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瘋癫
這幾日,祝秋在無事可做時都會拿起那個信筒,抽出信件,把裏面的內容仔仔細細地看上一遍。她一邊看,一邊想象賀連璧在說那些話時是什麽模樣。
“她應當是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但嘴邊可能還會憋不住笑。”祝秋想着,也不自覺地淺淺笑着。
她知道賀連璧想見她,正如她想見賀連璧。
可祝秋如今卻又生了怯了,她隐隐有些害怕見到賀連璧,因為她竟在江湖群俠面前,說出了要殺賀無名的話。
賀無名是三門的敵人,可也是賀連璧的母親。于私而言,她着實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來,可她不得不說。
“阿賀那樣聽她母親的話,此刻應當不會那樣想見我了吧。”祝秋又是一番胡思亂想,最後悵然地收起了信筒,拿出了帛書來,一字一句對着那帛書仔細練習。
今日又該開義診了,她唯有趁着這一點時間,忙裏偷閑,認真練功。
這上面的功法講的盡是如何修煉內力。
賀蘭山上,賀連璧側身躺在榻上,撐着腦袋呆呆地望着祝秋的畫像。
“木家藥堂新買的藥材盡數被燒、吳家走江湖的門客被打成重傷……”賀連璧細數着這些日子夜楓報給她的戰績,只覺無趣。她要的是她的祝姐姐,暗影門人怎麽就只會騷擾三門呢?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做了不過是讓三門中人更恨暗影一分,對暗影又有什麽好處嗎?簡直損人不利己。
她也聽說了祝秋如今是祝家的主君,更聽說了祝秋在祝家說的那些話。可她還是想見她,發了瘋似的想見她。
她心中早就隐隐地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卻沒想到還是來了。她之前一直有意地避開這個話題,可當這件事發生,她才意識到這個話題避無可避。
祝秋要殺賀無名……一個是愛人,一個是母親。
賀連璧頭疼的很,可她勢必要在二人中做出選擇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嗎?
想着,她不禁有些生氣,氣自己當初為什麽要去祝家,如果不去……唉,如果不去,就遇不到那麽好的祝姐姐了。
“哎呀,不管那麽多了,她如今是祝家的主君,說那些話也可以理解,我不還是一樣放出話來要抓她……”賀連璧索性破罐破摔,“我把她抓來,不放她回去,再把她保護好,從此她和三門脫離關系,就沒那麽多事了!”
這似乎是個可行的主意。
賀連璧想着,閉了眼,翻了個身,又開始不住地回憶着她和祝秋在一起時的情形。一邊想着,嘴裏還一邊哼着四愁詩的曲調,她雖記不得詩句,但記個調子還是綽綽有餘。
“我所思兮在漢陽……祝姐姐……”她哼着哼着,卻又停了下來,輕輕念了一句,又止不住地發笑。仿佛一念起這個稱呼,她便可以忘卻一切煩惱。
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強行将她從美夢中喚醒。她不悅地睜開眼,可那敲門聲依舊咚咚作響。她十分無奈,只得起身過去拉開了門,只見灰鸠一臉怒氣地立在門口,問她:“丫頭,你什麽時候能讓你娘見我?”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賀連璧聳了聳肩,如實道,“這些日子,我每次去見她,她都大門緊閉,我推都推不開。我可不敢破門而入,那樣只怕我會被打死的。”
根據賀連璧以往的經驗,如果賀無名不想見她,那她不論做什麽都不會見到她的。
灰鸠氣得跺了跺腳,道:“若不是你們暗影派的輕功和我要找的那人如此相像,老夫才不會在這裏白耗時間!你娘那是什麽臭脾氣,我要找的人才不會如此!”
賀連璧聽了這話,有些生氣,可顧及着眼前這人極有可能和她娘有關系,便只得強忍下來,問灰鸠:“那你倒說說,你要找的人是個什麽脾氣,我怎麽都能從我暗影派裏找出來一個。”雖然這話聽起來也不怎麽好聽。
灰鸠見賀連璧如此說,氣沖沖地哼了一聲,道:“我要找的人娴雅溫和,怕是你們整個暗影派都不會有這樣一個人。”
賀連璧點了點頭,這一點是她無法否認的,她只有道一句:“的确如此。”說着,賀連璧讓開了進門的路,對灰鸠道:“前輩進來坐吧,正好同我講一講你要找的究竟是什麽人,也更方便我幫你找人嘛。”
灰鸠看着賀連璧,猶豫了一下,還是擺了擺手,道:“罷了,等見到你娘自有分曉。”說着,便轉身離去了。
賀連璧頗為無奈:又是一個什麽都不願意說的。
只是她心裏還是覺得愧疚:灰鸠這樣想見賀無名,千裏迢迢跑過來,她總不能把他一直晾在這裏。
想着,賀連璧嘆了口氣,擡腳便出了房間,掩上了門,又爬上了那長長的樓梯,要去見賀無名。
來到山巅,依舊是房門緊鎖。賀連璧又伸手推了推門,也沒有成功推開。她想了想,還是開口輕喚了一句:“娘。”
屋裏還是沒有人應答。
可賀無名不在屋裏,又能在哪呢?從前,她也只有在練功的時候會去後山,可這幾日,據夜楓的消息,賀無名她根本沒有出門啊。
賀無名只是在屋裏待着,把自己封閉起來,誰也不見。只是這可苦了賀連璧。
“娘。”賀連璧站在北風裏,又敲了敲門,小心翼翼地喚了一句,可賀無名還是沒有理她。
賀連璧想了想,實在沒有辦法了,唯有壯着膽子道:“娘,我進來了!”說着,她狠狠飛起一腳,把門踹了個窟窿出來。她又低下頭,把手伸了進去,摸索了一會兒,終于把門栓推開了。
她走進了門,屋裏的窗戶都大開着,冷風夾雜着沙石吹進屋裏。賀連璧縮了縮身子,又眯了眯眼睛:這裏實在是太冷了。
“娘?”賀連璧高聲喚了一句,随手拉開了礙事的簾子向屋內走去。
“娘,你在嗎?”賀連璧一邊問着,一邊有些心慌。怎麽她娘還沒有出現來打她?按照她的經驗,一般她一進屋子,賀無名就會從天而降,來試一試她的功夫了。
可在這樣的冷風之中,賀無名并沒有出現。賀連璧把整個屋子都找遍了,最後才在屋子最裏面的窗上看見了賀無名的身影。那一身暗紅就在窗臺上,戴着鬼面具呆呆地望着遠方,發絲在高山的寒風中随意飄着,而她雙目無神仿佛一切與自己無關。
“娘,外邊冷,你快下來吧!”賀連璧忙喊着,可賀無名依舊不動如山。
賀連璧忙上前幾步,只見賀無名眼裏混濁。賀連璧嘆了口氣,她知道她娘的精神在此刻又不大正常了。
“娘……”賀連璧小聲喚着,輕輕移上前去。她沖賀無名揮了揮手,可賀無名依舊沒有注意到她。她似乎念念有詞,可賀連璧聽不清賀無名在說什麽。
賀無名呆呆地坐在窗子上,望着遠方,冷風一陣陣地吹着,她卻渾然不覺。賀連璧站在她身後,默默地向賀無名的方向移動着。她望向賀無名看向的方向,可除了那灰藍色的山脈,她什麽都沒有看到。
“雲……”她聽見賀無名喃喃念着。
賀連璧擡頭望向窗外的天,天上的雲的确很好看。西北的風卷起天邊殘雲,把殘雲渲染得壯美雄奇,籠在賀蘭山上,雖添了陰霾但也着實讓人震撼。
賀無名竟然在看雲?
可賀連璧現在沒工夫看雲,也根本不想深究她娘為何會爬上窗戶來看雲。她瞅準時機,一把撲了上去,又一個轉身便把賀無名丢進了房間裏,然後連忙掩上了窗子,上了栓。
唉,住在山巅上可真是危險。賀連璧可不想住在山巅上,她想住在水邊,小樓和風細雨,那才惬意。
賀無名神志仍不太清醒,被賀連璧這樣一弄,似乎沒認出她是她女兒一般,登時氣急敗壞地沖到賀連璧面前,擡手就要打她。
賀連璧忙躲閃開來,讓賀無名撲了個空。只見賀無名雙眼通紅,神情癫狂。她又迅速地追了上來,賀連璧這次根本沒來得及躲。她一把抓住賀連璧的衣領,喝問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她在說這話時,眼中竟然含淚。
賀連璧看着母親眼中的淚,聽着母親失去理智的質問,眼睛一下子就紅了。每一次,母親癫狂的時候都會這樣問孩子的下落,而每一次,賀連璧都會為此紅了眼。
賀連璧知道,母親是在意自己的。雖然她對自己不好,但她是在意自己的。她只是神智和常人不同,她并不是存了壞心。
“我問你我的孩子呢!”賀無名又問着,她額上青筋暴起,終于完全失了克制,下手沒輕沒重,一掌狠狠打上賀連璧的心口。
賀連璧一下子被打飛,落在地上後登時嘔出一口血來。可她這次卻并不是很痛苦,只是躺在地上,嘴角帶着血絲,仰面望着賀無名發笑。
她覺得自己很幸福,母親是在意自己的;可她又覺得自己很可悲,只有在母親癫狂的時候,她才能稍稍感覺到這來之不易的在意。
可她竟然就這樣輕易地被滿足了。
而此刻的賀無名無助又脆弱,她在房間內翻箱倒櫃,又撕心裂肺地喊着:“孩子!我的孩子!”聲音之凄厲,仿佛地獄的厲鬼。
“娘……”賀連璧又輕輕地喚了一聲。這一聲似乎喚回了些賀無名的神智,她轉過身來,迷茫地看着地上一身绛衣口吐鮮血的賀連璧,終于稍稍反應過來,忙奔了過來,一把将賀連璧攬進了懷裏。
“你是我的女兒嗎?”賀無名問。
賀連璧輕輕“嗯”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然後,她頭一偏,便昏了過去。
最起碼她昏在了母親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