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路上
“我所思兮在漢陽……”賀連璧騎在馬上,穿梭在樹林裏,嘴裏不自覺地哼着。只可惜她記不住整首詩,只會這一段。
“丫頭,你哼什麽呢?”灰鸠騎着馬跟在她身後,問着。而他的身後,則是他那七個啞巴灰袍徒弟。
賀連璧回頭望了灰鸠一眼,又看了看那沉默的七人,道:“沒什麽,就是随便哼一哼。”
“丫頭,你最近可要小心些,”灰鸠騎着馬,看似漫不經心地說着,“聽說祝家那姑娘放出話來,她要親手殺了你報仇。”
“我知道。”賀連璧說着,嘴角不禁勾起一絲微笑來。祝秋的心思,她懂。她知道,祝秋在以自己的方式保護她。
“那祝家姑娘也真是沒心沒肺,和她祖父一個樣,”灰鸠喋喋不休地說着,又冷哼一聲,“骨子裏的東西還真是一脈相承。你當時那樣舍命救她,她卻這樣對你。就算是恩怨相抵,也扯平了。”
“恩怨是算不清的,”賀連璧騎着馬,有些不滿地回複着灰鸠,“更何況祝姐姐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
“最好的人?”灰鸠一挑眉,臉上的溝壑在此刻看起來更為陰鸷,“暗影少主莫不是燒糊塗了?”
賀連璧卻忽然勒緊缰繩,止步不前。她氣沖沖地回頭看向灰鸠,發狠威脅道:“你若再說她一句壞話,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你變成和你徒弟一樣的人!”
灰鸠聽了這話卻沒有生氣,只是眯了眯眼。他身後的那七個徒兒倒是怒目圓睜,只可惜他們不會說話,不然只怕早就對賀連璧破口大罵了。
“看什麽看,你們又打不過我,看也沒用!”賀連璧惡狠狠地對那七個灰袍人喊了一句,又扭過頭去,策馬便走。
灰鸠只是在她身後望着她笑,感嘆了一句:“這小丫頭。”說着,便也縱馬追了上去。
一行人穿過樹林,七拐八拐地才到了揚州堂的地界。路邊有一個酒館,灰鸠想去坐一坐、喝口酒、歇一歇。可賀連璧眼尖,她一眼便看見了門口拴着的馬,也一眼便認出了這是陳九的馬。
陳九是她心中三門裏少有的不煩人的家夥了。為了避免尴尬,還是走吧。
“前輩,這路邊濁酒沒什麽意思,”賀連璧出言叫住了灰鸠,“我們還是接着趕路吧,天黑之前到地方。等到了地方,我讓人給你準備十壇美酒,包你喝個夠。”
灰鸠笑道:“你這丫頭,剛才還說要讓我變成啞巴,這會兒卻又要請我吃酒?”
“我一向善變。”賀連璧随口應付着。
“好,”灰鸠應着,又翻身上馬,道,“去喝美酒,不喝這路邊的濁酒。”
賀連璧總算松了一口氣,一揚鞭子,策馬便走。灰鸠見狀,不由得有些奇怪:這小丫頭怎麽突然走這麽快?他沒有辦法,也只得跟上去了。
天黑之前,他們果然到了揚州堂前。揚州堂地處偏僻,但卻修建得異常闊氣。賀連璧見了不禁感慨,自己的雁門堂相比之下就略顯窮酸了。
金逸出到門前,來迎賀連璧。他沒有戴面具,問了好,又介紹了自己後,他便向賀連璧說着陳八和秦源的事情:“那兩個家夥每日吃麻椒,又挨巴掌,早已沒有了人形,就算是把他們送回木府,木府的人也不見得能認出他們。少主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賀連璧欣然應允,“不過我要先見見金堂主,再給我的人去一封信。”說着,賀連璧又指了指身後的灰鸠八人,對金逸道:“把他們安頓一下,好酒好菜招待着,不許虧待他們。”
說着,賀連璧就進了正廳,獨自一人去見金蒼。金蒼也沒有戴面具,他正左擁右抱,但懷裏的姑娘看起來都不是很樂意的樣子。賀連璧清了清嗓子,金蒼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便粗魯地一把推開幾個姑娘,起身對賀連璧笑道:“少主,別來無恙啊。”
“金堂主的日子倒是滋潤,”賀連璧微笑道,“比我這個少主滋潤多了,我可是剛從蘇州城裏逃出來,一路上還沒安生過。”
她坐了下來,只聽金蒼說道:“少主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解決了祝家的主君,果然後生可畏。日後,暗影派怕是無人不服了。”說着,只聽金蒼又道:“少主是能成大事的,擅自離開雁門,瞞過了衆人,連教主都不知少主去向,又以一己之力重創三門,真是後生可畏。”
賀連璧聽着這些恭維的話語,着實不适。她忙岔開話題,随口問了一句:“這些日子,暗影中可有什麽大事嗎?”
“這倒沒有,風平浪靜,”金蒼說着,飲了一大口酒,道,“除了教主以為少主被三門所擄後曾威脅三門,便沒有別的事了。”
說着,金蒼皺了皺眉,道:“只是有一件事奇怪。”
“什麽事?”賀連璧問。
“教主命令各分堂找尋少主,卻又下了暗令,不許我們傷害祝家的姑娘。”金蒼道。
賀連璧一愣,她一時沒有緩過神來。待到緩過神來,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她娘和她心有靈犀,知道她喜歡了祝家的姑娘,這才下了這樣的命令?
這絕對不是賀無名的風格。
“那金堂主還去木府企圖綁架祝姑娘?”賀連璧又問,“金堂主把教主的命令當做什麽了?”
“金某本就沒想擄走那祝姑娘,”金蒼說着,向後一靠,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金某只是想去氣一氣那木家老兒,看那老頭兒着急無措的模樣,真是大快人心!”說着,又是連着幾聲陰險的笑。
賀連璧有些頭疼,她現在也不想計較這麽多了,只想趕緊給夜楓寫一封信然後離開。她又應付了金蒼幾句,便要了紙筆來。她告訴夜楓自己要去賀蘭山,讓夜楓在半道迎她,言簡意赅。只是最後結尾她又特意囑咐夜楓,讓她帶上祝秋的畫像。
寫完信後,她把信封好了,交給了下人,讓人即刻送往雁門堂。金蒼只是一言不發,盯着賀連璧看個不停,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賀連璧有些累了,剛要起身告辭,卻見金逸又從門外走來,對他們禀報道:“陳九又來了。”
“真是煩人,當老子稀罕他們的金子嗎,”金蒼不耐煩地道了一聲,伸手取過了鬼面具戴在了臉上,又看向賀連璧,問,“少主要不要一起見一見?”
賀連璧想了想,輕輕嘆了口氣,道:“見吧。”又囑咐金逸道:“順便把陳八和秦源押過來吧。”
金蒼聽了,有些驚訝,他問賀連璧:“少主這是要放人?”
“怎麽?他們在揚州堂待了幾個月,金堂主對他們有感情了?”賀連璧笑着問。
金蒼聽了,不怒反喜,哈哈大笑,道:“他們的确是個擅長逗樂的蠢才。”說着,又問賀連璧:“少主要戴面具嗎?”
賀連璧想了想,答道:“不必了。”
戴着面具真的很累。
長江邊上,一群人在給祝秋送行。江風涼爽,一如他們來到江南的那一天。不同的是,來時,祝秋是為參加木晖的婚宴;走時,祝秋是要回漢陽,安排祝緯的葬禮。
“表姐,”木晖開了口,“我只能送你到這了。”
“阿晖,擾了你新婚,實在非我之願。日後你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我一定辦到。”祝秋十分認真地說着。她是真的過意不去,木晖和楊瑚的大喜日子,就這麽被攪了局。雖然非她之過,但她依舊在自責。
“表姐這是哪裏話,”木晖忙道,“是那暗影妖女成心作亂,偷襲祝家世叔,又擾了木府的好事。一切皆是暗影的過錯,三門定會全力以赴,對抗暗影,還江湖一個清淨。”
這說話的語氣倒有幾分像木清了。
祝秋輕輕嘆了口氣,道:“阿晖,這江湖上可從來沒有清淨過。”
“阿秋這話,實在不假。”一旁的吳文巽突然插嘴,他想起了自己父母雙亡的慘劇。
木晖也知道自己剛才那話天真了,一時無言,半晌,才又道:“表姐,祖父說了,你以後一個人支撐祝家,要萬事小心。實在撐不住了,便回蘇州來,木家永遠不會拒絕你。”
支撐不住?就這樣篤定她支撐不住嗎?祝秋不禁輕笑,但她只是對木晖道了一句:“替我謝過外公的好意吧。”說着,又看了看天,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就此別過吧。”
“表姐,表哥,一路順風。”木晖道。
祝秋聽了,微微點頭,轉身便要走。可走了幾步,她又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回頭喚道:“阿晖。”
木晖忙問:“怎麽了表姐?還有什麽事嗎?”
祝秋垂眸苦笑一聲,道:“再幫我帶句話吧。阿晖,你替我問問外公,這麽些年,他真的不知道我過的是什麽日子嗎?”
木清撫養她長大,若不是木清,她不會學醫,不會撫琴,不會作畫。她的一切都是木清給的。可在她最黑暗的時候,她委婉地向木清求援,木清卻坐視不理……那是第一次,之後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越是長大,便越是明白,自己在木清的眼中,遠遠比不上三門的名頭。
她貪求的那一點點溫暖,木清給了她,卻又收回了。不止收回,還眼睜睜地看着她堕入深淵之中,而不施以援手。縱使他明明可以施以援手的。
然而木晖卻不懂祝秋話裏的意思,他只是眼睜睜地看着祝秋和吳文巽上了船,連問一句的機會都沒有。他一時有些發懵,站在原地不住地思索着,卻忽然聽見耳畔傳來随從的驚呼聲:“船着火了!”
木晖一驚,擡頭望去,只見江上一艘船正冒出黑煙來。他剛要喊一句“表哥、表姐”,卻又忽然愣住:那船不是祝秋和吳文巽上的那一艘,而是停放祝緯屍身的那一艘。
木晖不禁奇怪:好好的船怎麽會突然起火?
船上的吳文巽也在奇怪。他一邊忙招呼人去滅火,一邊又望着不遠處的黑煙惡狠狠地罵着:“定是暗影賊人作祟!好好的船怎麽竟起火了!世叔到此時竟也不得安寧!”
祝秋十分淡然地沒有說話,她只是擡頭看了綠蕊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她又拿起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
“好茶。”她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