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豔鬼

常宅在青桐坊眼中就是個出過事鬧鬼的舊宅,而他在常家這麽多天無人知曉,那只有一個答案。

他全然像個鬼一樣生活着。

沒有燭火,沒有取暖,沒有食物,同樣,也沒有任何活着的痕跡。

姜定蓉請的這個廚娘手藝不錯,特別會做肉菜,只要給她材料,她就能變出一桌子美味佳肴。還都是王都口味,讓吃慣了北楚風味的姜定蓉,這些天吃得格外有驚喜。

每次吃到不錯的,她都晚上裝一份,給鄰居家的‘鬼’送去。

一直以來沒有回應,不過還好,她現在時間充足,耗得起。

鄰居家的這個‘鬼’,慢慢來總能有所進展。畢竟他可是當日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天氣逐漸轉暖,石蘭給了廚娘錢,讓廚娘去買些肉菜來。

二進的小宅院有兩個小庭光照都很充足,姜定蓉已經褪去厚厚的衣裙,換上較為簡練的衣裳,趁着中午陽光好的時候,在小庭裏練練刀法。

她在北楚每日晨練不斷,也就是在抵達往王都之前的路上,有些懈怠。

前幾日又病中,這兩天稍微舒服點,就得撿起來練回來。

姜定蓉一套刀法打了十多次,直到汗流浃背,才停下。石蘭在廊下端着水盆帕子,等她一收刀,立刻迎了上來,擦洗一番。

“主子,消息遞來了,那個游商之前和王都的米糧商有些來往,前不久,城北的那家米糧鋪關了幾天門。”

姜定蓉洗了臉,額前的發都濕漉漉的,她随手撥到一側,問道:“米糧鋪子……去打聽打聽,有沒有什麽權貴子弟,和這家鋪子合夥做過施粥之類的事情。”

石蘭一愣,倒是沒有想到這個思路,點了點頭:“是,主子放心,屬下這就去辦。”

說罷,她盯着姜定蓉濕漉漉的頭發絲有些緊張:“主子趕緊擦了,別又受涼了。”

石蘭緊張地叮囑她。

姜定蓉這一病,讓侍女都吓了一跳。跟了她這麽多年的侍女,都沒有怎麽見過她生病,一場風雨讓她染病,着實讓石蘭有些草木皆兵。

姜定蓉擦了擦發絲,順口問了句:“下午吃什麽?”

這些天吃得她很滿足,意外地惦記上每天的吃食了。

正說着,外頭廚娘回來了。領着一個小厮,拎了不少的菜。石蘭順手招了招讓他們過來。

廚娘對這個性格溫和随意的主家印象很好,又把姜定蓉當做一個尋常小姑娘,态度和善又親切。

“姑娘前些天病着,我尋思着是要補一補。就去專門挑了只小鴨,嫩嫩的,給姑娘炖湯喝。”

說罷順手提起手中買回來的小鴨。

姜定蓉的目光落在那只小鴨上。小小的一只的确稚嫩。嘎嘎叫着,腳蹼撲騰。

小鴨子?她抿着唇,眼神暗了暗。

“這麽點大的小鴨還不夠我一口湯的,吃它作何。”

姜定蓉懶懶說罷,轉身就走。

廚娘沒見過主家這般不耐的時候,有些詫異。

石蘭倒是心知肚明,趕緊搖了搖手:“春娘子把小鴨先養着別吃,其他的,只照常做就是。”

晚膳上桌,的确沒有小鴨湯。倒是多添了一份鲫魚湯。

春娘子這幾天也習慣了,每到晚膳的時候,食材一分為二,留下一份過半個時辰做上,等天擦黑剛好。

天剛黑,小廚房的第二份晚膳做好了,姜定蓉打發石蘭去廚房取來,同時自己就着小庭裏的石桌椅,寫小紙條。

入了夜,夜風涼如許,姜定蓉就着燭臺寫好小字條,吹了吹墨。身後跟着的,是新買來的小丫鬟。小丫鬟見她衣着單薄,悄悄去了室內,拿了一件鬥篷來,給姜定蓉披上。

姜定蓉收起小紙條,感覺到身上一陣暖和,嘴角一勾,剛要誇這個小丫頭伶俐懂事,手往鬥篷上一摸,笑意消失了。

她就不懂,怎麽這件鬥篷還留着?石蘭沒有處理掉嗎?

想扔掉,想了想,犯事兒的是鬥篷的原主人,管它一件取暖的鬥篷什麽事。

更何況,她穿這麽多回了,這鬥篷要是能認主,那也該是她為主。

罷了。

石蘭用食盒裝了滿滿的豐盛菜肴,拿回到小庭圍牆邊,一眼就看見姜定蓉身上的玄色鬥篷,飛速看了眼姜定蓉,見她神色如常,收回視線只當沒看見。

“主子,裝好了。”

姜定蓉嗯了聲,照例把食盒吊了過去,但是這次她沒有離開,而是在圍牆下等候。

他照例在小庭仰望着月空,等待着每夜的投喂。

他手摸了摸肚子,昨夜吃過到現在,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

還好,再過一會兒,就有吃的了。

風吹過,飄來一股飯菜香氣,不多時,從圍牆落下食盒。

他打開,今夜十分豐盛,燒雞炖豬蹄還有魚湯。

他先伸手将魚湯倒掉,之後拿了紙條。

依舊是熟悉的字體。

‘吃我這麽多,就算是鬼也得讓我知曉你的名字。’

名字……

他沉默片刻,鼻間是飯菜的香氣。

餓得太久,只有這幾天天天能吃飽一頓。

要是不告訴他會不會又沒得吃?

姜定蓉等了許久,等得夜風吹得她渾身發涼,打了個哈欠,準備起身回屋時,吊着食盒的竹竿動了動。

石蘭連忙拉回來。

食盒裏已經空了,與之前不同的是,裏面有一張折疊小紙條。外面是她寫的內容。

姜定蓉展開一看。

只有三個字。一筆一劃,一看就是極其認真而生疏的、用血寫的字。

‘葉小戌’

葉小戌。

鮮紅的血色。

姜定蓉盯着這三個字,微微蹙眉。

好像有點失算了。

不過,也算是邁出第一步。

之後一天夜裏,姜定蓉随着食盒一起送去的,還有一套筆墨。之後幾天起,她和葉小戌每天交換小紙條。

起初他不肯回複一些問題,只在上面寫着一些菜肴的名字,姜定蓉第二天夜裏就把他想吃的送了去,他沒得抵抗,只好回答她的問題。

姜定蓉只圍繞他問,問他叫什麽,是男孩女孩,多大了,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

葉小戌對這些問題都一一作答。

年十七的小郎,愛吃甜口,不愛吃魚。

随着幾天交換小紙條,葉小戌的字跡也越來越工整。之前猶如稚兒的字跡,仿佛只是缺少練習導致的生疏,只要給了他寫字的機會,他就能寫得好。

又過了幾天,當葉小戌第一次主動問她,她是誰時,姜定蓉就知道,可以下一步了。

是夜。

姜定蓉換了一身稍微禦寒的衣裳,又抖開玄色鬥篷,神情自如披上,讓石蘭準備好食盒,自己提了燈,從正門出,走到隔壁只剩半截牌匾的葉宅。

入了夜後,巷子裏都是黑漆漆的,老人睡得早,讀書人節省燈油,只留案前一盞燈。一路走來,只有姜定蓉手中提燈有着光亮。

她讓石蘭放下食盒先離去,自己敲響了破敗斑駁的舊門。

兩次,三次都沒有人開門,姜定蓉也不着急,頓了頓,繼續不疾不徐敲響大門。

這一次,還結着蜘蛛網的大門被拉開了一個小縫。

月光下,纖細瘦弱的黑衣少年,膚白唇紅,一雙眼幽黑,幹淨的,又安靜地,隔着門縫與她對視。

許久,他都沒有說話。

姜定蓉挑眉,提起食盒晃了晃。

“開門,我來給鬼上貢品。”

少年似乎猶豫了,片刻,将門縫再次拉開一點,窄窄的,僅容她側身能過。

姜定蓉毫不客氣,順着門縫鑽進去,順手将食盒扔到少年懷中,提着燈打量一牆之隔的常宅。

四下荒蕪。庭院雜草叢生,紅漆木有的地方焦黑,有的脫漆斑駁,屋檐下都是一大片的蜘蛛網,房頂的瓦片上,甚至都是青苔雜草。

果然是個鬧鬼的好地方。

姜定蓉回眸,少年已經靜靜捧着食盒打開,正埋着頭吃着什麽。

“葉小戌。”

她輕喊了一聲,少年茫然擡起頭來,嘴上還叼着一個雞腿。

啧。

年紀這麽小,瘦弱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還長着一張豔麗到難以分清性別的臉。

這樣的少年,居然是陛下最信賴的影衛。

姜定蓉固然想試一試少年的身手,但不是在現在。現在還有別的事情等着她做。

二進的宅子荒廢的厲害,不少門窗都是破敗的,看起來最完好的,居然是雜草叢中的一套石桌椅。

倒也有幾分幹淨。

姜定蓉落了座,将手中提燈放好,反客為主對着少年招了招手。

眨眼間的工夫,雞腿只剩下骨頭,少年已經嘬上了雞翅。

瞧着是真的餓了。

他若是像個鬼一樣在這裏生活,每日能吃到的,只有她送來的食物。

許是知道眼前的少女是投喂自己的人,葉小戌在她招手下,遲疑着上前,抱着食盒站在她身側。

姜定蓉好奇地看他:“坐下吃啊。”

誰知葉小戌用一種十分難以置信地眼神看着她,咬着雞翅半天沒動。

雖然沒有說一個字,姜定蓉卻意外的從他眼神中讀懂了。

他能坐嗎?

她微微挑眉。葉小戌怎麽說也是陛下最信任的影衛,不說其他,總不會在有人的情況下一直站着吧?

他究竟是誰家的孩子?能給陛下做影衛,要麽自幼受教,要麽是世家宗室的子弟。他身上沒有宗室子弟的任何氣息,但是這種天真,也不像是自幼被教出來的。

不得不承認,她有點好奇了。

而後,她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他還是沒有落座,只把食盒放在桌上,埋着頭苦吃。

自從他靠近,從他身上隐約洩露出一點血腥氣。

看來陛下遇刺那天,受傷最重的應該是他。時至今日傷都沒有好轉,還一個人在這個鬧鬼的宅院,沒吃沒喝沒有藥,就這麽硬捱着。

滿滿一食盒的飯菜,幾乎是快速地被他消滅。很快只剩下一個空食盒。

少年吃完了,用一條幹淨的帕子将自己搭理幹淨,然後垂着眸,繼續用那種眼神看着姜定蓉。

姜定蓉看着這樣的他,輕笑了笑。

“他們都給我說,常家院子鬧鬼。巧了,我最擅長抓鬼了。”

少年靜靜看着她,懵懂的眼神逐漸明亮。

半響,他聲音幹澀,像是許久沒有說話一樣,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

“你、是要、殺我、嗎?”

姜定蓉不過是用鬼來逗個趣,倒是沒料到他的反應。一時莞爾:“也許。”

少年得到答案,手速極快從身上抽出一道泛着寒冷刃光的銀絲,遞到姜定蓉的手中。

月光下,美豔少年笑得天真可愛,輕快而滿足地對她說道。

“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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