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的鈎

東院只一間房亮着燈,四下一片安靜,除了落雪外,幾乎聽不見多餘的聲音。

姜定蓉手托腮靠在窗邊,石蘭正在和她低語,她漫不經心瞧着外頭。光禿禿的院中,臺階下長着一排的雜草,除此之外,還能聽着外頭遠處的細碎聲音。

不多時,有人在外輕敲門。

會主動來敲門的明顯不會是那個男人,她随意應了一聲。

推門而入的,是一個高挑的清秀女子。

女子抱着個盆兒,在門口呆了呆,才局促着說是驿站的丫鬟,過來送炭火湯捂子的。

丫鬟跨過門檻走進去,滿眼熟悉的擺設,是驿站最常見的陳列,唯一的不同,則是窗邊雲鬓花顏慵懶裹着毯子的少女。

果然沒看錯,世間居然真的有這般貌美的女子。

丫鬟仿佛晃了神,定定盯着姜定蓉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低頭局促地把炭火盆子放下。

“老驿事讓小的來叮囑陶姑娘一句,我們這兒近日來了個不規矩的江湖客,行的是偷香竊玉之事,老驿事說,請姑娘入了夜門窗緊閉,小心提防。”

外頭吹起了風。這會兒是有些冷了。

姜定蓉側身轉過去,石蘭順手關了窗。

那高挑的丫鬟緊張地扣着手,眼卻是一眨不眨瞧着姜定蓉。

姜定蓉客氣地颔首。

“有心。”

好像知道為何偌大的主城居然早早門戶緊閉,少有女子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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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這種事兒。

釣魚兒之前,先順手解決一下這事兒也好。

自己下午在街頭露面的行為,那江湖客但凡是個耳聰目明的,就該知道,她在何處。

她如是想着,微紅薄唇彎起一道溫柔的弧度,眉眼透露着玩味,剎那間,有種花朵劇毒的美豔之感。

那丫鬟盯着她目不轉睛,旁邊的石蘭看得皺眉,咳了一聲,半響,那丫鬟才反應過來,局促地低下頭。

“和姑娘同行的那些軍爺,小的也去打打招呼?”

姜定蓉聞言,卻是眸光流轉,打量了那丫鬟幾眼,看了個仔細,而後溫柔地回應。

“天寒地凍,那就勞煩你去跑一趟了。”

“蘭兒,送她出去。”

石蘭陪着高挑的丫鬟跨過門檻,請她離去,然後仔細關好門回來。

皺眉:“主子,我覺着……”

“噓。”

姜定蓉擡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滿臉輕松地笑意。

燭光印着主仆二人的影子。

小院裏,丫鬟抱着空盆擡眸,天色漸暗。

距離入夜,要不了多久了。

院子裏的人影逐漸走遠了,姜定蓉又讓石蘭把被褥更換了一層錦棉,屋子裏燒了炭盆,還點了香。

線香繞起一股股淺青色煙霧,石蘭甩甩手中火折子,将線香在屋子裏到處撩撥撩撥,确定味道散開來,舒服而淺淡,然後回眸。

她家主子翻開一箱子衣裳,左右翻選試圖挑個合心意的。

石蘭一看床鋪上的,都是窄窄的抹胸,大約知道主子是想要找什麽。

“來時杜衡裝了一件兒緋色抹胸,江南繡娘做的,挺別致,屬下幫主子找出來?”

姜定蓉讓開,石蘭比她熟悉箱籠,翻出了一條緋色,遞給她。

那件小巧的抹胸,窄窄的,布料似透非透,上面繡着青鳥圖。

冬日裏穿多少有些違和了,但是無妨,好看就行。

姜定蓉選了合心意的小衣,又估算着時候,沐浴更衣,渾身沾着熱氣,将那緋色抹胸穿上,攏着月白色薄襖,一條淺栀子色裙,未了又在外頭添了一條杏色鬥篷。

想了想,姜定蓉索性又将薄襖的系帶松了松。保證只要他來牽一牽,即刻就松散在他眼前。

一切準備就緒,外頭雪也停了。天際染了一層淺墨,層層暈染開,是一片沉寂的暗色。寂靜的東院外頭長廊依稀能聽見遠處一些細碎的聲音。

瞧着時候差不多,姜定蓉打發石蘭去西院,去請寧楚珩過來。她還專門叮囑了句,若是他推脫,就直說今夜不太平,見不到他,她就不敢睡。

最後添了一句:“你待會兒回來後記得替我們鎖門,順便将熱水備好。今晚上住隔壁。”

石蘭出門時提着燈籠猶豫半天,有些好奇:“主子就這麽篤定,寧将軍會留下?這一路上,他跟個冰坨子似的不理人,都不見得主動親近主子半分。”

“而且,主子不是說,還需要加把火嗎?”

姜定蓉聽着石蘭形容寧楚珩為‘冰坨子’,唇角上揚,眉眸裏染上了一絲笑意,玩味地,又惡趣地。

“他不敢,我就推他一把。”

這個男人,有着極強的自制力,但是奈何,她有着極高的破壞力,看着他逐漸失控,真是此行最愉悅之事了。

“今晚,就是我給他加的火。”

石蘭了然,不由同情起今晚的寧将軍了。自家主子是個逮住獵物絕不松口的主兒,明兒天亮前,寧将軍怕是走不出這個房間了。

剛轉身,石蘭想到什麽,補了一句:“主子,那個江湖客……”

“我自有安排。”姜定蓉揚了揚眉。

石蘭放心了,提着燈去西院請人。

屋子裏燃着炭盆,留了一扇窗通風。雪停片刻,又刮起了風,夜風冷飕飕,反而比下雪時還冷,一股子風卷着外頭的雪意,吹進來,放幾個炭盆都抵擋不了的滲骨。

姜定蓉懶洋洋靠在小榻上,手上把玩着一只銅杯,風雪以外,有輕緩的腳步聲停在她房門口。

輕敲了幾下。

她盯着那扇門,半響,眉頭微挑,将鬥篷裹緊了,不再露出香色,才慢條斯理應了聲。

“進來吧。”

推門進來的,卻是不久前給她屋子裏送來炭盆的高挑丫鬟。

入了夜後,她手中抱着兩個湯捂子,在門口躬身行禮,而後反手鎖了門,堆着一臉的笑容看向姜定蓉。

“姑娘,小的擔心姑娘冷,來給姑娘多送幾個湯捂子。”

丫鬟瞟了眼室內,只有小榻上靠着的花容少女,那個冷眉冷眼的婢女瞧不見。

而後笑意更濃,上前來将手中兩個灌了熱湯的湯捂子塞到床鋪上,也不離開,而是回頭看她。

“姑娘的丫鬟怎麽不在?都沒給姑娘把床暖熱。”頓了頓,那丫鬟又補了一句,“小的這會兒無事,不若替姑娘順便暖一暖床?”

姜定蓉就這麽手托着腮靜靜看着丫鬟,眼瞧着這女子當真要躺在她要睡的床榻上,才懶洋洋阻止了她。

“你把湯捂子放下,過來,我有話說。”

那丫鬟幾乎是立刻地,将手中湯捂子塞進被中,疾步走來,距離姜定蓉還有幾步,她腳下緩慢了些,然後慢慢靠近。

姜定蓉一根手指輕輕往下壓了壓。

這丫鬟很快就領悟到她的意思,連忙蹲在她的腳邊。

“姑娘有何吩咐?”

姜定蓉微微側頭,發絲垂落,她打量着丫鬟,而後漫不經心地問:“會講故事嗎?”

丫鬟立刻應聲:“會!姑娘想聽什麽?”

“你之前說了個江湖客,就講講這個江湖客吧,我還挺有興趣的。”

姜定蓉忽然提及江湖客,這讓丫鬟措手不及,支吾了片刻,才說道:“姑娘居然喜歡聽這些。小的的确知道一點,不過都不是姑娘該聽的。”

“給姑娘說過了,此人行的,是偷香竊玉之事。近幾個月,每當夜幕降臨,此人就會去尋找白日裏看見的貌美女子,或哄或騙,與人成了好事。”

頓了頓,丫鬟問道:“姑娘可知道,小的說的,好事,是何種好事?”

姜定蓉避而不答,追問:“可有強迫,傷及女子或者他人?”

丫鬟沒等到她的答案,有些失望,卻還是提着精神給解釋:“自是沒有。此人頗有些手段,不屑強迫行事,哄上手,兩人都舒舒服服,哄不得,就點根香,自然就願意了。若說傷及,行事猛一些,算不得故意吧?”

“說起來,姑娘房中的香……”女子吸了吸鼻子,“頗有幾分熟悉的味道。”

姜定蓉聽着,有幾分了解了。

難怪城中只是白日裏女子足不出戶,卻沒有加強城中巡邏防範。

誘騙了他人家的女子,卻沒有傷及其他人,不涉及自身安全或者利益關系,導致沒有什麽人對此上心,只一昧讓女子不要出門,沒有從源頭去隔絕根源禍害。

整件事中,所有受到傷害的,也只有那些被哄騙了的女子。

“熟悉嗎?這個味道可好聞?與你點給那些女子的香比較,有何不同?”

姜定蓉笑語盈盈看着那丫鬟。

蹲在地上的丫鬟瞳孔一緊。

而後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慢慢站起身。

“我這是尋到了什麽寶貝,姑娘不但美若天仙,還有顆七竅玲珑心啊。”

說話間,她的聲音漸漸粗啞,到最後幾個字,已然徹底是男子的聲音。

他笑得張狂,擡手撩起姜定蓉的發絲。

“我點的香,比姑娘的香要猛烈許多,只要用上,就能讓人欲罷不能。姑娘的香,太淺薄了。”

“姑娘怎麽發現我的?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願意陪我共度春宵嗎?”

姜定蓉任由他的動作,眼皮都不擡地,慢悠悠說道:“我不是會被哄騙的,點香我也不喜,不若試試別的?”

江湖客眼睛一亮,哈哈大笑。

“姑娘有所求,在下如何能不滿足呢?姑娘喜歡怎麽樣的,在下一定做到。”

“長夜漫漫,枯坐無趣,不若,我跑你追,來點樂趣?”

姜定蓉把玩着手中銅杯,閉眸傾聽片刻,而後挑眉問他。

江湖客一口答應,收回手,側開身:“姑娘請!”

姜定蓉身上還裹着杏色鬥篷,她腳下鞋子未穿好,只有一只穿上了,另外一只落在腳踏。她提起鬥篷跌跌撞撞跑向門口。

“來人啊!救命呀!”

慌亂跑着時,跌跌撞撞碰到桌子,刺耳嘩啦聲不斷,桌上的茶壺直接跌落地面。

炭盆燒得火紅,姜定蓉一腳踢了上去,炭塊飛出。

江湖客已經撕去僞裝的衣裳,裏頭是一身黑衣,追在姜定蓉的身後,大步攔截。

“姑娘聲音小些,招來人可就不美了。”

但是他攔不到。

少女是全然沉浸在害怕中,繞着他不斷砸着東西,沖向門口。

江湖客被激起了另類的興趣,也不顧太多,上前攥緊了少女的胳膊,往懷裏拽。

“美人兒,就到這裏吧。”

緊鎖的房門只被拉開一條縫隙,姜定蓉努力伸手去勾,虛空抓了抓,卻被江湖客的力道拖得往後。

“救命啊!!”

話音未落,長廊響起急促而慌亂的跑步聲,下一刻,兩扇門被一腳踢飛。

門扇飛起落在地上,砸起灰塵。

急促呼吸的男人,死死盯着眼前。

炭火散落滿屋,四處一片狼藉,火星在帷幔上蔓延。

那個一身反骨卻格外讓人惦念的小姑娘,長發淩亂鋪散,她紅着眼眶癟着嘴,滿目驚恐與委屈,水光在眸子裏打着轉。

本該是少女溫柔的杏色衣裙,鬥篷半斜,衣襟淩亂,卻是狼狽不堪的刺眼。

她的手臂被黑衣男子擒住,整個人落在他人手中,是那麽的無助。

擡眸與他對視的那一刻,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順着她的臉頰滾落。

而後,她哽噎了一聲,委屈地,卻又依賴地喊着他。

“軍爺,救救我。”

“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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