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黃道吉日宜嫁娶
姜定蓉就這麽靜靜看着他。
他是認真的。
葉小戌是在真的, 很認真的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
可以說他是不懂,也可以說他是偏執,但是無論如何, 葉小戌的這種行為已然超出姜定蓉能給他的最大寬容。
“不行。”
她幹脆拒絕, 短匕落入手中。
人生在世,這條命的來途已經注定, 但如何離開,是可以自己選擇的。姜定蓉給自己選擇的死路, 是守衛一方安寧,戰死沙場。
絕不是在這種彈丸之地,因為些許小事,死于非命。
若是葉小戌對她動手,姜定蓉想, 或許她會有些難過。
但是也只能僅于此了。逢年過節,記得派人給他上一炷香。
姜定蓉身上的凜冽浮出, 短短匕首在她手中, 猶如戰馬之上奪人性命的紅纓槍。
她就站在哪裏, 靜靜地,猶如跳動的火焰,灼人心神。
葉小戌似乎被這樣的她刺痛了。慌忙移開視線。
他攥緊了手中的冰絲。
他想的是對的,殺了她然後和她死在一起,這樣不就是永遠了嗎?
可是她不同意。
葉小戌茫然地想, 生于孤獨一人, 就連死,也要孤零零的嗎?
他沉默片刻,默默收起了手中冰絲。
想殺了她。想讓她殺了自己。這是對他來說最好的歸宿。
可是她不同意。
他得聽話,不聽話的話, 她就不喜歡他了。雖然現在的喜歡也是僅有的一點點,但是這一點點,就足夠他了。
不能讓她讨厭。不能。
見葉小戌收起武器,姜定蓉才微微放松了點。
說實話,她真的擔心和葉小戌兵刃相見。
葉小戌是影衛,從小被長公主那般折磨着長大,學得都是殺人的技巧。她在戰場上磨煉出來,與他是截然不同的。
若說她有絕對的勝算,那就是她絕對不允許自己死在此處。燃燒自己直到最後一刻也不熄滅,這就是她唯一的生機。
就算如此,她必然也會重傷。這對她接下來的所有安排都是重創。可能此行會無功而返,最壞的就是她暴露于人前,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
那才是糟糕。
還好,他收手了。
姜定蓉到底記得葉小戌這一次收手,她認真對他說道:“小戌,我不會害你。但我也不能親近你。”
于公,她是北楚少主,不能親近陛下的影衛。于私,葉小戌對她有心思,她的放縱會害了他也會害了她自己。她很清楚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做錯事是需要承擔後果的,她現在唯一能承擔的,就是寧楚珩。
除了這一筆糊塗賬之外,她不想再添任何麻煩。
葉小戌吸了吸鼻子。可他就想要她的親近。她不給。
“你要嫁給誰?”
他忽然問道。
姜定蓉就知道他會有此問。
剛剛葉小戌想要損毀嫁衣,她已經看出了他的心思。
“沒有要嫁給誰,不過是一樁……于我有益,我主動操控的事情罷了。”
葉小戌聽到是她主導的,更難受了。
“為什麽不是我?”
“姐姐想要什麽,我也可以啊。”
姜定蓉笑着搖了搖頭。
“不一樣,小戌,你不可以。”
她想要和寧楚珩有個孩子,如果說一開始是誰都可以的話,現在姜定蓉覺着,寧楚珩的話,應該就是最好的人選了吧。起碼她不反感,甚至還有些歡喜。
更何況,是誰都不能是葉小戌啊。他這樣,姜定蓉若是對他有任何想法,都是會有負罪感的。
葉小戌明白了。
姜定蓉拒絕他不是一點點,而是全部。他完全的被拒絕了。
葉小戌緊緊抱着他的小盒子。這是他現在唯一擁有的東西了。
“我可以……親一下你嗎?”
葉小戌又一次擡頭,滿眼都是水意。
快哭出來了。
委委屈屈地,和剛剛想要殺了她時截然不同的,像個絕望的孩子。
姜定蓉有些無奈。他怎麽淨會給人出難題。
“不可……”
話還沒有說完,葉小戌已經壯士斷腕似的撲了上來,即将碰到她的時候,卻只是輕輕地頓住了,在她耳垂邊久久停留。
而後,他慢慢地,慢慢地,嘟起嘴,假裝親了一下。
姜定蓉還在愣神,他已經抱着懷中小盒子,笑得心滿意足退後了幾步。
不敢真的親上去,他還是怕她會生氣。這樣就好。這樣就滿足啦。
“姐姐,我走了。”
他退後幾步靜靜看着姜定蓉。看着她發呆,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看他的眼神,像極了看一個頑皮的小貓。
他後悔了。他得回去告訴那個女人,他反悔了。
他想要的,他得換一種方式去抓住。
夜幕下,葉小戌還披散着長發,穿着一身淡薄的衣裳,就抱着懷中的小木盒,悄然消失了。
姜定蓉摸着耳垂,只感覺到他撲過來若即若離的那一下,甚至是有些絕望的。
她垂下眸,心裏有些複雜。
葉小戌,走了。
比她想象中要體面點,可這場景,也比她想象中要難受點。
姜定蓉出門時,院子裏石蘭在守着。她想了下,對石蘭吩咐:“小戌出去了,把他東西放好,讓春娘子做好飯送到他窗前。”
一切照舊吧。
無論他還回不回來,此間就是她留給他的家。
次日,姜定蓉收到了一封信,來自顏府,她的姨母陶鳶娘子。
所說寧二夫人私下請了她去,十分誠懇說要請她上門去,說寧府有一樁婚事要顏二夫人在場。陶鳶娘子聽着不解,一問,卻是寧楚珩要娶姜定蓉。
這可把她吓到了,根本沒敢答應下來,一扭頭就給姜定蓉來了信。
信裏在問自家侄女想什麽呢,真的要選擇寧楚珩嗎?成婚這麽大的事,怎麽也不給長輩說一聲。
信的最後,陶鳶娘子還掙紮了一下。
與其選寧楚珩,其實還不如看看顏之琢呢,好歹也有小時候的情分。若是和他成婚,以後在王都也有了助力。
這封信看的姜定蓉有些無奈。
她哪裏是真的成婚,不過是寧楚珩弄虛作假,想要一個虛假繁榮罷了。
至于姨母提到的顏之琢,她瘋了嗎,和一個試圖殺她的人成婚?就不怕第二天早上起來一命嗚呼?
姜定蓉給姨母回了一封信,讓她別管。寧府請她也別去。好歹是個長輩,若是她真的在場,其實也不好辦。
一晃還有兩天,石蘭私下查過,過來興奮的給姜定蓉說,兩天後居然是黃道吉日,真的是選的巧。
黃道吉日,宜嫁娶。
姜定蓉瞧了眼日子,倒是覺着的确巧合。
但是可惜了,這不是嫁娶。
小宅院的東西算不得很多,畢竟姜定蓉一行在此住得時間不長,她又是個不喜麻煩的,收拾收拾裝一下,也不過是準備出來五個箱籠。
丫鬟小可要留下,春娘子手藝很好,也留下,等她走以後,交代人每個月按時發月錢,讓她們打掃此處,等着葉小戌或許會回來的時候,讓他能和以前一樣。
阿莊和小勝都是北楚人,帶到寧楚珩的地方有些不妥當。畢竟寧楚珩是一軍主帥,她也是。推己及人,她也不會允許旁的将領的手下,在她的地盤。
所以阿莊和小勝不能帶,留在此處也不妥,給廖先生去一封信,把他們倆安排一下吧。
等到時候去寧楚珩那兒,就她和石蘭。
簡簡單單,要走的時候也輕松。
這消息不知道怎麽穿到了廖先生那裏去,老爺子一把年紀了,大清早地,着人趕了馬車抵達青桐坊,也顧不得其他,敲了門一看見練劍的姜定蓉,拱了拱手,将已經寫好的紙張一疊全塞給她。
“廖先生怎麽來了,快坐,小可,去給先生盛碗湯來。”
石蘭有些怯怯地,安頓廖先生在連廊下落了座,也不敢湊得太近,就遠遠候着。
姜定蓉與廖先生面對面坐着,她随手放下劍,翻開廖先生給她的紙。
第一張寫到:‘某近日得知寧府外宅準備喜事,全府上下迎娶夫人。’
第二張:‘某聽聞少主府上已經準備不日搬遷,不知遷往何處?’
第三張:‘少主此舉,究竟有何用意?’
第四張:‘所為公事,還是少主私事?’
嗯,姜定蓉看完了,收撿整齊,放在圍欄上。
她不答反問。
“先生打探出來的,想必也是旁人知道的。那先生可知,無婚書媒定,婚事究竟算不算成?”
廖先生撚着胡須,思考片刻,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姜定蓉猜測其意,是無婚書媒定,算不得禮成,但是寧楚珩準備出來的動靜和排場,若說成,也當得。
端看從誰的角度去看。
從姜定蓉這邊看去,那不過是一樁騙局。同樣,也是她騙他的局。
從寧楚珩的角度去看,他可能會認定,這場婚事,是成的。
啧。
姜定蓉又說道:“既然婚事算不得成,那先生認為我所圖什麽?”
廖先生這就不解了,擡手拱了拱手,請少主解惑。
姜定蓉心平氣和回答廖先生的問題:“寧将軍是我所選之人。所圖大事。最早選定他,也是因為他與北楚來說最合适,自然是公。”
至于以後,或許會有些私心……一點點。
對,姜定蓉擡眸看去層層疊疊的杏花,她和寧楚珩也如花朵一般,一月內盛開衰敗。
她的私心,不過是希望在盛開的時候,這朵花更漂亮點。
廖先生懂了,這才慢騰騰又掏出一疊紙交給姜定蓉。
姜定蓉樂了。
自家這位老先生,真的是。
她翻看了下,笑意收斂了些。
‘少主為私,某不敢提。少主為公,請仔細斟酌。’
‘陛下有心以寧軍為主,驅遣楚軍。’
‘陛下有女都安,有心許嫁。’
姜定蓉靜靜看着,而後指尖點了點,收起。
“先生多慮。有我在一天,北楚大軍将永遠常駐。”
“帝姬如何,與我無關。我所圖之事,只關乎寧楚珩本人。”
沒錯。她首先是北楚少主,無論陛下有心讓誰替代北楚大軍,都要先過她這一關。而她決不允許任何軍隊,踏足北楚。
北楚的邊境安寧,是用北楚軍多年的血流成河,一層一層築成的。不為自己,也要為了那些為國為民犧牲的壯士,留下他們的名字。
決不能讓北楚軍的名字,被他人抹殺。
至于後者,帝姬都安,她挑眉,啧,只能說陛下有心了,寧楚珩也虧着他長得好,又有這個身份在,被當成需要帝姬籠絡的利刃,也是最好的一把。
不過可惜,無論以後如何,現在的寧楚珩,是她的。
也只能是她的。
廖先生點了點頭,明白自家少主的意思了,緊接着,又掏出一疊準備好的紙。
姜定蓉:“……先生大可全都給我。”
廖先生撚着胡須,笑得和藹。
姜定蓉無奈,翻看這一次的內容。
‘皇子弘光,于宮外私宅藏下姜召祿。召祿公子獻計,與陛下前讨好,近來二皇子殿下與陛下關系稍有緩和。召祿公子受得信賴,準備逼出少主。’
姜定蓉看了眼。
讓他找吧。整個北楚知道她母親與陶家關系的都沒有幾個人,姜召祿想在王都找到和她有關系的人?慢慢找去呗。
‘五殿下請旨建立書社,招攬文人修撰前朝藏書。’
五殿下,五殿下是姜涵光?姜定蓉不确定,仔細想了想,應該是他吧,一個幾乎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堂兄,見過一兩次,印象中就是一副清湯寡水的樣兒。
閑散皇子做些這種修書之事,挺正常,不該是廖先生會關注的點。但是廖先生上一次在五殿下的名字旁邊都打上了一個标記,她挺信任廖先生幾十年幕僚的經驗。
這位五殿下,或許是有所圖。
‘五殿下于寧将軍下朝偶遇,贈送一壇酒。’
嗯?這兩個人還有關系?姜定蓉看着這行字有些不理解,偶遇而已,皇子給将軍送禮,送的還是一壇酒?
看不懂。
也不能去問寧楚珩。
她擡眸看向廖先生。
廖先生卻不回答了,只拱了拱手,等石蘭端來熱氣騰騰的雞湯,自顧自吃着湯,還順手讓石蘭去廚房端來一屜包子,悠哉悠哉。
難題交給少主了,該頭疼的人,不是他喽,讓少主自個兒煩去吧。
大清早地,廖先生來扔下了一大堆問題,吃了個早膳,手背後慢悠悠踱步走了。姜定蓉卻還在思考最後一個。
五殿下,寧楚珩。
她招來小勝。
小勝比起阿莊更沉默,但是也更會打探。派小勝去五殿下的外宅瞅一瞅。
五殿下不比二殿下,姜弘光這個人排場大,人多,有時候還真不好探。五殿下姜涵光,外宅都比姜弘光的小,人也少,去打探最合适不過。
忙碌完這些,天近黃昏,外頭有人敲門。
阿莊開了門發現是寧府外宅的人,為首的管家笑得和善,說是替主家來送些東西。
主家不就是寧楚珩将軍嗎?阿莊是知道自家主子和寧将軍的關系的,就讓開了。
等姜定蓉知道的時候,從外宅送來的十二擡箱籠已經放滿了外頭小院。
管家還留下了禮單,說是該有的規矩要有,主子入門可以簡單些,但是聘禮是寧家的心意,必須有。
姜定蓉披上外衣出去時,寧府的下人們腳下抹油似的,都已經走完了。
就剩下綁着紅綢子的十二擡箱籠。
她圍着箱籠轉了圈,讓阿莊全都打開來。
啧。
她挑眉。
寧楚珩可真的是。
一箱子黃金,一箱子白銀,一箱子玉石,還有一箱子瑪瑙。
除去這些,另外的都是些金貴東西,看起來只有十二擡,任何尋常百姓家嫁娶姑娘,都能拿得出手的數量,可這沉甸甸壓下來的,一箱能當兩箱算。真金白銀和上等玉石翡翠瑪瑙,價值連城可能算不上,但是真要說起來,這麽厚重,他拿去聘公主都行。
石蘭都看傻了眼,盯着這些看了眼,都饞得咽口水了。
“主子,寧家……真的好有錢啊。”
姜定蓉想到之前寧楚珩送給她的一箱子黃金。
啧,有錢的過分,讓她都心動。
送給她聘禮是不是?那她還就真的收下了。
全當他騙婚的補償好了。
“統統收好,給采青拿去。”
這些東西,她不用想就知道,是寧楚珩想要讓她明日出門的時候擡上的。
這樣就能想正經出嫁有聘禮有嫁妝的。
可她偏不。
哼,她就要一個人乘一輛小馬車,簡簡單單過去。
跑的時候也方便。
這麽多金銀玉石,阿莊在收拾的時候,一貫沉默寡言的他,都忍不住說了一句:“寧将軍真有錢,主子可以多留一段時間。”
姜定蓉樂了,一串珍珠砸了過去。
“怎麽,把你們主子當成什麽人了?”
見人家有錢就黏着,想方設法哄人掏錢。
別說,她的确挺心動的。
就當她把自己稱斤賣給寧楚珩一段時間了。
黃道吉日,宜嫁娶。
天不亮,姜定蓉被石蘭搖了起來,沐浴更衣,束發,換上華麗的正紅嫁衣。
金玉鳳冠,全身瑪瑙,一套行頭下來,姜定蓉感覺自己都重了幾十斤。
“這麽早作何,”姜定蓉坐在梳妝臺前打了個哈欠,她已經畫好了全套的妝容,眉心點着花钿,比起平日多了些嬌俏,只她整個人都是懶洋洋地,“等天黑再過去。”
“主子,沒那麽晚,昨兒寧家管家來時說了,巳時迎親。”
巳時?
這麽早?尋常婚嫁也沒有這麽早的吧。姜定蓉有些懷疑自己的記憶了,婚嫁一時,難道不是都接近黃昏嗎?
更別提她如今是以外室的身份去,等天黑沒人了,一輛小馬車趕過去,正好接上夜燭,就可以盡職盡責履行義務了。
這邊剛準備好。
巳時。
敲鑼打鼓聲逐漸靠近青桐坊,下人們撒着銅錢花瓣,男人騎着高頭駿馬,緊張地停在宅院門口。
他敲了敲門。
“念念,我來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