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賀蘭
安頓好了灰鸠之後,賀連璧便穿過長廊,走向盡頭,上了長梯,來到山巅。山巅上,那是賀無名的房間。
暗影派總部依山而建,名喚暗影宮,一切都是用巨大的山石建造而成。當年賀無名以一己之力滅了吳家滿門後,引得江湖上所有和三門有怨之人都來擁護她。每人出了些銀錢,才有了如今的暗影宮。
賀連璧來到那緊鎖的房門前,猶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鼓足勇氣去敲了賀無名的房門。
裏面無人應答。
賀連璧又輕輕推了推門,門便開了一條縫。賀連璧想了想,知道賀無名應當就在裏面,索性直接推門進去,有些帶怯地開口喚道:“娘……”
可她一聲“娘”還沒叫完,便感覺身後冷風一起。她頓時警覺起來,回手一擋。果然,一身暗紅、形同鬼魅的賀無名戴着那可怖的鬼面具從天而降,一掌劈向了賀連璧。
賀連璧擋下了這一擊,可賀無名卻沒有停下的意思。她的手好似鷹爪,向賀連璧直直沖去,迅猛又鋒利。賀連璧連連躲閃,不敢還手,只敢自衛。可賀無名的攻勢實在太過猛烈,賀連璧只是動作慢了半分,便被賀無名一掌擊中腹部。她倒在地上,痛苦地蜷成一團,卻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只得咬牙忍着。
“你退步了。”賀無名說着,終于停了手。她轉過身去,坐在了梳妝臺前,接着去擺弄自己的那些發簪。她挑挑揀揀,看似認真,但眼神卻空洞無比,一點溫度也沒有。
看樣子,此刻的賀無名是清醒的,若是處在瘋癫的時候,那可不僅僅是這樣了。
賀連璧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支撐着站起身來。賀無名打的那一下實在太狠,她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似乎都移位了一樣。她低下頭,也不敢出聲,只是默默地站在賀無名身後――她在賀無名面前一向如此,她怕極了她。
這樣殘酷的訓練,她從小就經歷着。她能感覺到,賀無名出手的時候并沒有因為她是她的女兒就手下留情,相反,她打她的時候總讓人覺得她不是她的女兒。
“怎麽不說話?”賀無名突然問道。
賀連璧一慌,一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本來滿腦子的問題,最後竟只支支吾吾吐出了一個“祝”字。
“祝?”賀無名拿着簪子的手突然一頓,接着,賀連璧就感覺到眼前一陣冷風劃過,再緩過神來時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那是賀無名手裏的簪子在她眼前飛過時帶起的風!
“娘……”賀連璧又喚了一聲,卻見賀無名又突然來到了自己跟前,死死地盯着她。
“你想說什麽?”賀無名問。
賀連璧一下子什麽都不敢說了,只是低下頭來避開賀無名的視線。而賀無名又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直看得賀連璧頭皮發麻。她似乎也想問賀連璧什麽,可她卻也未曾開口。終于,賀無名向後退了一步,冷笑一聲,又坐了回去,接着擺弄她的簪子。
賀連璧一時間如釋重負,可她立馬又有些失落。她以為,賀無名會問一問她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畢竟她一下子消失了幾個月,可以說是音信全無……然而賀無名什麽都沒說,仿佛根本不關心她一樣。
“你還在這裏做什麽?”賀無名問。
賀連璧一時有些愣,她張了張嘴,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她剛回來,好容易來見見她母親,可剛一進門就被打了一頓,還差點被簪子損傷……說了還不到十句話,她娘就厭煩了她?
賀連璧心中失落的很,她早該習慣如此了,可她卻還是很失落。
“我殺了祝緯。”她不自覺地開口說道,似乎是在邀功請賞。說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一時間又局促起來。
賀無名聞言,回頭看向她。賀連璧強撐着不露出怯來,逼迫自己做出強硬的模樣來,直視着賀無名。可她袖子下顫抖的手還是出賣了她。
賀無名打量了她一番,又轉身坐了回去,淡淡問道:“是你殺的嗎?”
“是。”賀連璧道。
“你如今身手這樣差,我不信你能殺了他。”賀無名說着,拿起簪子在自己頭發上比了比。那是一支玉蘭花簪,和賀無名的氣質着實不太相襯。更何況賀無名面上還戴着一個可怖的鬼面具,再精細淡雅的首飾也無法修飾她的面容――因為她根本不露出自己的面容,從未露出自己的面容。
賀無名在賀連璧的印象中,便只是一個面具。她從未見過她母親的真容,只是不經意間,曾瞥見過那面具被戴上前的瞬間:大片的紅色暗沉,像是被火燒了一樣,可怖極了。
賀連璧一時語塞,她呆呆地立在那裏,心裏五味雜陳。良久,她輕輕苦笑一聲,便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邁向了離開這山巅的樓梯。
她想祝秋了,她想抱抱祝秋,拱進她的懷裏,拉着她抱住自己。
這樓梯太長了,長到她從這個樓梯走下來,足以回憶一遍這幾個月來和祝秋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山巅難以走近,可祝秋卻不一樣。她可以很輕易地就鑽進祝秋的懷裏,祝秋從來不會那樣冷漠地對待她。
她于她,便是春日裏溫暖的柔風,讓她沉浸,讓她癡迷。
她恨不得立馬奔向她。
剛下了樓梯,只見灰鸠迎面而來,問她:“丫頭,你娘可願意見我?”
賀連璧一愣,搖了搖頭,道:“她甚至不願意和我多說幾句話。”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前輩,你在此多住幾天吧,等我找到機會,再同她說。”
“你這丫頭,怎麽關鍵時刻拖泥帶水的,”灰鸠不滿地嚷嚷着,不屑地瞧了賀連璧一眼,“你直接和你娘開口,說門外有個糟老頭子想見她,問她同不同意,不就完了嗎!”
賀連璧一時無言。她不了解賀無名,可卻又那樣了解賀無名,她知道這樣的法子行不通的。
灰鸠看賀連璧不說話,氣得跺了跺腳,他望了望那長長的樓梯,甚至想自己沖上去問問。可他還是忍住了,他這次來不是來鬧事的,是來找人的。反正賀無名就在這,她跑不了的。
于是,灰鸠氣沖沖地瞪了賀連璧一眼,轉身便走了。
賀連璧嘆了口氣,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舊日的房間裏。推開門,夜楓在那裏等她,牆上又挂上了祝秋的畫像。
“少主,你回來了?”夜楓迎了上來,小姑娘看見了自家少主,笑得格外開心。可夜楓又立馬發現了賀連璧臉色的不對,忙仔細瞧了瞧,這一看便發現了她手上的擦傷,傷口之小連賀連璧自己都沒有察覺。
“少主,你又受傷了。”夜楓忙說着,拉着賀連璧坐了下來,伸手就要去解賀連璧的衣服。她要給她處理下傷口,她知道自家教主的性子,也知道自家少主若是被打,定然是一身的傷。她也不能做些什麽,唯有給她料理傷口。
可賀連璧卻一把推開了夜楓的手,這是她以前從沒做過的事,如今她卻條件反射地把她的手推開了。在她的潛意識裏,如今只有一個人能解開她的衣服。
“少主?”夜楓有些疑惑,她不知道自家少主為什麽突然推開她的手。
可賀連璧只是呆呆地望着牆上的畫像出神,根本移不開眼睛。畫上的女子是她此刻心中唯一所求,她只想和她在一起。
她走到了畫像前,伸出手來,溫柔地撫摸着畫中女子的面龐,就如那女子也曾千百次這樣撫摸她的面龐一樣。只可惜畫是沒有溫度的,而她想念她的溫度。
終于,賀連璧忍不住了,她內心的思念瘋狂地滋長着,她必須得做點什麽。
“夜楓。”賀連璧輕喚了一聲。
夜楓本來因為賀連璧沒有理會她,正失落着呢,忽然聽見賀連璧又叫她,不禁眼前一亮,忙問賀連璧:“少主有何事吩咐?”
“把這畫上的女子給我抓來!”賀連璧的聲音難得地兇狠了一次,可她內心卻是欣喜無比,她覺得自己在幹一件難得的大事,比潛入祝府還要大!
“什麽?”夜楓一時沒反應過來。
“把雁門堂的人都派出去,把祝家姑娘給我抓來!但不許傷她一根汗毛,我要她漂漂亮亮幹幹淨淨地來這裏!”賀連璧道。
“啊?為什麽啊?少主!”
“她不是放出話來,說什麽我是她的,她要親自取了我的命嗎?”賀連璧整個人一下子都精神了起來,“那我也要放出話來,不僅如此,還要把一切搞得聲勢浩大!我要讓她知道,誰取誰的命還不一定呢!派人把她完好無損地抓來這裏,我可要好好折磨她,讓她知道我的厲害!哼哼!對了,夜楓,這次你可不許告訴我娘,你若告訴她,我饒不了你!”
夜楓一時無語,她覺得自家少主仿佛在說笑話,可她不得不照辦,因為那是少主。于是,她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去為賀連璧張羅此事了。
而此時的賀連璧看着祝秋的畫像,滿腦子都在暢想未來。只是她卻忽然覺得身上有些疼,這疼痛稍稍把她拉回了現實。她在祝秋的畫像前解開了衣服,低頭一看,才發現腰腹上有一個清晰可見的掌印,那是賀無名方才打的。
賀連璧看着那傷痕,一時失神。良久,她嘆了口氣,攏上了衣服,自去睡覺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