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醉酒
王都派來的人, 居然是寧楚珩。
姜定蓉想破腦袋都想不到的一個選擇。
青面獠牙的面甲下,姜定蓉唯一慶幸的就是自己為了給來人下馬威,換了輕甲, 頭戴兜鍪, 還有面甲。
姜定蓉覺着,要是寧楚珩這會兒知道了她是誰, 很有可能要在北楚王府和她來一場你死我亡。
沒必要,真沒必要。
姜定蓉扶着面甲, 咳了咳嗓子,找到一個自己常用的低音位。
“原來是寧将軍,裏面請。”
寧楚珩看着紅披女将軍也不下馬,直接騎着馬踩過門檻,始終處于一個高高在上的位置, 就算與他招呼,也是一副敷衍。
這就是北楚少主, 被陛下忌憚的下一任楚王。
姜定蓉。
姜氏女中, 或者說是姜氏這一代所有子嗣中, 最出類拔萃的佼佼者。
在陛下有意下诏宣她入王都留嫁的情況下,她居然有孕了。
寧楚珩是奉了陛下命令來的北楚,其中一個任務,就是确定北楚少主姜定蓉是真的有孕還是故意糊弄。
楚王府已經準備好接待,外堂茶水點心全都準備好, 只是仆從說, 楚王在小憩,少主去更衣,要稍等片刻。
小憩的楚王和更衣的姜定蓉在內堂的客室面面相觑。
“孩子的爹?”
姜定蓉摘了兜鍪,滿臉對生死看淡的平靜。
“對, 是他。”
楚王嘶了一聲。
“這小子是不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故意找上門來?”
“我看不像。”姜定蓉搖搖頭,依照她對寧楚珩的了解,他若是知道她的身份,現在她就不可能安安穩穩和父親在內堂商量。
“可能就是個巧合。”
楚王滿臉惆悵。
“兒,阿父告訴過你,這寧家的小郎,不合适。”
姜定蓉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本就被兜鍪壓得零散的發髻,更蓬亂了。
“不合适也晚了,現在怎麽辦吧。”
陛下派來的人,主要目的肯定是在她的身上,但是姜定蓉是絕對不可能和寧楚珩有多一絲一毫的接觸。
萬一被認出來,那可就太難以收場了。
楚王瞪着一雙眼,沉思半天,最後和姜定蓉商量。
“兒,現下與寧楚珩交惡不好,委屈委屈我兒,暫時藏頭不露尾,如何?”
姜定蓉一想也只有這樣了。
北楚少主是不可能全程不和王都來的令官見面的,但是只要她用本來模樣去和寧楚珩見面,那就是一個危險的訊號。
大不了,她就把這兜鍪戴到底。
父女倆商議完畢,姜定蓉才去更衣。
更衣也不是準備換回日常的衣裳,而是換了一身她練劍習武時的窄袖衣裳,又在身上綁了護板,最後選來選去,選了一頂巫傩面甲。
這還是前兩年打了勝仗,邊境之城舉行了一次鬼戲,大傩送給她的。
全金屬打造,分量不輕,上面彩繪巫傩,看起來就讓人心生敬畏。
姜定蓉想了想,又給面甲加了一層防護,保證不會輕易掉下。
楚王府為了接待這一次的宣令官,還專門準備了筵席。
楚王坐主,少主右側,左側是從王都而來的寧将軍寧楚珩。席間還有北楚陪同的幾位将士,和從王都來的幾位閑散官員。
廳堂中專門請了樂人和舞姬,奏樂起舞。
“聽聞寧将軍年少有為,今日一見,老元帥後繼有人,真是可喜可賀啊。”
楚王仔細端詳了下寧楚珩。
從相貌到身高,怎麽看怎麽滿意。不錯,若是小孫兒繼承了這個爹的相貌和身高,再繼承繼承寧家的行軍打仗的本事,加上他老姜家的守國門之力,不錯,以後北楚也算後繼有人。
忽然覺着,女兒選的這個人選,的确算得上優品了。
寧楚珩欠了欠身:“楚王殿下過獎。世人皆知楚王少主才是年少有為,聽聞前不久,少主率兵偷襲夷族,大獲全勝,恭喜。”
姜定蓉還戴着面具在那兒欣賞舞蹈呢,忽然話題落在她的頭上,她藏在面甲下的嘴角牽了牽。
行,就知道她躲不開。
“哪裏,不過是使了些小技巧,不值一提。”
姜定蓉的聲音略顯低沉,加上面甲導致的傳音變化,她最終落入人耳中的聲音,就顯得和她平日裏的聲音差距很大。
寧楚珩的目光掃過姜定蓉臉上的面甲。
他沒說話,而是陪坐在側的一個年輕文臣笑呵呵問:“不知少主為何面戴鬼甲,是有什麽講究?”
“說來慚愧,之前因戰受傷,面部有損,本覺着倒是無妨。只是前些時候,老相師替我看相,說是為了腹中孩子好,最好面戴鐵甲,不要将煞氣傳給孩子。”
這是姜定蓉和父親商量出來的借口。
一舉兩得。
不是擔心她假裝懷孕來推脫陛下的下诏嗎?那她就直接把面甲的理由和孩子綁在一起。
寧楚珩的目光落在姜定蓉身上,随意掃過她的腹部。
“少主身懷有孕還能奔赴戰場,令人佩服。”
姜定蓉輕笑:“還是多虧了孩子乖巧不鬧人。”
說着,她忍不住擡手摸了摸腹部。
小崽兒,看見沒,前頭這個和你阿娘針鋒相對的,就是你阿爹了。
多看兩眼,以後八成看不見他的。
她的笑容藏在巫傩面甲下,但是她聲音裏的溫柔是騙不了人的。
僅僅聽她聲音裏的溫柔,寧楚珩就确定,這位北楚少主的确有孕在身。
陛下想要的,得不到了。
他垂眸,端起酒杯一口飲盡。
寧楚珩之前說話,似乎僅僅是确定她是否有孕,之後就一直在喝酒。筵席上的客人們還在寒暄,他的小幾上,斟酒的侍女已經換了兩壺酒來。
姜定蓉不着痕跡掃過他。
微微蹙眉。
喝得這麽猛……
而後收回視線,将目光落在跳舞的舞姬身上。
罷了,随他。
姜定蓉到底戴着面甲,不方便吃喝,只能手指敲着節拍,欣賞堂中歌舞。
那幾個陪同而來的官員幾次給寧楚珩使眼色,都沒能被寧楚珩收到。
最後還是一個小官員帶着笑,故作好奇道:“不知少主如今幾個月了?說來也巧,家中內人有孕,已經七個多月了。想來能給少主說些經驗之談。”
“哦?”
姜定蓉頓時來了興趣,坐直了身子。
“我月份還小,不過……五個月。”
姜定蓉還是将時間說得多了些。
實際上,知道她現在有孕剛滿四個月的,也不過是家中人。外頭的只知曉少主有孕,但是她離開了幾個月,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幾個月。
“不知道府上夫人吃喝如何?說來可笑,我這些天,只想吃些酸辣之物。”
那小官員一愣,卻是支支吾吾:“唔,內人吃喝上……一切,一切正常。”
姜定蓉啧了一聲。
還以為這個人真的有什麽經驗之談,居然連他夫人的飲食日常都不知曉。
這若是換成寧楚珩,知道她有孕,別說她喜吃酸辣,八成連她習慣邁左腳還是右腳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想到這裏,姜定蓉的目光又一次掃過寧楚珩。
這個男人不說話垂着眸,靜靜飲酒時,有種孤獨感。
旁人似乎都與他無關,而他也與這個世間無關的一種游離。
姜定蓉的印象中,他也有沉默的時候,但是那份沉默,大多數是他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不過表露出來的一份安靜罷了。
但是眼前的男人,這份沉默是孤寂的。
她想起來離開前,給他留下的那封信。
當初寧楚珩說,想要知道她的秘密。
她答應了。也想過,她的離開總要有一個交代的。
不然按照當初寧楚珩找她的那個動向,他八成要一路找到陶家去。
這可不是她想要的。
姜定蓉就在離開前給寧楚珩留了一封信,告訴了他一個她的秘密。
那個秘密是……
陶念念是不存在的。他想要的人,是假的。都是騙他的。
幹脆利落的告訴他,他們之間就徹底結束了。
姜定蓉忽然有些嗓子發幹,順手握着小幾上的酒杯。
楚王瞪了她一眼。
“酒杯放下!”
姜定蓉愣了愣,而後才反應過來。她現在有孕在身,不能喝酒了。
啧。
她松開酒杯,而後發現寧楚珩在看她。
仔細一看,與其說是在看她,倒不如說是在看她握着的酒杯。
寧楚珩只是在看這位北楚少主想要喝酒時,忽然想到,自家那個小騙子也愛喝酒。
而後收回視線,自嘲得輕呵了一聲。
騙子。
騙了他就走。
把他當什麽了?
寧楚珩垂下眸,一口飲盡杯中酒。
這一場筵席比較起楚王府之前的,只能說氣氛着實不怎麽好。
本該作為話題中心的寧楚珩只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後,就一直在喝酒,絲毫沒有和楚王殿下寒暄的意思。
而北楚少主戴着的面甲不能吃不能喝,楚王則總是在打量寧楚珩,說話最多的,還是幾個陪坐的将士和文官。
戌時過半,持續了一個半時辰的筵席終于結束。
姜定蓉想着多給肚子裏的崽兒感受一下,也就硬生生坐着留到最後。
等衆人起身告辭時,姜定蓉才發現,寧楚珩坐在原位,起身的動作很遲緩。
姜定蓉啧了一聲。
好歹是個将軍,把自己喝成這個模樣,出門摔了,還要怪楚王府的門檻高。
文官們和幾個副将都在等寧楚珩。而寧楚珩站起身,幾乎就用了他最大的力氣,努力站穩沒有搖晃,已經是最大的尊重。
姜定蓉看的無奈。
幾個文官都有些尴尬,拱手道歉。
“無妨無妨,寧将軍頭一次喝我們北楚的酒,太烈了受不住也是正常。”楚王笑呵呵地掃過寧楚珩,“寧将軍,可還聽得清本王說話?”
寧楚珩的反應十分遲緩,困惑地眨了眨眼,卻并未回話。
“實在對不住,楚王殿下。”寧楚珩的副将連忙拱手,“我家将軍酒量不太好。”
“從楚王府到驿站着實有些距離,我家将軍這個樣子……怕是很難送回去……”那副将猶豫着,“敢問楚王殿下,不知府上可有廂房,能否留我家将軍住一宿?”
姜定蓉立刻回答:“沒有空房。”
“行啊。”和她同時回答的是楚王。
與她答案截然不同,楚王笑得和善,“寧将軍,想留下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