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紛亂
賀連璧再醒來時,依舊在賀無名的房間。她躺在賀無名的床上,捂着心口坐了起來,四顧環視,終于看見了坐在梳妝臺前的賀無名。
她強撐着從賀無名的床上下來,走到了賀無名身後,低頭喚了一句:“娘。”
“你膽子是越發大了,竟然敢破門而入。”賀無名淡淡說着。看起來,她此刻已恢複了正常。
“女兒是擔心娘。”賀連璧忙道。
“擔心?”賀無名頗為輕蔑,“我不需要你關心。”
賀連璧一時啞然,賀無名總是這樣冷冰冰的來傷她的心。她低下頭來,一時悵然,只是道了一句:“娘,有個叫灰鸠的前輩想見你,已等了好幾天了,你還是去見一見吧。”
“我誰也不見。”賀無名道。
“他說你可能是他的故人。”賀連璧道。
“那更不用見了,”賀無名只是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木然答道,“我的故人早已死絕。”
說着,賀無名又微微側頭看向賀連璧,不屑地問着:“什麽時候,輪到你來管我的事了?”
賀連璧實在是忍不住了,她本來還沉浸在賀無名瘋癫之時給的那一點點溫暖中,可沒想到一醒來賀無名依舊這樣冷漠地對待她,還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話實在是刺耳,賀連璧已然聽不下去了,她難得地回了一句:“我是你女兒,自然要管你。”
“你?”可賀無名不動于衷。她反問着,語氣裏的輕蔑半分未減,仿佛這是一件多麽可笑的事。
賀連璧心中着實不是滋味。她低下頭來,暗暗握了拳,最終卻還是決定像往常一樣忍下來,先幫灰鸠把事情辦好。于是,她忍着心中的憋屈,道:“他找他的故人,找了幾十年。他覺得你就是他要找的人,你若不是,也去見一見他,讓他死心也好。不然,他成日裏來煩我,我也不安寧。”說着,她頓了頓,又道:“娘,你好好休息,我先退下了。”
說着,賀連璧轉身就要走。可她卻故意放慢了腳步,等着賀無名的動靜。畢竟賀無名再次重傷了她,總該給她一些表示的。
可這次,賀無名依舊沒有說話。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看着鏡中的自己,看着那面具出神。
賀連璧終于忍不住了,她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賀無名,又生氣又委屈:“娘,我有時候真懷疑,我是不是你親生的。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哪怕一丁點,也好!可你……”她說着,不自覺地流下了淚,又忙背過身去,用手抹了,裝作無事發生。
“出去。”賀無名冷冷說着,她想趕緊把賀連璧從這間屋子裏趕走。
“娘,”可賀連璧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她吸了吸鼻子,又開口道,“我知道你經歷了太多事,所以你才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可我是你的女兒,終究與別人不同,你又何必如此對我?我、我是你的女兒,你唯一的血脈!你為什麽總是這麽對我!”
說着,賀連璧轉過頭去,仔細看了看賀無名的反應。可賀無名依舊面無表情,一言不發,仿佛賀連璧方才說的都是廢話中的廢話。
賀連璧失望極了。她苦笑着搖了搖頭,擡腳便走,可剛邁出門,她便又聽見身後賀無名聲音響起:“下月我壽宴時,你可帶那人來見我。”
賀連璧一愣,她一時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她回頭看向賀無名,賀無名依舊是那副模樣,仿佛剛才那句話不是她自己說的一樣。賀連璧嘆了口氣,應了一聲“是”,便毫不猶豫地下了梯了。
剛下了長梯,只見夜楓迎面而來,急急忙忙似有什麽事要說。
“怎麽了?”賀連璧無力地問着,腳步依舊沒有停。她現在只想回到自己房間看着祝秋的畫像入眠。
“昨日吳文巽要回蜀地,然後我們的人把他的船燒了,他家一個管事的被蕭家兄妹打殘了。洛陽堂、揚州堂這幾個大的分堂,也都去襲擊了三門的人,鬧出了好幾條人命。各地分堂看我們雁門堂如此做法,如今都攢着勁兒,也都鬧起來了。”夜楓禀報着。
“幾條人命?”賀連璧問。
夜楓想了想,答道:“七八條人命吧,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剛剛加入三門的。”
賀連璧聽了,只是嘆了口氣。各地分堂總算找到機會鬧事了,以前的小打小鬧看來是滿足不了他們了。賀連璧不喜歡殺戮,她也不在意死了多少人,她只想要她的祝姐姐。可暗影其他人就不一樣了,遇見個三門中人就想要殺了洩憤……唉。
不過這是暗影一貫的作風了,她也不能說什麽。把一切搞的聲勢浩大是她的主意,只是她沒想到除了自己的雁門堂,其他分堂也會來湊熱鬧。
賀連璧現在只擔心,若是鬧得太厲害了,她的祝姐姐會不會怨她?畢竟她那樣看重三門。
可祝秋還放出話來說要殺了賀無名……這世上的事總是這麽複雜,如果兩個人不在不同的陣營,哪裏還有那麽多麻煩事?
祝秋此時也是一樣的想法,如果兩個人不是這樣的出身,現在她也不會這樣頭疼。
祝秋站在藥房裏,擺弄着一堆瓶瓶罐罐,一邊調制湯藥一邊聽綠蕊的彙報。綠蕊站在祝秋的身後,手上拿着一張紙,念着:“暗影十八分堂,昨日出動了十二個,其中燒毀我祝家田産房屋共計三十萬兩,損毀船只十六,兩人在洛陽止戈樓中被殺。”
“止戈樓?”祝秋聽了,手上動作不自覺地一頓,“暗影派的人如今竟還去止戈樓鬧事了?這可是稀奇。”
綠蕊點了點頭,道:“到止戈樓皆是客,幾十年來,江湖中人到了止戈樓都只是吃喝玩樂,無人曾在止戈樓殺人。除了上次那個在金陵止戈樓胡作非為的老頭子,暗影算是開了先例了。”又嘆了口氣,道:“聽說那兩人昨日剛剛救了一個要被暗影門人欺負的少女,晚上就被暗影派殺了,屍首還被挂在樓前示衆,死狀着實凄慘。”
祝秋聽了,也是一聲嘆息,她心中着實不是滋味。她想了想,又問:“其他兩門昨日損失了多少?”
綠蕊想了想,答道:“只聽說吳家也死了三個從蜀地趕來漢陽的門客,在江上被劫殺。暗影派仗着人多勢衆,圍攻三人,三人不敵,便殒命江中了。還有吳家沒了十條船,我們的船也是因為吳家的船被燒,而順帶着燒起來的。”
“暗影派總算是幫了我們一個忙,做了我們想做的事,”祝秋淡淡說着,她正在想該怎樣把吳文巽攔住不讓他回家呢,想着,又問,“木家呢?”
綠蕊搖了搖頭,道:“我們哪裏能有木家的消息?”
祝秋聽了,點了點頭,道:“也是。”說着,她蓋上了手中的乳白色瓷瓶,輕輕晃了晃,然後拿出紙筆來,寫了“解憂散”三個字,又将紙貼了上去。
如今的解憂散,一兩滴便可見效,早已不是當初給賀連璧用的那種需要吃好幾天才有把握的藥了。
祝秋把那乳白色的瓷瓶放好了,又轉頭對綠蕊道:“她鬧出的動靜倒是大……我們昨日一天就損失了三十萬兩白銀,這在以前可曾有過?”
“未曾有過,我們也從未在一天裏折了這許多人,”綠蕊道,“和如今比起來,從前的一切仿佛只是小打小鬧。”
“是哪幾個分堂做的事?”祝秋又問。
綠蕊答道:“燒船的是雁門堂,燒房屋田産的是揚州堂,殺人的是洛陽堂。我們的人已有按捺不住打回去的,聽說他們今日剛剛在洛陽找到了那幾個動手暗影賊人,已報了仇了。”
看似平靜的江湖被輕而易舉地打破了寧靜,各地都接二連三地出了事,鬧出的人命也一天比一天多……去年一年三門中死在暗影派手上的人數,怕是都不及這幾日的。
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祝秋無奈嘆息,又不禁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又問道:“他們這樣猖狂,木家可曾做過什麽?”
綠蕊答道:“木家還是老樣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風平浪靜,仿佛他們沒有損失一樣。”
祝秋聞言,低下頭來,擺弄着手裏的瓶瓶罐罐。她實在是搞不懂木清,怎麽能做到這許多年一直隐忍不發的呢?木清做過的最多的事,便是嘴上說說,每次暗影派挑釁,木清做的永遠都是回一封犀利的書信,再無其他。
正不住地思索着,她忽見吳文巽提着劍快步走了進來,對她道:“阿秋,我是來告辭的,我即刻便要啓程回家了。”
“表哥?”祝秋一時沒反應過來,她輕喚了一聲,又道,“怎麽又要走?時局不穩,貿然出行恐有不妥。”
吳文巽聽到這裏便是一臉憤怒,他冷哼一聲,道:“我祖墳被盜,要回家時船只卻被暗影派燒了,這叫我怎麽咽得下這口氣!我一定要回去,看看祖墳究竟成了什麽樣子。”
“可是船只被燒,陸路又未免太遠。如今暗影橫行,我實在不放心。”祝秋看起來十分誠懇。
吳文巽聽了這話,嘆了口氣,語氣溫和了下來,道:“阿秋,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我只是回家看看,一路人還有許多人一起跟着我,不會出什麽大事的。”說着,他又轉頭對綠蕊道:“綠蕊姑娘,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家小姐。”
綠蕊颔首道:“這是自然。”
吳文巽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轉頭看向祝秋,認真地道:“我已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今日啓程。阿秋,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用擔心我。”
他把話已然說到這個份上,祝秋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麽了。她只是點了點頭,口中道:“表哥保重。”
吳文巽又施了一禮,這才拿起劍來走了。祝秋只是微笑着望着他的背影,待到再看不到吳文巽背影時,她終于斂了所有笑容,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桌子上另一側的一個青瓷碗登時裂了一條縫,碗裏的白水從縫隙裏湧了出來,濕了祝秋的衣袖。
“小、小姐……”綠蕊看着這一切,目瞪口呆,還有些驚恐。
祝秋一時也有些發愣,她取過那瓷碗,仔仔細細地瞧了,确認了那裂痕的确是新添的。她放下了碗,整理了下思緒,又擡頭問綠蕊,道:“這樣的內力,要練多少年才能有?”
綠蕊張了張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良久,她才結結巴巴地吐出四個字:“至少……十年。”
“十年?”祝秋也有些驚訝,不禁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一臉疑惑,“可我這才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