝秋的另一只手哭道:“小姐,你總算回來了!”又哭着問:“小姐,你有沒有事啊?”
祝秋嘆了口氣,拉着綠蕊站了起來,抽出了被賀連璧握着的手,理了理綠蕊的頭發。她溫柔地安慰着綠蕊:“別哭啦,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賀連璧看着綠蕊如此傷心的模樣,一時出神:夜楓發現她找不到自己,應當也會這樣焦急吧?
她一向是相信夜楓對自己的忠心的,雖然她也知道夜楓更聽賀無名的話,可夜楓找不到她時,其焦急擔憂應當也不會減少半分。
只是夜楓嘴巴不嚴,實在可恨!
“小姐,”這邊綠蕊還在哭哭啼啼,“這些日子我把整個金陵城都找遍了,可就是找不到小姐。小姐你可一切安好?若你有事,綠蕊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我沒事。”祝秋道。
“真的?”綠蕊紅着眼問。
祝秋點了點頭,又看向賀連璧,道:“不信你問阿賀姑娘。我真的沒事,倒是阿賀姑娘為了保護我吃了一些苦頭。”
綠蕊聞言,看向賀連璧。賀連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祝姑娘盡心為我醫治,我自然要盡心回護她。”
綠蕊聽了,愣了一下,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給賀連璧磕了一個頭。賀連璧一下子慌了,就算在暗影派都沒人給她行如此大禮!她連忙把綠蕊從地上拉起來,道:“你也太多禮了!”
綠蕊看了看賀連璧胳臂上纏着的白布,十分動容地道:“阿賀姑娘保護了我家小姐,自然受得起這一拜。”說着,綠蕊忽然想起來一事,從腰間拿出了一支鳴镝來放了,又道:“如今表少爺該知道了,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找小姐,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我外公知道了嗎?”祝秋問。
綠蕊答道:“三門中人已盡數知曉此事,都派了人四處探查小姐的下落。木家更是着急,派了許多人在蘇州、金陵一帶找尋,甚至去調查了暗影。還有,”綠蕊說着,頓了一頓,小心翼翼地道,“主君也修書一封,說他找了許多人脈,幫忙找小姐了。”
賀連璧一直在旁默默聽着,聽到“暗影”二字時,她不禁心中埋怨:“什麽事都往我暗影身上推,好像我們很閑一樣。”
可在聽到祝家主君祝緯之時,賀連璧下意識地看了祝秋一眼,果然,她發現祝秋在聽到木家派人找她時神情還正常,偏偏又在聽到祝緯的消息時臉色一變。可祝秋是個極其善于控制自己神情的人,那不同尋常的神情只出現了一瞬,便又消失不見了。
三人在城外茶館坐下歇了。沒過多久,吳文巽和半眉也策馬趕來。吳文巽的反應和綠蕊倒差不多,盡是失而複得的欣喜與關切的擔憂,還差點越過男女大防去抱一抱她,所幸被綠蕊攔住了,賀連璧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她如今是再也看不得吳文巽和祝秋那般親近了。在她發現自己甘心為祝秋去拼命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了祝秋之于自己的不同。在綠蕊攔下祝秋後,賀連璧便十分自然地把祝秋拉在了身後,故意擋住了吳文巽的視線。
“你沒那個福分。”賀連璧頗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吳文巽,又美滋滋地拉着祝秋坐了下來。
一旁的半眉看到祝秋則踟蹰不前。他看向祝秋的眼神多了幾分愧疚:祝秋對他委以大任,他卻一次又一次地搞砸。
“這個半眉一身蠻力但缺少變通,行走江湖容易吃虧,”賀連璧用手肘戳了戳祝秋,小聲問她,“實在不行,你換一個?不然,你一邊養着他,另一邊卻又沒讓他發揮出用處來,那養他的花銷豈不是都浪費了。”
祝秋微微一笑,道:“他性子耿直,缺少變通,其他人都不願用他,使得他一身武藝無處施展。而我在此時收留了他,許他厚祿,與之高位,你說他會怎麽辦?江湖上其他游俠聽了,又會怎麽辦呢?”祝秋說罷就後悔了,怎麽能把這些事情對賀連璧說呢?眼前這個小丫頭,畢竟是暗影派的少主啊!
可如今,她總是控制不住自己。三門中,并沒有這樣一個人能讓她有想要傾訴的欲望。她習慣了把所有事情憋在心裏,可一遇到賀連璧,她就不由自主地失控了。
也不知這小丫頭究竟有什麽魔力,這已是她不知第多少次向賀連璧敞開心扉說實話了。
“你在收買人心啊!”賀連璧恍然大悟。
祝秋此刻唯有點頭微笑。
“你們三門中人還真是狡猾。”賀連璧小聲說着,飲了一口茶。
“這話是在挖苦我?”祝秋一挑眉。
“誇你,”賀連璧忙改了口,“誇你冰雪聰明,蕙質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