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家
賀連璧不知道還有什麽情形比此刻更尴尬。
她見陳九,本是想和陳九攤牌,好聚好散。可沒想到,陳九一見她就指着她鼻子把她臭罵了一頓,還當着暗影門人和陳八、秦源的面……賀連璧覺得自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
尤其是金蒼,面具都擋不住他看熱鬧的表情。
“罵完了嗎?”賀連璧趁着陳九喘氣的機會,好容易才插了句話。
“妖女……”陳九還要再罵。
“罵完了就趕緊帶着你這倒黴哥哥和無賴公子回家,”賀連璧長記性了,根本不給陳九說話的機會,“若不是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我才不會這樣輕易地放了這二人。”她冷冷道。
“相識一場?”陳九似乎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和祝姑娘相識一場,結果你卻殺了她的叔父?你還好意思提相識一場?”
“你懂什麽?”賀連璧根本不想辯解,她指了指地上的陳八和秦源,冷哼一聲,道,“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是在這罵我還是把這兩人領走。你若不想帶走他們也可以,我自會好好處置他們。你若帶走他們,那我便建議你最好問問這兩個家夥背地裏都做了什麽!”
陳九還想開口,只聽賀連璧又道了一句:“我可是恨極了這兩人,他們落在我手上,能不能保全一條命還兩說。我倒是很樂意替三門處置這兩個沒心沒肺的蠢才。”
“妖女,”陳九咬牙道,“若不是祝姑娘傳告江湖,你的命只能由她來取,我必在今日手刃了你!”
賀連璧聽了這話,心中一暖。她知道祝秋這樣說是在護着自己,心中開心的很。祝秋的話越狠,越說明她在意她。
想着,賀連璧的唇邊不禁勾起了一絲微笑。但這微笑在陳九看來是極其詭異的:他明明在罵她,她怎麽竟笑了?果真妖女!
罷了罷了,還是先把人領回去吧!陳九想着,冷眼看着賀連璧,道了一句:“告辭!”說罷,他上前一步抓起了地上的陳八和秦源,拖着他們出去了。陳八和秦源本就雙頰紅腫,臉色通紅,被陳九這樣拖行出去,果真更像待宰的豬了。
賀連璧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嘆了口氣,卻聽金蒼又道:“少主真是好脾氣,被人破口大罵竟還笑得出來。”
“我累了,”賀連璧根本不想理金蒼,她果斷站起身來,道,“我去休息,明日一早就啓程趕路。”說着,不等金蒼回應,便走了。
金蒼看着賀連璧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沖金逸招了招手,金逸便附耳過去,只聽金蒼低聲道:“去查祝家姑娘。”
一個小小的祝家姑娘,竟能讓暗影派的教主、少主都這樣一反常态,着實不簡單。金蒼看熱鬧不嫌事大,他倒要看看,接下來能有什麽好戲。
旅途總是難熬的。祝秋在回到祝府時,終于難得地如釋重負。
吳文巽見她如此輕松,不禁也松了一口氣。他還從來沒見過祝秋這樣輕松的模樣,如今見到祝秋如此,他也就放心了。畢竟在他眼中,這段日子裏,祝秋實在經歷了太多苦難。如今見她挺了過來,他自然也是開心的。
只是,祝秋如釋重負的原因和吳文巽心中所想的着實大不一樣。吳文巽眼中祝秋所經歷的苦難,卻是祝秋擺脫苦難的開始。
“綠蕊,”吳文巽正望着祝秋,卻忽然又聽見祝秋在吩咐綠蕊什麽,只聽祝秋道,“大會之期定在七日之後吧。”
之前祝秋曾傳告祝家所有門客漢陽一會,如今該定下日子了。
“是不是有些早?”吳文巽問,“你剛回漢陽,還沒安頓好呢。”
“不早了,”祝秋微笑着答道,又看向了自己書房外那空着的鳥籠,她略微有些失神,又念了一遍,“不早了。”
她處理祝家事務多年,而卻一直被人視為一個可有可無的祝家小姐。祝緯死了,所有人都以為三門只會是過去,從今以後江湖上只有兩門。她偏偏要證明,她有資格!她才是三門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而不是什麽可有可無的、關鍵時刻會被毫不猶豫犧牲掉的……小姐。
她要做主君,她要掌控祝家的命運,她要掌控三門的命運!
她還要掌控自己的命運。
既然逃不脫泥潭,那便控制泥潭,讓泥潭為自己所用。她一向是這麽做的。
那黃莺在此刻飛了過來,在窗前啼個不停。祝秋見了那黃莺,心中一喜,連忙快步走上前,伸出手去輕輕逗弄那鳥。逗着逗着,她卻不自覺地停了下來,眼裏盡是懷念。
“表哥,我累了,你和綠蕊出去吧,我想休息休息。”祝秋垂下手去,說道。
吳文巽自然也不敢多留,他對祝秋也一直有一種沒來由的敬畏。于是,他猶豫了一下就和綠蕊一起退出去了。
祝秋坐在了案桌前,鋪好宣紙,研好黑墨,備好丹青之色。她手指在宣旨上輕輕描摹着,又忽然溫柔一笑,終于拿起了筆來,在白紙上勾勒出所思之人的面容。
“阿賀……”她輕輕念着。
她礙于身份,不能在許多人面前傾訴對她的思念。外邊的世界太過紛雜,所有人都可能是她們的阻礙,甚至她們自己也是自己的阻礙。唯有在這小小的一方畫紙上,她能毫無顧忌地做她自己,毫無顧忌地思念着她。
“阿賀……”
将所有思念之情都傾注于筆尖,想你一次,便畫你一次。只恨鴻雁不能傳書,只能寄期望于你我心有靈犀……我相信,你也是想我的。
賀連璧騎着馬在山間行着,卻沒來由地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根本停不下來。身後的灰鸠聽見,不由得笑話她:“丫頭,莫不是昨夜蹬被子受涼了?”
如今他們地處西北,四周皆是一片荒蕪,城鎮也遠不如江南繁華。好在這裏還有個“塞上江南”的名號,氣候也不是很惡劣。只是入秋實在太早,塞外的土地上早已刮起了北風。
“我才沒有……阿嚏!”賀連璧說着,吸了吸鼻子。她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一切正常,也沒有再發燒啊!
“我們還有多遠?”灰鸠問着,眯着眼望了望遠方。他已經能看到賀蘭山的輪廓了,也有些着急了。
“不遠了,馬上就到了,”賀連璧安撫着灰鸠,卻又不得不奇怪,又問了一句,“前輩,你怎麽這麽想見我娘啊?”
“我要确認你娘是不是我要找的人。”灰鸠的語氣難得認真了一次。
“前輩,你究竟要找誰啊?你要找的人和你有什麽淵源?”賀連璧十分好奇。灰鸠一直說要找人,卻連要找的人是誰都從未透露。他仿佛摸瞎一般地找人,哪裏找得到啊!
“丫頭,”灰鸠又在回避話題,“不該你問的,便不要問。”
“你不說,我也沒辦法和我娘說,我娘怎麽肯見你?我娘脾氣古怪,你若惹惱了她,她定然不會輕饒了你。”賀連璧接着套話,她就不信她套不出來!
灰鸠沉默了一刻,他似在思索。賀連璧只聽得耳邊風聲,卻等不到灰鸠的回答。她回了頭,又想再說些什麽,只聽灰鸠道:“我要找的人也會輕功,暗影派的輕功。”他說着,聲音裏盡是滄桑。
“暗影門人衆多,姑娘也有不少,你不找別人,卻來找教主?”賀連璧只覺得好笑。
灰鸠沉吟一聲,又道:“我要找的人,在三十年前就會這輕功了。”
賀連璧一愣:三十年前?三十年前,莫說暗影派了,賀無名當時也只是一個十歲的小丫頭片子啊!
賀連璧正不住地思索着,忽見前方有一人騎馬從山石之中轉了出來,臉上還戴着陰森可怖的鬼面具。賀連璧一見,愣了一下,又不由得一喜,高聲喚道:“夜楓!”
來者正是夜楓,賀連璧在雁門堂的得力幹将。
夜楓見了賀連璧,忙翻身下馬,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少主,夜楓總算見到你了。”
賀連璧忙下了馬扶起夜楓,擦了擦夜楓臉上的淚。賀連璧雖然很不喜歡夜楓更聽賀無名的話,但也知道,夜楓此刻對自己的關心擔憂僅僅因為她是她的少主,而不是因為賀無名。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完好無損!”賀連璧笑着,在夜楓面前轉了個圈,讓夜楓好好看看自己。
不過,她也不是完好無損,她把她的心丢在祝秋那了。
只是她現在不能對夜楓說,若是夜楓轉頭就對賀無名說了,誰知道賀無名會做些什麽?賀連璧知道,夜楓對自己好,只是因為自己是賀無名的女兒,她是最聽賀無名的話的。賀連璧是極其了解賀無名的,賀無名會不時瘋癫狂躁,失去理智後更是可怖……她才不要冒險。
“你呀,”賀連璧想着,不禁又埋怨起夜楓,“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把我去偷秘笈的事告訴別人嗎?你怎麽轉頭就和我娘說了?”
夜楓也十分委屈,道:“我一直聯系不上少主,怕少主有危險,這才和教主禀報的。”
“罷了,”賀連璧頗為無奈,“還好你只說了我去了三門,沒把祝家供出來。你若供出了祝家,我可不敢想會出什麽事。”
賀無名僅僅是知道了賀連璧陷在三門,便放狠話威脅三門,弄得江湖上的局勢瞬間緊張起來。若是被賀無名知道了她陷在了祝家,那後果可想而知。賀連璧如今知道,賀無名不許人傷害祝秋,可萬一賀無名有別的法子報複祝家,那祝秋也不會好過。
可夜楓聽了這話,卻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怎麽了?有話直說!”賀連璧道。
夜楓猶豫了一下,低下頭來,道:“我向教主禀報時,把所有的事都說了……只是不知為何,教主竟威脅了整個三門,卻也沒派人去祝家做些什麽,還讓人不許傷祝家姑娘……”夜楓說着,聲音漸弱。
賀連璧微微怔住,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她腦海中如今有千萬個疑問要問問賀無名,也只有賀無名能解答了。
祝府,書房裏,綠蕊給祝秋呈上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祝秋打開來看了,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就是這個,讓我好找。”
那是祝家的獨門秘笈。
“小姐,你不會武功,布陣之人要能将內力靈活使用……小姐學這秘笈怕是要花些功夫。”綠蕊一邊說着,一邊暗暗觀察祝秋的反應。
只見祝秋根本沒理會綠蕊的話,她從盒子中拿出秘笈,打開來看了,仔仔細細瞧了半晌,又把秘笈放了回去,道:“一些陣法而已,誰說布陣一定要自己身在陣中了?”說着,又道:“你出去吧,我好好看一看。”
綠蕊點了點頭,放下盒子,轉身要走。可她餘光卻瞥見祝秋從袖中拿出一張帛書來,她忙又折了回來,“撲通”跪下,對祝秋道:“小姐,這帛書的功夫邪氣的很,練不得啊!”
“出去。”祝秋登時冷下臉來。
“小姐!”
“我相信我娘不會害我,”祝秋十分堅定,“她既說這帛書是我的,我便非練不可。不然,我如何對得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