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事不過三
還有幾天的行程就抵達王都,道路上來往的馬車行人也多了不少。道路一側,繞過一片田地,就是農舍村落。
村落看起來離得近,實際上中間隔着一大片田地,要是過去,也要好些距離。
距離村落遠一點的地方,是茂密的林子,遠遠能看見樹枝尖冒起的綠芽。
姜定蓉在馬車裏就是偶爾掃一眼外頭,看一看他們的田地,大約是哪些種植,再看看房屋結構,和北楚的截然不同。至于其他,沒有太多留意太多。
很突然的,中原的天氣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是晴空萬裏,後一瞬,霹靂閃電,烏雲密布,大雨将至。
馬隊的不少馬匹都有些不安分,踩着馬蹄子,長長鳴啼。
姜定蓉掀開簾子掃了一眼天空,隐約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她自從離開北楚一路往中原走,大雪天氣遇上過,還沒有遇上過大雨。她小時候曾來過一次王都,模糊的印象中,她曾經被一場大雨困在山中,山體還因為雨水的沖刷垮塌,更細節的記不得,只留下一個概念,王都的雨,能沖垮山。
這讓她一看見雨點滴落,就皺起了眉,讓石蘭去問問前面領路的親兵,還有多久抵達王都。
石蘭問了一圈回到馬車時,雨滴已經成了雨幕,刷拉拉一場斷線銀珠子似的,争先恐後砸落,石蘭肩頭都淋濕了。
“主子,他們說還要一天的工夫才能到王城。”
一天……
姜定蓉聽到這個答案有些不滿。但是路上行程的事,不是不滿就能解決的。
她讓石蘭盯着外頭動靜,看寧楚珩打算怎麽安排。
到底是深冬才将将要入春,大多是雨雪天,少有春雨驚雷的時候,寧楚珩一行也沒有準備多少雨具,一頂鬥笠,足以遮擋風雪就夠了。
只是在大雨天氣裏,是完全不夠用的。
還好前面不遠處有村落農舍,柳家丫鬟冒着雨跑去找寧楚珩,求他趕緊去往村落裏躲雨,六姑娘起了熱。
“自打我們姑娘被陶姑娘推入水後,身子就一直不見好。如今下雨寒氣重,又起了熱,要是一個不好,六姑娘怕是要有些好歹。”
寧楚珩抿唇,沒說什麽。
柳悅那天濕漉漉被帶回來,柳家人當場給她灌了姜湯,抵達前面的一個鎮子找了大夫,到底是閨閣女子,身子骨偏弱了些,這幾天都有些病樣。
卻讓人同情不起來,她自找的。
主子這麽一病,底下的人都對姜定蓉有了不滿,為了防止沖突,寧楚珩直接讓柳家人墜在馬隊的最後,将兩人徹底隔開。
這兩天倒是相安無事。
柳悅的丫鬟提出的要求也可以理解,這麽大的雨,飄些雨花淋身上,也不是好受的。
更何況,他回眸看了眼姜定蓉的馬車。
他家這姑娘,是個多少有些愛幹淨的,一點髒都不願沾,更別提被雨淋了。
只是怎麽走又成了問題。
田埂窄,根本容不下馬車過,更別提這麽多人,能有個并排的了。
柳家人提出,要讓六姑娘和寧楚珩先走,六姑娘到了村子上要找個大夫再看看,寧楚珩作為表公子,是個主事兒的人,不能離開。
親兵和其他仆從,以及姜定蓉主仆二人,稍微遲一些。
“表公子,陶姑娘稍等片刻,說不定雨也小些。何況我們家的下人都陪着,幫忙堵着風雨,淋不到陶姑娘的。實在是我家六姑娘拖不得了,燒起來了。”
柳家丫鬟急地跺腳,再三哀求。
寧楚珩派人去看了眼柳悅,這姑娘的确燒得臉紅耳赤,閉着眼暈沉沉的。
他想了想,冒雨走到姜定蓉馬車跟前,用自己背堵着外頭風雨,掀起簾子。
姜定蓉手托腮靜靜看着他。
“怎麽,你那好表妹不好安頓?”
寧楚珩三言兩語把柳悅的要求提出。
“那就讓她先,我也不是要她小丫頭的命,”姜定蓉不知道想到什麽,語氣十分溫和,“你陪着去看看,到底小姑娘就你一個親人在。”
寧楚珩有些詫異,甚至有中微妙的違和感在其中。
他家這個小壞蛋,可不是真的會體貼外人的人。他可不覺着,姜定蓉會這麽寬容到委屈自己的地步。
好像有些不對。
“若如此,你要在此等上許久。當真無礙?”
寧楚珩蹙着眉,還是不放心她。
“無礙無礙,”姜定蓉甚至驅趕他,“正好我還能欣賞一下雨中田地的美景,別打擾我。”
寧楚珩又追問了句,姜定蓉不耐煩了,一巴掌拍在他的下巴上,杏眼一瞪:“趕緊走,你在這裏,風都吹得我頭疼!”
哪有人站在大雨裏和人聊天的,這麽慢悠悠,半點都不怕淋的?
寧楚珩反應過來,抿了抿唇,好脾氣地哄她。
“好,待會兒我拿傘來接你。”
田埂過不去馬車,勢必要下了馬車走路,他家小嬌嬌哪裏能淋雨,去農舍借上兩把傘,給她遮擋遮擋。
姜定蓉想了想:“傘能做什麽,你待會兒來背我走。最好還有姜湯,手爐,能暖一暖。”
“小毯子要不要?”寧楚珩還順勢問。
她沒忍住露出兩分笑意。
“只要你拿得上,再扛一張榻我都沒意見。”
在開玩笑,看來她的确沒有生氣。
寧楚珩磨蹭這麽久,只為了确定這一點。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的發髻。
果不其然,被嫌棄地躲開了。
柳悅身上頂着一個鬥笠,但是風吹着雨傾斜着飄,根本無法抵擋,全靠幾個丫鬟圍着她遮風擋雨。
姜定蓉掀起簾子大概看了眼,就知道柳悅抵達農舍時,又得一身濕漉漉。
放下馬車簾子,姜定蓉有些恹恹地揉了揉額角。
令人不适的暴雨天氣,讓人心情跌宕谷底。
她這會兒無心應付任何人,讓柳悅先走,寧楚珩先離開片刻也好,自己能靜一靜。
姜定蓉在風雨中閉上眼,輕眯。
外頭雨勢不見小,反而更猛烈了。
親兵也一批一批抵達農舍,只留下柳家的下人圍着姜定蓉的馬車,說是要保護陶姑娘的安全。
隔着雨幕,姜定蓉沒聽個真切,只讓石蘭繼續替她揉額頭。
說來當年在王都,似乎是個夏日,暴雨陣陣,垮塌的山體,還埋了幾個人。
之後有一年她北逃時,被風沙埋在土下的感覺,和當年雨水沖垮山體被埋時的窒息,重疊了。
黏糊糊地絕望,和幹澀到窒息的難受。
很煩。
姜定蓉不知道怎麽會想到多年前的舊事,但這無疑讓她心情不太好。
馬車外似乎是有人在問候。
“陶姑娘,小的替姑娘趕車,先到旁邊去避一避雨。”
落雨聲會讓人聲有些失變,姜定蓉一時間分不清是寧楚珩的親兵還是柳家的下人。
不過只要不是柳悅和她的丫鬟,應該都無妨。
那個人跳上馬車,驅趕着馬車往旁邊走。
似乎是真的在避着雨。沿路都是在樹蔭下。落雨擊打着樹冠,順着樹枝叉下來的雨珠子顯得聲勢小了不少。
石蘭察覺有點不對,掀起簾子。
“怎麽走了這麽遠?”
避一避雨,從路邊驅趕到林子邊就是,怎麽瞧着要穿過林子了。
那人笑呵呵地。
“姑娘外地人不知道,這林子裏大多有農人搭的草屋,草屋裏躲雨,肯定比馬車裏少受吹些。”
這番解釋倒是說得通。
只是馬車驅趕了好一截路,也不見那人停下。
姜定蓉察覺到石蘭的不安,把思緒抽回,仔細斟酌了下,大概知道情況了。
這柳家下人,許是也不安好心。
不多時,馬車停下,石蘭率先掀開簾子,卻看見一處農舍的草房子。
姜定蓉挑眉。
怎麽,誤會這人了?
她扶着石蘭的手下了馬車,那柳家的下人,是個高高壯壯的漢子,也沒擡頭多看,推了門主動退開。
“陶姑娘稍作休息,等等就有人送傘過來了。”
這人倒是規矩,在草房子外頭屋檐避雨,姜定蓉和石蘭進了草房子裏躲雨。
這草房子的确簡陋,就幾根木條搭起來個木板,支了簡易的床板,除此之外別無一物。
甚至沒有坐得地方。
只是能遮擋風雨已經算是不錯了。
姜定蓉總覺着哪裏不對。費這麽大一番周折,帶她來避雨?
似乎有些不像是柳家人應該做的事。
還是說她多疑了?
還沒有想清楚,草房子的泥土窗口外,飄進一股子青煙。
姜定蓉眯着眼盯着那一縷青煙。
石蘭臉色驟變。
“主子……”
她擡起手,止住石蘭未盡之言。
行,她沒有多疑,倒是又一次小瞧了柳悅。
柳家下人往草屋裏吹足了迷藥,而後雙手合十口中念佛。
“阿彌陀佛,我無心害人,都是我家姑娘吩咐的,佛主在上,冤有頭債有主,惡果別報在我身上。”
念罷,推開茅草屋的門。
寧楚珩倒是不知道柳悅病得這麽重。人冒着雨抵達農舍,借了一戶人家的屋子落腳,柳悅幾乎昏迷過去,連忙招來村醫,紮針給她先退熱。
柳悅燒得迷迷糊糊,哭哭啼啼喊着他,寧楚珩本把人送來就要給姜定蓉去送傘,幾個丫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表公子,我家姑娘身邊就您一個親人,求表公子陪一下姑娘。”
“陶姑娘那裏,奴婢這就去接,保證帶着傘,不讓陶姑娘淋濕半點。”
寧楚珩又不是大夫,他留在這裏并沒有什麽用。
只是柳悅哭得這麽慘,一聲聲喊着他的樣子,像極了三年前。
寧楚珩心下有些複雜,交代了下讓丫鬟把傘,手爐,小毯子,還有一壺姜湯,一樣不差地給姜定蓉送去,同時讓丫鬟帶一句話。
就說他稍微耽誤一刻,等等就來。
目送丫鬟撐着傘走上田埂,寧楚珩才吐了口氣,往潮濕的木板門一靠。
屋裏是柳月在村醫紮針下的哭叫,一片田舍外,是他的牽挂。
這場雨下的他心裏也潮濕,一直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他等到村醫紮針完畢,不顧柳悅和丫鬟的阻攔,立刻拿了把傘,從自己箱籠裏翻出兩條厚厚的鬥篷,急匆匆找他家小姑娘去。
田埂無人。
沒有馬車。
寧楚珩心頭一空,半響才平複下來,順着泥濘的地,找着馬車的軌痕,一路走向林子裏。
不過初春的時候,林子地上都是枯葉厚厚一層,枝頭卻沒有幾片葉子,視野到算得上開闊,順着車痕,很快找到了一處茅草屋。
還未走近,就聞到了濃郁的血腥氣。
寧楚珩擰眉,大步過去一把推開茅草房的門。
地上躺着一個柳家仆從,高壯的漢子此刻了無生息。只有身下鮮血流出。
石蘭正在屋裏擦拭着一把短刃。
擡頭看見寧楚珩了,還不等她說話,寧楚珩急急發問:“她呢?”
“主子心情不好,往旁邊走去了。”
石蘭指了指林子一方,同時又說道:“對了,這個人剛剛說那邊有出懸崖,打算把主子和我殺了扔下去的。”
寧楚珩腳下飛快,一路追着一串腳印而去。
風雨來得更猛烈,雨幕下,嬌俏的少女危危立于懸崖風口,她頭戴鬥笠,一身衣裙半幹不濕,甚至在狂風下,吹起了她厚重的裙擺。
寧楚珩還未來得及靠近,心頭忽地一顫,他不知為何,有種隐約的恐懼。
“念念。”
他撐着傘,一步步靠近。
姜定蓉擡手揩去鬓角發絲的一滴雨珠,回眸。
“你來了。”
寧楚珩不知道說什麽,半天,只憋出一句。
“對不起。”
是來遲了道歉,還是為了別的,只有寧楚珩自己知道。
姜定蓉看着他悠然嘆氣。而後勾了勾手指。
男人看着這個手勢,松了一口氣,大步上前。
“你知道的,事不過三。”
姜定蓉瞧着男人對她伸出了手,沒有回握,而是豎起食指,輕輕晃了晃。
寧楚珩知道,這是第二次了。
“等回去,我給柳悅留幾個人,分開走。回王都以後,你們也不會再見的。”
姜定蓉嘆氣。
這個男人不知道她說的什麽,不過也無妨。她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慢騰騰去籌謀,還不如簡單粗暴些,讓所有的事情在此刻全部解決。
父親不看好他,她自己也在反思,在寧楚珩身上花費時間,究竟值不值。尤其是在他已經給她帶來麻煩的情況下。
姜定蓉定定看着男人。男人眼底有着明顯對她的擔憂,甚至含有一些焦躁。
這個男人,她姑且還算有些想法,那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若是他抓住了……若是他沒有……
“這是我給你的第三次機會了,能不能抓住,看你自己。”
姜定蓉笑語盈盈說完,而後腳下往後退了半步,擡手向後一倒,跌下懸崖。
幾乎在立刻,寧楚珩縱身一躍,跳下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