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集會
漢陽,祝府。
群俠聚集在院落中,焦急地等待着祝秋的出現。他們本以為祝家倒了,卻沒想到祝家的姑娘竟然主動出來主持大局,實在難能可貴。
天陰沉沉的,秋風已至漢陽。落葉在空中盤旋着,最後落在了群俠的腳下。半眉神情凝重,他正了正背上的劍,望向了祝府的大廳。他的身後,立着祝家所有的門客。那些游俠,有的拿劍,有的用刀,有的身上盡是暗器……各個都一臉的義憤填膺,磨刀霍霍向暗影。
半眉只是望着大廳的方向,一會兒大廳裏會走出一個一身缟素的姑娘,他将為這個姑娘斬去所有的阻礙,為他鋪平道路。
士為知己者死。半眉懂這句話。
吳文巽也遠遠地站在院裏的角落,倚牆抱劍,看着這邊。他也想去近一些的地方看,可是他轉念一想,這裏都是祝家的門客,他身為吳家的主君一直站得太近,名不正言不順,只怕會給祝秋添亂。雖然在他心裏,江湖上早已默認了二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他在此時還是要稍稍避嫌。
不多時,那個期待中的身影出現在了人們面前。祝秋一身缟素,不着粉黛,立于秋日的蕭瑟風中,面色凝重地看着臺下衆人。她的衣袂随風飄起,發絲也在風中淩亂着,可她在衆人面前出現時,這些細小的不足之處卻讓她更顯飄逸冷淡。
她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祝秋望着臺下烏壓壓的人,心中忽然感傷起來。她知道她要怎麽做才能贏得這些人的心,可若那樣,她便必然會違了自己的心。
她以前或許還有選擇,可如今沒有了。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祝姑娘,”臺下有人嚷嚷着問,“為何不讓我們去追擊那妖女!我們一起去把她捉來殺了,一樣是給主君報仇啊!”
此言一出,竟引得諸多人附和。人群中一下躁動起來,群俠都七嘴八舌地議論着此事,亂哄哄的,着實糟心。
祝秋暗暗嘆了口氣,擡起手來示意群俠安靜下來。她終于還是要做違心的事了,她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
“諸位,”祝秋開口說着,聲音在寒風之中顯得有些虛假,“稍安勿躁。”
“或許你們中有人對我召回諸位很是不解,可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舉。諸位,請想一想,三門暗影的恩怨結了這許多年,可有真正能了結的時候?殺了一個暗影派的妖女,就真的能平息一切嗎!”祝秋問。
群俠有些不解,只是看着祝秋。只聽祝秋接着道:“自然是沒有的。自二十年前,賀無名屠了整個吳家後,三門和暗影派之間的血海深仇便是填不平的了!這些年來,暗影門人屢屢騷擾,我三門中人也都各有死傷。單說去年,先是暗影派臨沂堂的人夜半闖入我三門中人所住客棧,人多勢衆圍攻我門人,燒毀客棧,殺了吳門的謝大俠;再是酒泉堂,心狠手辣,竟虐殺了木府派去隴地治療瘟疫的醫者張先生。這兩件是大的,還有許多小事,暗影門人只要看見我三門中人便會想盡辦法來對付我們,這中間的恩怨早已算不清了。這些血債,豈是一個暗影派的小妖女能還得清的?”
群俠聽了,一時悲憤不已。
“諸位,我們現在要報的,難道僅僅是我叔父的仇嗎?”祝秋說着,嘆了口氣,一臉悲痛,又道,“諸位當初投靠了我祝家,本是為了揚名立萬、施展俠義之道,雖三門早已不複從前輝煌,但初心仍在。如今三姓中人丁凋零,名義上是木、祝、吳三門,可三門中,還有幾個真正姓這三姓的呢?叔父被殺之仇,乃我之私仇,非三門之公仇。我若為了一己私仇,讓諸位冒偌大的風險,實在是我之罪過!祝秋在此謝過諸位的好意,可暗影派的妖女,只能我自己來解決。”
群俠聽了,一時愣住,他們沒有想到祝家小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平常,祝家小姐的确會打理些瑣事,可那畢竟只是瑣事罷了,他們沒有想到祝家小姐還是個如此深明大義的人。
“諸位,我們要報的仇,不是我叔父被殺之仇,而是三門之仇!二十年的恩怨,該結了。”祝秋說着,看着臺下的衆人那激憤的神情,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如何報仇!”有人高喊着問。
祝秋低下了頭,道:“這,本不該是我決定的,畢竟,我只是祝家的一個小姐,不是祝家的主君,又何德何能來在這樣重要的事上發號施令呢?可我想,暗影不除,我們便難享太平。而要除滅暗影,必須除掉賀無名。暗影和我三門不同,賀無名才是把整個暗影糾集在一起的人,沒了她,暗影各堂主勢必會為了教主之位争得頭破血流。到時候,暗影派就是一盤散沙,暗影便可不攻自破。”祝秋說着,擡起頭來,神情嚴肅。她在袖子下僅僅握着拳,手上的青筋隐隐顯現。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也很清楚自己這麽做勢必會失去一些東西。但失去多少,便不一定了。
她想要贏得人心,她必須這樣做。
群俠議論紛紛,祝秋是三門中第一個放出話來,把矛頭直對賀無名的人。這麽些年,三門中人一直和暗影門人僵持着,暗影門人屢屢騷擾,他們也僅僅是打回各個分堂,從未劍指賀蘭山。木清雖恨賀無名,但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他一直選擇維持現狀;祝緯根本心不在此,更不用提;吳文巽倒是一心報仇,但吳家二十年前就被賀無名折了羽翼,如今早已比不上另外兩家了,更沒有能力去打上賀蘭。
“可殺賀無名談何容易,”有人感慨着,“那可是賀無名,若論心狠手辣無人能出其左右。”
祝秋嘆了口氣,道:“我倒是有辦法,可我僅僅是個小姐,人微言輕,又能做什麽呢?今日召集諸位來此,本也只是想向諸位說明我心中所想,不讓諸位為我之私仇白白犧牲。如今祝家已沒了主君,諸位還是……”
“誰說祝家沒有主君!”祝秋一語未畢,這邊半眉已高聲喊起。
只見半眉走上前來,“欻”地拔出劍來,直指蒼穹。他轉身對身後之人高聲喊道:“祝姑娘,從此便是祝家的主君!”
全場寂靜。祝秋也微微愣住,她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麽順利,沒有想到她話還沒說完半眉就會站出來擁護她。她還有滿腹的話未曾說出口,如今看來,是不用多說了。
“可祝姑娘僅僅是一個姑娘,”有人在質疑,“她還不會祝家的功法,這在江湖上人盡皆知,如何服衆!”
“如何服衆?”半眉将劍狠狠向地下一刺,寶劍登時明晃晃地立在地上,地磚從中心向外蔓延出裂縫來,“三門忍氣吞聲多年,三門中人可有一人如祝姑娘這般直指要害?她雖是女子,卻是如此有見地,更是有膽量說出許多人不敢說的話。她是女子又如何?她不會武功又如何?她有膽有謀,更是心地善良。若不是祝姑娘,你我這等無處可去的江湖人士還在風餐露宿、為生活所困,又哪來這般揚名立萬、施展俠義的好機會!”
半眉說着,轉過身去,向祝秋抱拳俯首道:“祝姑娘,從此便是祝家的主君。我等任祝姑娘差遣!”
他聲如洪鐘,全場英豪無不安靜下來,也擡頭看向高階上的祝秋。終于,不知是誰又喊了一聲:“我等任祝姑娘差遣!”
長久的安靜終于被打破,群俠紛紛高聲喊着“任祝姑娘差遣的話語”,氣勢震天,在這寂寥的秋日之中更顯磅礴。
祝秋聽着那一聲聲震天的高呼,心中感慨萬千。
祝家是她的了,祝家終于是她的了。
可這些還不夠,這些遠遠不夠。
她想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小小的祝家,是整個三門。
木家的醫術,她會了;祝家的功法,她有了……如今只剩吳家。她要一點一點學會三門的一切,掌握三門的一切,把他們虧欠自己的都奪回來。
想着,她微微側頭看向了吳文巽,只見吳文巽也正看着她。
祝秋心裏一時不是滋味,她在袖子底下狠狠地掐了掐自己,心中暗道:“你今日說出這樣的話已是對不起阿賀了,難道還要再對不起她一次嗎?從前的你或許可以有這樣的想法,如今,不行。”
群俠散去後,天色已晚,祝秋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書房裏,望着她剛剛畫好的賀連璧一時出神。她嘆了口氣,把這幅畫收了,又拿出了另一張畫紙,提筆就要再畫。可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祝秋只得把筆放下,開口問道:“是誰?”
“是我。”只聽吳文巽的聲音響起。
祝秋無奈,只得道:“表哥,請進。”說着,就示意綠蕊開門。
吳文巽走了進來,徑直來到祝秋面前坐了下來,對祝秋道:“阿秋,你從今以後就是祝家的主君了。”
“嗯。”
“會很辛苦的……更何況你說出了那樣的話,暗影派不會輕易放過你。”吳文巽又道。
“我相信我可以撐住。”祝秋道。
“阿秋,”吳文巽低下了頭,“或許,我可以……”
“表哥,”祝秋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吳文巽的話,道,“叔父去世還不久,我得為他守孝,有些事情不是現在該考慮的。”
她果斷地回絕了吳文巽的話。她知道吳文巽想說什麽,今日群俠集會時他的眼神早已告訴了她。
吳文巽一時啞然,半晌才又憋出了一個“好”字,然後又強顏歡笑,道:“我可以等。”
祝秋垂眸不言,屋裏的氣氛尴尬的緊。綠蕊也覺得尴尬,清了清嗓子,道:“我去給表少爺準備些點心。”說着,就要退出去。
可她剛退出去,便看見吳家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跑來,對她道:“綠蕊姐姐,我家公子可在這裏?”
綠蕊點了點頭,只聽那小厮道:“我有急事找我家公子。”說着,便也不待綠蕊回話,急急忙忙地沖進了屋,根本沒給綠蕊機會攔。
綠蕊剛要追進去,卻見祝家的小厮也來了,對綠蕊道:“綠蕊姐姐,出事了。”說着,給綠蕊遞過了一個信筒。
祝秋看見一個小厮莽撞地沖進自己書房,有些不悅,但看在吳文巽的份上,她依舊默不作聲。只聽吳文巽問道:“什麽事?這樣着急?”
小厮“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渾身戰栗地說着:“益州傳來消息,守墓人發現有人盜了咱們吳家的祖墳。”
話音剛落,吳文巽還沒反應過來,祝秋只是垂眸一言不發。吳文巽正要再問,卻見綠蕊也急匆匆跑了進來,對祝秋道:“小姐,出事了。暗影少主放出話來,說……”綠蕊說着,一時語塞,幹脆直接把手中信筒遞給了祝秋。
祝秋接過看了,一時不知是悲是喜,只得默默把信放了下來。一擡頭,只見吳文巽正看着她,怒氣沖沖地道:“他們要對你不利,對不對?”
祝秋不知該如何作答,只聽吳文巽又咬牙道:“我家的事,定然又是暗影所為!”
“表哥……”
“阿秋,”吳文巽根本不給祝秋說話的機會,“你放心,我會鏟除暗影,還江湖一個清淨。”說着,他便又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祝秋頗為無奈,她沖綠蕊招了招手。綠蕊會意,附耳過去,只聽祝秋道:“想辦法攔住他,不要讓他回益州。”
“小姐……”
“他若回去,發現了什麽,便不好了。”祝秋說着,不自覺地摸了摸袖中的帛書。
發現了什麽,便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