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花開名門
作者:畫閑
這輩子,琴棋書畫一樣不懂,附庸風雅權作耳旁風。別的庶女不是王爺便是高官,只自己,粗笨不通地嫁了過來。
這輩子,做些粗燥的荷包賺了錢財全搭給了那些騙吃騙喝丫鬟們,不懂得變通和拉攏人心,現在被人賣了也沒有人可以搭上一把救了自己。
這輩子,安分守時,被人朝打暮罵,盡管身上有貴人血脈,卻生生要被人賣了去。
這輩子,争着一個賢惠美名,夫君要納妾便納妾,要娶什麽人都替他奔着走着忙前忙後,待幾個女孩子也毫無嫌隙掏心掏肺,結果一連幾月便都見不着他人,其實早已對他心如死灰,卻還要勉強維持。
一切都默默承受了,她只求和平,歲月安靜無憂。沒想到此番竟要被人牙子發賣了去!
她就是木頭人,也有承受不住的一天啊。
家族樹
更新時間2012-9-18 0:37:51 字數:437
女主:黃阿伊聽香樓丫鬟素素被送給君莫邪
生母:妍姜丫鬟:小蘿,英姐兒。
夫人:程錦華
庶出:五姐姐碧,六姐姐淑,四姐姐雪。碧和淑是三姨娘生的。四姐姐雪是二姨娘生的。
嫡親:金釵銀釵玉釵,銀釵夭折。金釵嫁到張翰林家去了。玉釵待字。
玉釵丫鬟:小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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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子澄通房:陳玉蓮。煙煙親戚。剛被升為賤妾。陳管事的女兒。
三哥黃家傑是個好酒色的,天天聲色犬馬得敗着家,大哥黃耀邦剛剛致仕,每天公務繁忙,也是不得力的,他是二姨娘生的。二哥黃展鵬剛剛念了大學,他是太太嫡出的孩子,也是個迂腐不通事理的。
老太太虔誠向佛。年輕時手段多,心機深沉。做睜眼瞎,經常不聞不問。身邊婢子:紅香。玉如。
貼身婢子阿煙,家生子,自恃清高
楊管事。夫人心腹。
君莫邪。
墨無傷。妹妹墨梅心。永平侯之子。
周公公。宮裏和黃府交好的太監。
黃牲口。即黃生員,黃家老宅子堂哥。
福清公主:喜歡君莫邪。
十公主:喜歡墨無傷。住璟瑄殿。宮女小白小青。
女官蘇瑤,帶阿伊的姐姐。
黃府:淡月閣。父親辦事處。
聽香樓。阿伊住處。
莳花閣。二公子住處。
點翠湖
百繡坊。
一 發賣
更新時間2012-8-8 12:41:35 字數:2738
“夫君。”阿伊跪在地上,小心地把端好的茶碗送上,簾內人氣息微微,幾不可查,“藥已經煮好了。”
蘇媚兒慌忙撩起紗簾走了過來,把藥碗接了,夫君的咳嗽聲好像還帶着血。
阿伊斂眉垂首。夫君已經病入膏肓、藥石枉醫,現在但憑人參吊着夫君的性命。一群丫頭太太們跪在一邊哭個不停,連一向得寵的蘇媚兒也眼睛紅腫,好像核桃。
阿伊不敢想象如果夫君死了她會怎樣。她只希望他能好過些,盡管只有新婚她和他相處過些時日,但是他始終是他的夫君,她一輩子的依靠。她不信自己會那麽不幸,收了來了不到一年夫君就死了。
她原本聽信了姐姐,以為他是個好的,雖然只是個小吏,最起碼家産還算豐厚,早年間正夫人還死了,她安安靜靜地侍候着,說不定做個庶出的正房夫人。沒想到他身子那麽不牢靠。
“妹妹們,夫君叫你們進來。”蘇媚兒拉開簾子,對着守在外面的妾侍們泣淚說。
幾個妾互相看了看。原以為要彼此之間狠狠争鬥一番,沒想到連争鬥的機會都不曾有過。
黃阿伊先進了去。夫君此時正躺在榻上,剛喝了人參湯的緣故,菜黃的臉色稍稍轉好了些。
“你們幾個……都過來……”
她們幾個看見夫君形銷骨立的模樣,都駭着了。阿伊移了蓮步,先坐在了夫君身旁,其她幾個女子看了才慢慢過來。
“我是難逃一死了,我死了之後,你們姐妹幾個好生相處,莫要走散了。”
阿伊嘆了口氣。夫君也是為她們幾個好的,怕老夫人容不下她們啊。
夫君剛剛說完這句話,拉着阿伊蘇媚兒的手就松了開,一口氣喘不上來,死了。
阿伊愣愣看着,周圍幾個女子早就哭做了一團。她沒有一滴眼淚。下午,辦喪事,又過了頭七,她一直都沒有出門過。其他幾個妾室一個比一個的積極,用滿是悲傷的臉渴望打動老夫人。她知道那都是無用功。該決定地早就決定了。
她雖然是顯赫世族黃家之女,但是一直都是個上不來臺面的私生女,若不是相貌還好,在家中恐怕連字也識不得幾個。這個郎君,是她在逛花燈節時碰巧遇見的,當時的他雖然身子羸弱,但是也算是鮮衣怒馬的好兒郎了。他也十分留心自己,打聽清楚後,花了三十兩娶自己過了門,讓她擺脫了那個讓人窒息的宅子。
她不善說話,平時安靜沉默,旁人見了都誇贊自己溫柔內斂,有做夫人的潛質。而她只是愚笨不争而已。在家裏,原本想着安安靜靜,就像那屏風上的繡鳥一樣不聲不響過了自己一生好了。沒想到嫁來後,他竟然就不行了。
她最好的打算,也就是被發還家裏,在家中繼續伺候幾個未出嫁的嫡親姑娘。她在出嫁前,為了置辦一身頭面早把刺繡弄來的不多繼續花光了。如果連本家都不願意讓她回去,她就只能流落街頭了。
她不敢深想。只能以淚洗面,銅鏡裏,她眉目宛然姣好,以袖拭淚,儀态風姿綽綽。
“四姨娘,”一個小丫頭在門外有爽脆的聲音喚着,“老太太叫您去說話呢。”
好像有一聲炸雷在心中轟隆而過一般。她對着鏡子,哭泣着貼上了一片花黃。
小丫頭梳着雙丫髻,俏皮利落,沒有對阿伊顯露出什麽不好的神色。阿伊心中稍慰,慢慢地走過院子。
其實這個院子也不算太大的。比起父親家的宅子這裏根本什麽都不算。這家勉強也就是一個殷實富貴人家。父親是太常寺卿,伴讀東宮,深受皇太孫器重。但是父親子嗣衆多,哪裏想到自己會在這裏被人欺辱啊。父親的印象裏,可能根本就沒有自己這麽一個人吧。
越想,阿伊便越是難過,無可奈何花落去的凄涼之感彌漫心頭。
進了主房,看見其他幾個妾侍無一不落侍候在一旁,阿伊站在一旁。
“現在你們夫君去了,你們也沒給我們家留什麽子嗣,看着你們我心裏就難受,今兒我叫了幾個人牙子來了,春雪……”
老太太旁邊的丫鬟春雪忙應了:“在呢。”
“去叫幾個人牙子來,讓她們幾個磬身出去吧。”
“老太太。”幾個妾都哭喊成一片。
“诶,你們也就是納了來侍候我兒子的,我兒子都不在了,留着你們還有什麽用處。”老太太淚水汪汪地說着,已經不再看幾個妾侍哭鬧。
“老太太,郎君生前最後一句話便是讓我們姐妹幾個好生處着莫走散了,老太太,老太太!你能不在乎您兒子最後的遺言麽!”蘇媚兒忽然大聲哭喊着,撲倒在老太太腳邊。
老太太被氣得咬牙切齒:“瞧瞧我兒子都娶了些什麽個伶牙俐齒的浪貨,給我打了下去!”
阿伊冷冷站在一旁,看着她們哭鬧,最後斂了裙子,開口道:“老太太,您今兒個讓我們姐妹幾個出去,我們自會遵照您的意思。只是我們心下悲傷難忍,就這樣出去了肯定是不好看的,容我們回去梳洗打扮了,光光彩彩的出去了,也不枉我們來了這一遭。”
阿伊說的話出奇的平靜。好像所有事情都與自己無關一般。
老太太聽了點點頭。同時示意幾個丫鬟看緊着點,別偷了什麽金釵子玉步搖出去了。
阿伊回到卧房,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只取了水盆中清養的幾枝花,剪了插在頭上,勻了脂粉,在面上均勻塗注,又點了眉墨蘭膏。
站在鏡前,阿伊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美好,做女兒時,她天天粗衣淡茶,努力讨好嫡親庶出的姐姐們,小心伺候着家裏姨娘,受了什麽委屈都生受着憋在心裏不言不語,人都道她是好欺負的。父親只約莫知道便有自己那樣一個人。什麽也不會,字略認識些,只是因為總是幫着丫鬟們縫補姐姐的衣服,跟着幾個心靈手巧的丫鬟學會了針線。吃穿都短着,賣了繡活兒,錢也留不住,要讨好幾個紅丫頭讓她們多教些出事了多照應些。嫁人時,又是家裏人冷漠的寥寥幾語帶過。
她常聽人說,身為婦人,知書達禮倒再其次,最主要的是性格好,她生生把自己弄成了個木頭人。萬事百依百順,說好聽點是賢惠守時,說難聽點便是愚笨不争,也沒見哪個姐姐妹妹真心待她的。一輩子都是別人讓做什麽自己就做什麽。
她含着淚水。把蠟燭點燃了,門窗緊鎖。所有簾幕都拉了下來。燭光飄搖,她把屋子裏的續存的燭油四處潑灑。一瞬間燈油的味道彌漫在整個小木樓內。
這輩子,琴棋書畫一樣不懂,附庸風雅權作耳旁風。別的庶女不是王爺便是高官,只自己,粗笨不通地嫁了過來。
這輩子,做些粗燥的荷包賺了錢財全搭給了那些騙吃騙喝丫鬟們,不懂得變通和拉攏人心,現在被人賣了也沒有人可以搭上一把救了自己。
這輩子,安分守時,被人朝打暮罵,盡管身上有貴人血脈,卻生生要被人賣了去。
這輩子,争着一個賢惠美名,夫君要納妾便納妾,要娶什麽人都替他奔着走着忙前忙後,待幾個女孩子也毫無嫌隙掏心掏肺,結果一連幾月便都見不着他人,其實早已對他心如死灰,卻還要勉強維持。
一切都默默承受了,她只求和平,歲月安靜無憂。沒想到此番竟要被人牙子發賣了去!
她就是木頭人,也有承受不住的一天啊。
扔了蠟燭在帷幔上,立刻就燃燒了起來。火苗好像春天拔地而起的小草一樣,迅速連成一片,熊熊燃燒起來。
“走水了走水了!”外面丫頭婆子的聲音一聲聲傳了進來。
黃阿伊端坐在鏡子前,細腰盈盈,不堪一握,更兼得墨發玉膚,眉目靜好,在火光中,美得奪人心魄。
二 進府
更新時間2012-8-9 17:05:11 字數:2278
再睜開眼睛時,她手裏拿個小皮鼓,正在街心站着。街道上行人匆匆,有人賣着糖葫蘆,有人賣着小風車。這是哪裏?我是誰?阿伊扭頭來回張望着。眼前的清景模模糊糊有些印象,這是她兒時,而這裏,是她母親做役使的漿洗房門口。她僵硬地轉過身子,看到還有些眼熟的店老板點頭哈腰地招待客人。
她小小的戰粟了下。前一刻還葬身火海,此刻她便身處此地,她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惶惑地走了進去。客人剛出門,店老板就叫住她了:“小阿伊怎麽又亂跑來了,你娘在後院呢,去找你娘玩吧。”
阿伊搞不清楚這一切到底是自己的幻想,還是真的是小時候,這個場景她是依稀記得的。
母親在院裏和其他女工一起漿洗衣服。
這都是很遙遠的記憶了。母親是漿洗房的女工。她天天看母親帶着一壺酒坐在河邊,手冷了就喝點酒暖暖身子然後繼續漿洗衣服。她很快回想了起來,母親,母親……她熱淚盈眶,沒想到還可以再見到她。
她跑了過去,撲進母親懷裏。母親扭過頭:“阿伊,你怎麽跑出來了,還不回家去,小心人牙子來拐了你。”
“娘……阿伊……阿伊好想念你啊……”阿伊擡着粉雕玉琢的小臉,癡癡望着母親。
母親正是年少,約莫不過三十歲的年紀。粗布藍衫衣裳,卻生得很是姝媚,聽到小女兒這麽念叨着,觸動了她的心弦,側首,笑得涼薄。
晚間回家時,阿伊捧着母親買的地瓜吃不下去,她知道家裏等待她的是什麽。
才到家,就看見幾個小厮打扮的人和一個老婆子在門外等着。
“我們是黃大人家的人。”一個小厮冷冷地說着。
母親微白的面孔稍稍泛起了點血色。
“我們不是來接你的。我們是接黃家七小姐回去的。”旁邊老婆子笑哼哼地說着。
母親面色如土,把阿伊緊緊拽進懷裏,淚水涔涔而下。上一輩子的阿伊年小,不知道母親此刻正心如刀絞。她舍不得阿伊,可是把阿伊留在這裏,一輩子吃苦受罪,進了府裏再不濟也可以吃飽,雖然比不過府裏正經的姑娘們,但是說什麽也是黃郎的孩子,不會如跟着自己般不濟。
母親從桌子上拿了些紅棗蘋果,塞進幾個人的手裏,顫抖着說:“我女兒調皮,在去府上的路上,還請老媽媽多多關照了。”
老婆子不屑地瞥着那些果子,看着倒還新鮮還是收下了。阿伊心中也很難過。漿洗房的活計只是勉強維持溫飽而已,媽媽身上只有幾個銅板,這些果子在這個貧寒的家裏也彌足珍貴。
“你去了府裏要小心謹慎,別亂說話,不要和人家争氣,做好自己的事情。知道了麽?”母親含淚交待着阿伊。
“知道了。”阿伊心下也很慘恻。上輩子入了府,便聽人說自己母親下賤,她感覺自己的低賤都是來自于自己母親,因為一份恥辱感和怨恨,她竟再也沒有聯系過母親,現在想想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最疼愛的還是自己的母親啊。她才是唯一一個會為自己流淚的女人。
阿伊忍住難過,用手握成喇叭的形狀趴在母親耳邊:“娘你若惦記阿伊可莫要搬走了,女兒去了府裏總要想辦法回來尋你的。”
一直懵頑無知的女兒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母親更是淚水漣漣,應聲答道:“母親哪裏也不去,母親在家裏等着女兒來接。”
阿伊放心點頭。母親容色姣好、舉止嬌媚,肯定有不少登徒子浪蕩兒來尋,她希望母親可以在家裏等着她。她已經暗下了決心,一定要來接母親了。
老婆子已經耐了,走過來,抱起阿伊就往走。阿伊沒哭,只是看着倚着門框哀哀欲絕的母親用嘴型說着:“等我,等我……”
正門是容不下她這樣的女兒進的,她從奴仆走得小偏門進了宅子。帶去了一間下人住的房子,那老婆子冷臉交待着:“你就暫時住在這裏吧,沒有交待不可亂跑。”
阿伊點頭,輕聲道:“是。”
這間屋子,她自從住進來後,直到嫁人就再也沒有換過,她記得自然清楚。房間的每一樣擺設都熟稔得好像身體的一部分似的,她不等人吩咐,就拿了掃帚把院子裏的枯枝敗葉掃了個幹淨,把屋子裏的不多的幾件家居擺設都歸置好了擦洗,又在院子裏打了盆水,把自己清洗了幹淨了。
“這小小姐,沒想到那麽能幹。”旁人看了都這麽說着,她們自然不知道阿伊是幹慣了這些的啊。不過對這些惡仆來說,她主動幹也好,她剛來摸不清楚老爺對她的态度,不敢真使喚了她。阿伊這些本分的舉動讓她們很滿意。
不過,她可不準備真的這樣本本分分下去。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她一下子理不清楚頭緒,手上有些活計讓她充實了許多。
一切安頓下來後,煙煙也該來了吧。這麽想着,果然聽見老婆子進門的腳步聲。那老婆子名字取得很好,叫春婆,她引來的丫鬟就是上輩子伴了阿伊一世的煙煙了。煙煙長得玲珑剔透的,和她一般大的小女孩,但是在府裏卻好過得多,因她祖祖輩輩都是宅子裏的舊仆。父親又是收管各處房田事物的,之所以被分到這裏來,也是她母親叔叔嬸子百般算計的,其他姑娘都不好伺候,不是打就是罵的,這裏人天天清閑着,陪着她七小姐當八小姐多好。所以雖然煙煙名義上是她的仆人,但是實際上二人也一直按着她們盤算得般姐妹般處着的。
“這是煙煙,分給姑娘的丫鬟,姑娘有什麽事情可以交代她幫你做。”
當着春婆的面,阿伊興高采烈地牽着阿伊的手:“煙煙,我是阿伊,我長你兩歲,以後你便叫我姐姐好了。”
“那怎麽可以!”春婆笑吟吟的說,“诶呀,主子到底是主子。”
“有什麽可以不可以的,當着外人面別這樣叫就好了。”阿伊輕快地說着。
她其實心裏很靈巧地,這事情一看就透了。哼,說什麽主子到底是主子,誰真心把自己看下賤了,到時候不欺負我就算好的了。
春婆笑得臉皮都紅了。一副把煙煙交給你我就放心了的模樣。
煙煙……看着煙煙還算稚嫩青澀的臉,阿伊心中狠狠的抽搐着疼了下。我會照顧好你的,我一定會的。
在沒人看見時,阿伊冷冷盯着煙煙的臉。
三 父親
更新時間2012-8-10 23:48:16 字數:2407
早起,梳洗了,自然不能指望煙煙勤快地收拾屋子掃地,阿伊利落地把活計都幹完了,才待到煙煙起床。去廚房取飯菜是非煙煙不能幹的活計。煙煙自己也知道,揉了揉眼睛,用胰子洗洗臉,就歡快地問阿伊想吃什麽。
“煙煙想吃什麽就弄點什麽來吧。”找來針線的阿伊溫和地說着。即使她不這樣說煙煙也會選自己喜歡的飯菜帶來的,不如順着她的意思。
因為前世跟煙煙交好,煙煙會的編繩子打繩套,還有各種針黹女工她都學得差不多,平時煙煙的活計她都拿來幫襯着做的。所以此時她想加緊練習下,看看有沒有手生。
她盤算好了,上輩子她只做些荷包、納鞋底的活計,要不就幫幾個哥哥的丫鬟縫補家裏的衣服,這些都是白幫人幹活還不怎麽賺錢的事情,她這次倒要做點別的東西。
她聽說有一家的蕙質蘭心的小姐,市井間賣的璎珞都是工匠做的濃豔花朵,而她繡的都是唐宋各名家的折枝花卉,畫空白處是古人題花舊詩詞用黑絨繡出的草字來,且字跡纖柔可愛遠非那些粗蠢婦人做的可比,一時間有價無市。這麽一想,她的心思便活泛起來。舊的詩詞她新婚時和夫君說過,夫君尋來了很多李義山、王摩诘的詩詞來給她看,她也背了一些,只是本着婦人應該三從四德為先,并沒有好好學過。
她捧着針線,她功底是有的,花鳥也沒有一個雅本可以循着繡,詩詞又記不大得了,這個璎珞真不好繡了。阿伊又一次意識到了自己才智的平庸。她暗暗想着,還好現在自己還年幼,有的是時間去學這些,但是去哪裏學呢?
看着樹枝映在紙窗上的清影正自發呆,煙煙已經歡喜地端了飯食回來了。沒什麽精巧細致的,但是也有魚有肉,糖醋魚,小排骨,炒蝦仁,白米飯,都是煙煙愛吃的。阿伊也跟着吃了些就都丢給了煙煙,說着想出去走走,就出了房門。煙煙也懶得管她。
院子裏濃濃樹蔭轉過正午,荷葉殘,芭蕉卻依然綠着,樹上挂着幾只鳥籠子,文采豔麗的鳥雀争相鳴叫着。院子裏的人吃罷了飯就睡了,人聲寂寥,也沒人留意她,阿伊沿着花徑走過月牙門,看似散心的四處玩着。
她沿着水榭施施然走着,心裏盤算着要幾位哥哥哪個給她書看,三哥是個好酒色的,天天聲色犬馬得敗着家,肯定不行,大哥剛剛致仕,每天公務繁忙,也是不得力的,二哥剛剛念了大學,他是太太嫡出的孩子,也和父親一樣是個迂腐不通事理的,不如就叫他教自己吧。
這麽想着,她估摸了下二哥哥現在該在哪裏,就擡了腳去尋哥哥。
“你是哪個院子的小丫頭,在這裏四處亂跑。”一個男人冷聲喝着。
阿伊對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聽見他叫着,身上好像有電流湧過一樣,不敢動彈。
“說你呢。死丫頭,見老爺叫你還不趕快過來!”旁邊幾個小厮高聲訓斥着。
阿伊轉過頭,提着裙套,馴順地走了過來,也不擡頭,輕輕一禮:“女兒阿伊,見過父親。”
說着,阿伊慢慢擡起臉,一雙眼睛好像還含着淚。
黃子澄冷冷看着自己身量不足形容尚小的女兒,看到她眉目嫣然,口直心快地說道:“女孩家講究的是三從四德,容貌再怎樣清麗也比不過內心娴淑重要。”
果然是這樣的脾氣,父親總是這般迂腐。若是三從四德可以讓女子不被當做東西一樣賣來賣去,阿伊定然聽從父親的。想到皇太孫也是被父親天天這般教導着,真不知道那皇太孫的人生該怎麽悲哀呢。
阿伊端莊地答道:“女兒謹記父親教誨。阿伊來之前,母親也是這樣教導女兒的,雖然身為卑賤,但是一定要懂得女兒家的規矩。該說什麽該做什麽一步不會多做,一步不會少做。父親放心。”
黃子澄第一眼幾乎是對阿伊判了死刑,然而阿伊在黃子澄毫無覺察的情況下便把自己的印象改了回去。她上輩子第一次見面就因為她的輕佻的舉止讓父親大為惱火,不論以後怎樣彌補都無法讓父親再對自己青眼相加,這一次,她一定要留下一個完美的印象。
父親可是一家之主,她在宅子中生存必須仰仗的人。她必須合了他的意,才能改變上一世在宅中被人欺侮的命運。
黃子澄面色稍霁,開始正眼看自己的這個私生女兒了。這個一時酒後誤事的産物,一直都是自己人生中的污點,當初若不是其母苦苦哀求,他一定會逼她喝下那碗涼藥,他現在看到她就說不出的不愉快。若不是老太太念着慈善之心才着人把這個孩子接來的,他是永不願見她的。
“不錯……看來是個懂得事理的孩子。《女論語》《內訓》可讀過?”
阿伊答道:“都讀過一些,只是母親那裏買不起紙張,借來的書也不可以常看。”
她上一世,因為父親注重女兒閨德教化,早把這些書讀得滾瓜爛熟,她這般說,也是因為父親認為讀書應該頭懸梁、錐刺股,如囊螢,如映雪。即使家境貧窮,也要苦學不辍。
聽到女兒如此向學,黃子澄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好好好,你還想讀麽?”
“阿伊很想的。”阿伊擡起頭,流露出渴望的眼神。
黃子澄拉過女兒的手,邁着方步就走,看到女兒唯唯諾諾地跟着,又教誨道:“孔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阿伊,君子不會低着頭走路的,擡起頭來。”
阿伊果然擡起頭,一派坦蕩地跟在父親身後。
旁邊的小厮丫頭們都看傻了。以往老爺看到哪個姑娘都是氣不打一處來,滿嘴訓誡,今兒這個小女兒怎麽會把老爺哄得這麽得心呢?看來以後要小心伺候這個七小姐了。
黃子澄将阿伊引進了書房,書房四周栽植着大片青竹,路邊養着許多菊花。門前一段枯梅。阿伊從未來過黃子澄的書房,只覺得書房好像缺了幾朵蘭花。進了屋子,一股撲鼻蘭香夾面而來,原來是放在屋子裏了。
黃子澄莊重地從書架上取了《女論語》、《內誡》、《女誡》、《女範捷錄》,喚了女兒來。
阿伊手撫着書本,輕聲道:“父親,阿伊喜歡這些。”
“喜歡便拿去,仔細讀。多讀,多記。”
阿伊捧着書本,盡管知道可能犯了禁忌,但是還是想試試地說道:“阿伊喜歡這些,但是阿伊也仰慕謝道韞蔡文姬一樣的人物,阿伊想要多讀些書,多些感悟。”
黃子澄面色微沉:“你能讀懂這些便很了不得了,如詩詞歌賦都非女子之事,你學不學都一樣的。”
阿伊趕快低眉斂目:“阿伊聽父親的。父親所言甚是。”
看來想要讀詩讀賦以後會很難了。
四 悍婦
更新時間2012-8-11 20:53:45 字數:2110
看着阿伊如饑如渴地求學樣子,身為東宮伴讀的黃子澄有些觸動:“阿伊将這些都學會了,以後父親自然會教你的。”
這,便是答應了。
阿伊歡快地答道:“阿伊謝過父親。”
“拿書回去看吧,不懂得來問父親,孔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女兒記住了。”阿伊福了福,抱着書走出了屋子。黃子澄看女兒小小的身形抱着那麽大一摞書,不悅道:“來人,沒有看小小姐要讀書麽,都去幫忙拿着!”
當下,立刻有幾個丫鬟小厮跑來幫着七小姐抱書本了。
阿伊在回去的路上,幾乎有些飄飄然了。父親這麽容易便可以打動,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以後自己在府裏的地位,想必輕易也不會有人來撼動了吧。而這些教人三從四德的書籍,上輩子是阿伊幾乎所有的功課,她完全可以倒背如流。
難道只需要讨好父親自己将來的道路就會一帆風順了麽?阿伊有些欣喜,又有些害怕。
她想起,父親雖然是個迂腐書生,夫人卻不是呵。
和父親的願望完全不同的是,夫人是一個十分悍妒的。她手心微顫,這次她迫不及待地表現自己,完全無視了夫人和幾個嫡親庶出姐姐,說什麽好日子,說不定今天回去就會被母親打殺了!
憂心忡忡地回了卧房,看到春婆子和煙煙正在給她打點東西。
“春媽媽……”阿伊張張嘴,捧着書本看着她們。
“小小姐,老爺傳來話了您住這裏讀書不合适,給您安置了個小院子。我們正在給您歸置東西呢。”春嫂滿臉巴結地說着。
瞥了眼煙煙,煙煙臉色不大好,看來是被吓着了。要是自己真得了父親寵,份子錢什麽的雖然比不過那些正經小姐,但是以後衣食用度都短不了了的。她說什麽也是個丫鬟,來了後就無法無天地騎在小小姐頭上,七小姐真是個實誠人倒也罷了,若是認真起來,她被發賣了也是有可能的。
阿伊到底沒多活那二十餘歲,一眼就把煙煙的心思看得雪亮,她活潑開朗地走到煙煙旁邊:“煙煙也同我一起去麽?咱們姐妹倆感情好的,我去你不去我以後心裏不自在的。”
春婆子面如土色:“诶呦我的小小姐喲,春媽媽不是交代過你了麽,這個上下尊卑一定要分清楚的,老爺也是最在乎這個的,您這樣跟一個丫鬟姐姐妹妹地叫着,老爺到時候可是要發火的啊。”
阿伊嘴唇一撅:“怕什麽,我就是喜歡我家煙煙,父親能怎麽着了吧。”說着,阿伊就雙手環着煙煙把她抱進懷裏。
煙煙也吓了一跳:“別叫我姐姐了,阿伊姑娘不要吓唬我了,上下尊卑還是要知道的。”
阿伊心裏冷笑,這一世我就你想我怎樣待你我便怎樣待你好,只求你最後別再出賣我了。
“煙煙也怕了?”阿伊蹙着小小的眉頭,揉弄着煙煙明顯變涼的小臉,“好啦好啦煙煙不要怕,有什麽事情阿伊都會保護你的。”
煙煙抽着鼻涕,很相信地嗯了一聲。
春嫂看着兩個女孩純真的友情,真心流露出了笑容。煙煙是自己的血親,有個主子真心待她是再好不過的了。不知不覺,她也對阿伊有了好感。
上下張羅着,搬進了新居。看上去比下人住的地方有些樣子了。灑掃灑掃還有些清新氣息。阿伊坐在屋子裏讀書卻很忐忑了起來。
正如她所預感的那樣,沒過多久,就聽到了罵聲,黃夫人京城第一悍婦并不是名不虛傳的。
阿伊放下書,快步跑到鏡子前,把頭發梳成最不合适自己的堕馬髻,那一般是出嫁了的婦人才會梳的,又随便打了些胭脂,把臉弄成髒兮兮的緋色,又穿上了俗氣的大紅裙子。
回頭看着愣在那裏的煙煙,阿伊傻笑着問:“我漂亮麽?”
煙煙點點頭,又慌張搖搖頭。
煙煙還小,雖然長得大了之後經過百般調教是個心機深沉的,現在卻還沒經過什麽世面,所以才慌了手腳。阿伊這麽說,也是為了給煙煙一個解釋,讓煙煙和後面的老婆子盡管以為自己是在打扮漂亮見母親吧,那又何妨。顯得越是愚笨越是好呢,她就要讓人認為自己是個純厚不欺人的。
阿伊打扮得跟青樓裏最笨的丫鬟一樣,一路小跑跑到院子外面跪在地上。
罵聲已然越來越近,遠遠看見花木小道上一個女子被一堆绫羅綢緞裹着的媳婦丫鬟圍擁而來。那女子一身風騷氣,烏鴉鴉一頭秀發梳了個堕馬髻,臉蛋白皙秀麗,妩眉動人,只是一雙細眉微微吊着,透出幾分精明和厲害的味道
阿伊垂下頭,跪在地上,聽着那罵聲嘤嘤而泣。看着夫人的那一對小蓮瓣并在自己面前。
“呦,這就是那小騷貨生的下賤閨女啊,來擡起頭讓你老娘瞅瞅你長什麽樣子。”
阿伊哭着搖搖頭。
“陳媽媽,把她的頭擡起來。”夫人細聲細氣地命令着。
一個婆子過來把阿伊的臉扳了起來。夫人“噗嗤”一聲笑了。
“我原說是個什麽小騷狐貍呢,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