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鄰居家的鬼
自從下了一場暴雨後,王都三五不時就會下一場雨。淅淅瀝瀝地,惹得到處都是濕漉漉。
城北的小農院,姜定蓉睡了一個多時辰,整個人都懶散地,還是石蘭回來敲門,她才起身。
石蘭穿着蓑衣,還撐了傘,裙角都浸濕了。她也知道自家主子的習性,在門口把濕漉漉的裙擺收拾了,才進來。
這是北楚人在王都的地,一個尋常的小農院,東西一應都很簡單,地上也沒有鋪設有地墊,驅寒的,也只是一個銅絲炭盆。
姜定蓉裹着被子,散着發,睡了一覺起來,眸子裏都是困倦。
抵達王都之後,她收到父親的來信,讓她在王都最好多盤亘一段時間。在她離開後,北楚有些人心開始逐漸露出陰暗,同時有些人和王都的勢力有着不清不楚的牽連。
她若是回去,可能會把作祟的小鬼鎮壓,反而不好挖掘幹淨。倒不如在王都盯着究竟是哪些人,在和王都的誰有些什麽瓜葛。
父親信的最後,還順口問了句,寧楚珩的事辦得如何?把柄可還在。
姜定蓉有些天沒有聽到寧楚珩三個字,看見筆墨的寧楚珩三個字,一時有些恍神。
關于寧楚珩,關于寧家,她一點消息都不知。這樣也好,斷的幹淨。
姜定蓉當時提筆回信,寫道已于寧楚珩再無瓜葛,至于把柄不着急,既然有了時間那就慢慢來,總會有所進展的。
之前最缺乏的時間,現在倒是最充裕的。如此一來她就沒有之前那麽焦急了。
難得生病,她就把自己當個病人來對待,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石蘭過來随手關了窗,又給姜定蓉把熱在爐子上的姜茶端來,伺候着她喝,還嘆了口氣:“少主受了寒,多少注意點,不要再吹風了。”
姜定蓉倒也沒有反駁,用了姜茶,把碗遞給石蘭。
“丁參将家孩子的事,可有眉目了?”她聲音有些沙啞。
石蘭放回空碗,回到姜定蓉跟前。
“回少主,屬下問過了,這孩子是在丁夫人娘家母親壽宴時,帶回娘家,轉了個身就不見。屬下已經要來參宴者的名單。”
“大多是丁夫人娘家正常來往的人,裏頭有個不同的,是丁夫人弟弟結交的游商,孩子丢了之後,那游商也不見了蹤跡。”
“游商的行蹤不必多追,查游商的人際來往,重點查與王都的關系。還有……”姜定蓉咳了兩聲,微微蹙眉。
她倒是沒想到,自己身子骨一向都好,居然因為一場雨,染了風寒。
晦氣。
姜定蓉恹恹地扶着額頭,慢騰騰補上未盡之言。
“姜召祿私下送的信,送到誰手上,不管中間轉手多少次,每一次都要給我查清楚。”
“是!”
石蘭嚴肅認真:“少主,您還是先休息着,這些事,屬下去操心就好。”
姜定蓉嘆了口氣。她也想好好休息。她甚少生病,一場風寒,居然讓她身心疲憊,有時精力不濟,全靠着石蘭在外聯系手下,打探消息。
她與王都許是水土不服。等辦完手上的事,父親那邊也處理妥當,還是早回北楚才是。
一想到這,她就想到讓自己最水土不服的某人。
她堂堂北楚少主,長這麽大,頭一次栽得這麽狠。
他居然家中有了未婚妻,不說清楚,放縱她的親近。
恥辱。這是她姜定蓉長這麽大以來最大的恥辱。
父親說的沒錯,選擇了他,就是選擇了風險,這種恥辱,只能她自己受着。
輕吐出一口氣,姜定蓉揉了揉額角。
罷了,不再去想某個人了,正正經經去考慮下一個人選才是真的。
考慮誰呢?王都的水只比北楚渾,皇位上的陛下疑心過重,三位成年的皇子殿下各有心思,朝堂中,以顏之琢這位年輕的國相為代表的文臣,往日沒少給北楚使袢子。以前任寧大元帥為首的武将,更是對北楚的大權虎視眈眈。
朝堂之上任由是誰,牽扯多了,都會引來後患。
可是轉念一想,再大的後患,寧楚珩她都招惹了,還有誰她不能的嗎?
沒有。
姜定蓉閉眸考慮片刻,心中有了籌劃。
“對了,還有一件事……”石蘭一改剛剛的嚴肅,有些吞吞吐吐地,頂着姜定蓉的目光,飛速說了近日來王都的一則小消息。
聽說某個寧姓的将軍抵達王都城門卻不回京,而是率領自己的親兵,沒日沒夜在京郊城外到處找人。家中派人催了又催,家中兩位夫人都親自去找,都沒能把人帶回去。
距今已經有五天的時間。
姜定蓉垂下眸。
呵。
與她何幹。
不在乎有的人了,姜定蓉就輕易地找到一個問題。
“陛下沒有派人傳召他?”
好歹也是個将軍,城門外不歸這種大事,陛下不會不知。
石蘭一愣:“……沒有。”
姜定蓉立刻吩咐:“全力打探王庭,陛下如何了。”
也許王都中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在她抵達的同時發生了。
沒兩天,姜定蓉病氣稍微好了一點,得到石蘭新得到的消息。
“如何?”
“回少主的話,屬下多番打聽過了,消息在王庭捂得嚴實,只隐約得出,陛下前幾日許是遇刺了。”
姜定蓉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這位陛下又招惹了什麽。居然招來如此兇險的刺殺。
“派人盯住幾位殿下的舉動。別死盯,随機應變一點。”姜定蓉吩咐下去。
石蘭了然。
至于別的,姜定蓉忽然回想起之前父親曾經說過,陛下最是疑心病重,又怕死之人。曾經在自己的身邊養了幾個影衛,晝夜不離。
好像,有點頭緒了。
大将軍府這幾天氣氛不太好。與其說是氣氛不好,倒不如說是低壓到無人敢說笑,無論是主子還是仆從,大多是提着心。
寧老夫人早起用過補品,遙遙看了眼遠處,蹙着眉問:“珩兒又出去找了?”
綠裙的老婦幹笑着,細聲細氣哄老夫人:“公子心裏惦着人,不讓他出去,他只會更難受。倒不如讓他去找。若是找到了,也好早日把人帶回來,給老夫人過過目。”
老夫人深深嘆氣。
“你這還沒看懂?從一個月前,這小子一封信一封信的往家裏寄,說要娶妻了,讓我把湘湘的事趕緊解決好。”
“臨了臨了,湘湘都提出認作幹孫女,他倒好,人家姑娘根本不稀罕他,不肯跟他回!”
老婦勸慰道:“也許是人家姑娘臨了知道我們公子身份,怯了,不敢來呢?”
老夫人一瞪眼:“能讓珩兒主動提出娶妻的女子,會是一個膽怯高門大戶的人?”
“也不知道是何等女子,把珩兒玩弄得如此之慘。”
老夫人長嘆一口氣。
“找個腳力快的,去找珩兒,說他想找人就找,但是湘湘的事,他必須回來妥善解決。”
“這是我們寧家,欠她的。”
寧家家丁是在王都以外十裏的矮山找到的自家公子。
一改往日在姜定蓉跟前,溫和到甚至有些溫吞的模樣,此刻的寧楚珩,雙眸含霜,整個人瞧着凜冽如冬,許是消瘦了些,整個人骨相更突出。
來的家丁莫名也懼怕這樣的公子,結結巴巴交代完老夫人吩咐地,屏息等候。
天陰沉了。
寧楚珩擡眸遠遠眺望天際,烏雲逐漸籠上天空。
她似乎是不喜歡下雨天的。
分別之後,他數不清多少次回憶那一天發生的點點滴滴,最先給他留下印象的,是小姑娘在發現下雨後,緊鎖的眉頭,和明顯不愉的煩悶。
這幾日一直在下雨,她心情會不會一直不好?
寧楚珩沉默許久,缺水導致幹裂的唇輕輕抿了抿,連日來的疲憊,讓他身體沉重到猶如背負重山。蹒跚前行。
九天了。
距離她忽然消失至今,他已經在王都城外找了整整九天。從農戶到田野再到山林,河流乃至山泉,查無遺漏,又着重盤查了這幾日的有車馬的商隊,一無所獲。
到現在,他一直在找她,至今也沒有想明白,她為什麽走。
雖然不知道走的原因,但是這個結論是輕易能得到的。
她不要他了。
就這麽簡單。
山雨欲來風滿樓。
寧楚珩雙眸沉沉,凝望着整個王城。
玩弄了他就想走?
想都別想。
哪怕翻過這片王土,他也要把她翻出來。
難得是個天晴的好日子,還是黃道吉日,事宜搬家。
王都西郊的青桐坊,可以說距離王庭最遠的一片,這裏幾乎都是數年老宅,居住着不少老人,還有些房屋租賃給來王都考學的書生,整體幹淨又清靜,偶然有些什麽聲音,大多是書生在背書。
這日從外面來了一列車馬隊,說是外地來王都的,一個大戶人家的姑娘,帶着一些丫鬟仆從,搬進了青桐坊。
有個開了門在門檻坐着曬太陽的老頭兒見着好奇,打問:“你們姓什麽,這是搬到哪戶了?”
一個高挑的丫鬟笑吟吟回答:“我們主家姓陶,搬到雍老師家的隔壁了。”
“喲,那是不是貼着常家的小宅?”老頭兒一愣,趕緊說道,“那常家鬧鬼!你們主家是姑娘的話,別吓着了,趕緊找房主換一換。”
說完這話,那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一角,一個白膚勝雪的少女巧笑倩兮。
“鬧鬼這不是巧了嗎,我還就是個抓鬼的。”
小宅院不大,兩進,住一戶人不夠,但是一個主子的話,還綽綽有餘。
北楚的手下人大多不能動,姜定蓉搬家都是在外頭買的人,買了個手腳利落的小丫鬟,一個竈上廚娘,另外兩個家丁随從,則是她自己的人混進來的。
姜定蓉大概看了看,這處小宅院已經是她短時間內能找到的最好的了,別的不說,位置極佳。
沒等姜定蓉手下人把宅院打掃幹淨,整個青桐坊的都知道,今兒新搬來的那戶主家,是個玄門的女子。會抓鬼。
青桐坊住着的老人和書生截然不同。讀書人不愛搬弄是非,嚼人口舌,最多就是有什麽需要大家注意的,才會提點一二。而老人們不同,經常搬個凳兒,走街串巷,往人家門口一坐,幾個老人一起聊天。青桐坊發生的各種事,他們仿佛都知道。
姜定蓉沒事了就讓丫鬟擡着一把小凳兒坐在門檻外,不用她說什麽,周圍幾家的大娘阿婆的,都主動圍了過來,一道嗑瓜子,吃炸小魚,一道也就聊起青桐坊的事。
她們說,常宅早在三十年前一家子都被火燒死了。後來十多年,經常聽見有女人哭,有膽大的去看,裏頭只有香灰紙錢,不見半個人影。日子長了,大家也就習慣了。
後來有一天,沒有女人哭了,反而是娃娃哭。不過娃娃也沒哭多久。後來宅子安寧了些日子,又燒起了一場大火。
無人住的地方,夏日裏着火,青桐坊的人各個都奇怪,更奇怪的是,還沒等他們去救火,這火自己就熄了。
從那以後,常宅空置十多年,直到今日。
姜定蓉聽着,多少有些了解了。
“徐老頭說你是玄門的姑娘,陶姑娘是會抓鬼嗎?”老太太好奇盯着她。
姜定蓉眸子一轉,笑吟吟道:“姑且有這個本事。”
“那要不陶姑娘抽個空,去常家看看?”有婦人提議道,“有鬼就抓了,沒鬼我們也安心。”
抓鬼啊。
姜定蓉嘴角一勾,十分爽快:“好呀。”
天近黃昏,姜定蓉派了兩個小厮提着食盒,挨家挨戶去給送肉餅,臨了只剩下隔壁常宅時,姜定蓉讓人拖,一直拖到天邊擦黑,已然入夜,才讓小厮把剛熱好的肉餅給送去。
只是一刻鐘不到,小厮就回來了,手裏的食盒還拎着,說是那戶沒人住,沒人開門。
果然如此。
姜定蓉也不着急,只讓人翻出一根長竹竿,又接了麻繩,将食盒拴在上面,越過兩戶中間的圍牆,下垂送到常宅的小院中。
石蘭看着揪心。
“主子,這樣就行?”
姜定蓉拍了拍手,凝望着夜空下斑駁的圍牆。
“這樣就行。”
次日清晨,姜定蓉起身後第一件事,就是到院子裏去讓小厮把食盒收回來。
解滿晨露的食盒蓋一掀開,變冷發硬的肉餅還在其中。
姜定蓉毫不意外,緊接着幾天,天天晚上給隔壁常宅吊一食盒肉餅去。
這天晨起,姜定蓉打着哈欠才起身,外頭石蘭噠噠跑進來,懷裏抱着食盒,兩眼發光。
“主子,空的!”
肉餅被某個小鬼吃了。
姜定蓉笑了。
夜裏,姜定蓉讓廚房又做了肉餅,同時,自己寫了一張小紙條,塞在食盒裏。
一片廢墟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他沒有和人約定過什麽,也不知道會等到什麽。
好餓。熟悉的饑餓時刻伴随着他。
他靜靜站在小院中,白日下過雨,滿地都是青草氣息,對他來說卻不太舒服。
纖細的少年像個泥塑人偶,在月光下一動不動。
須臾,高高的牆頭一根長竹竿,吊着一個食盒落下。
他鼻子吸了吸。
熟悉的肉餅的氣息。
他蹲下身,掀開食盒。
裏面是熟悉的肉餅,還有一個不熟悉的小紙條。
上面是一行清隽的字跡。
‘你是鬼嗎?’
他大大咬了一口肉餅,鮮嫩多汁。
是,他是見不得光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