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告辭

內子……哦, 指的是她。

姜定蓉面無表情地哇哦了一聲。

姓寧的可真有種想。

有本事你真的這麽做,倒要看看最後被囚在此處的究竟是誰。

洞穴與沼地一圈看去,天已黃昏, 等一行人折返楚城, 夜幕降臨,姜定蓉意思意思将寧楚珩送到驿站之後告辭。

她回到府中就趕緊泡了個澡。

太難受了。

其實她以前的話随便怎麽策馬疾馳都無妨, 烈日下狂風暴雪之中,都能視若無物。

她擡手摸了摸肚皮。

已經有些鼓起了。

小家夥到底還小, 怕是受不住這種颠簸,直接反應在她身上,顯得比平日疲倦得多。

姜定蓉泡在浴桶內,不知不覺睡着了。

等她驟然驚醒時,水都涼了。

糟糕……

姜定蓉爬起來連忙擦水穿衣。

這要是辛夷在, 八成又要說她了。還好,辛夷被她派出去取東西, 還未回來。

才這麽想着, 她衣裳剛穿上頭發都沒擦幹, 外頭辛夷敲了門,一身黑色披風的女子捏着一個小木盒大步走進來,一看見姜定蓉的濕法,就微微蹙眉。

“少主仔細別受涼。”

将東西交給姜定蓉後,辛夷立刻拿了帕子來, 替她一點點吸幹頭發上的水。

姜定蓉由着辛夷替她擦發, 順勢解了鎖打開了小木盒。

裏面是一個蠟丸。小心剝開,露出其中的紙條。看過之後她直接笑了。

“度南做得不錯。”

紙條中寫的,是夷族大王子親信部下最近的動向。根據大王子部下的動向,就能推斷出夷族大王子的動向。

沒想到她在度南郡順手诏安的江湖客, 如今已經能很好的完成探子的任務。

江湖客到底以自己過去為恥,直接用度南郡的地名為名,如今知道度南的,都知曉有他在,以後有大的戰争,也會減免許多傷亡。

夷族一向是大王子主戰,既然大王子有心前來偷襲,那她自然是欣然笑納。

“吩咐下去,明天點三千兵,我們去桐城。”

“是!”

次日清晨,姜定蓉前往軍營,剛剛點了兵,營帳外有士軍來報,說是王都來的寧将軍率人朝着軍營來了。

姜定蓉一身甲胄,手臂還抱着兜鍪,一聽寧楚珩要來,啧了一聲。

他來湊什麽熱鬧?難道不知道不同營的軍隊最好別見面嗎?

但是人家來了也不能攆出去。有點煩,有得塞鞋子了。

姜定蓉脫了靴塞墊子,剛準備好,戴上兜鍪,寧楚珩就領着自己的幾個親兵掀了帳進來。

“楚少主。”

姜定蓉的兜鍪面甲是青面獠牙,她的相貌藏在鬼面之下,微微颔首。

“寧将軍,不知将軍來此,所為何事?”

寧楚珩掃過帳中。

北楚少主姜定蓉一身甲胄,面戴兜鍪,身邊的親兵無一不是輕甲長矛,整裝待發。

陛下所吩咐的,還有探得北楚軍的實力如何。

這次,似乎是個好機會。

“奉陛下口谕,寧軍與楚軍需演武操練,共同提升 。”

寧楚珩也不廢話,連遮掩都沒有,說的硬邦邦。

演武操練,說白了就是打探北楚軍的實力。

姜定蓉面甲下翻了個白眼。

行,就知道沒好事。

“寧将軍要演武操練是吧。”姜定蓉回頭,“阿蹲,去挑一些人出來,和将軍的人操練操練。”

敷衍完,而後對寧楚珩拱了拱手。

“将軍請随意操練。姜某有事,恕不奉陪。”

姜定蓉說完,寧楚珩直截了當:“陛下吩咐的意思,少主應該明白。”

精銳部隊都讓姜定蓉帶走了,留下的和他的軍操練,沒有姜定蓉坐鎮,他們想怎麽來就怎麽來,能操練出個什麽來?

姜定蓉不想浪費時間。

“行,寧将軍要是想看,跟上來就是。”

她撂下一句。

寧楚珩跟着離開軍營,已經從馬背上翻出他的甲胄披身,他所領着的一千精兵也同樣,輕騎上陣。

從楚城抵達桐城疾行不過一日,清晨出發,夜幕抵達,桐城有專門駐軍之地,也有留守的軍士,姜定蓉直接率軍悄悄抵達。

桐城和楚城不同。若說北楚最中心之地是楚城,樣樣不缺,那麽最貧瘠之地就是桐城。

雖然是駐軍所在之地,一應物資都比較少,吃水也只能去水井一點點打,軍士們一人多,供水就會慢許多。

姜定蓉也沒有卸甲胄,當即召了桐城的副尉來,夜裏點燈商議。

寧楚珩被安排在駐軍之地。但是他以及他所帶的一千精兵無人搭理。該有的吃喝物資全有,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姜定蓉全程都沒有看他半眼,也沒有和他寒暄說些什麽,而是直奔主題,半點沒把他當成王都令官來客氣對待。

這樣還挺好。

寧楚珩不耐于周旋寒暄,楚少主這麽做,反而減少了他的麻煩。同時,也讓寧楚珩對楚少主姜定蓉有了一個印象。

事關軍務,其他一切讓步。

等姜定蓉房中燈熄滅,她并未睡,而是派人送走了副尉,自己擡步出門,領着辛夷往外走。

走出沒兩步,看見在粗壯的樹下仰望夜空的男人。

她腳步一頓。

說實話,寧楚珩身披甲胄的模樣很好看,他是一個天生的将領,也是一個天生惹人注意的星辰。

北楚漫天星光,沒有任何烏雲的籠罩,清澈到星辰如海。

姜定蓉腳步一靠近,寧楚珩就反應過來,回頭。

“楚少主。”

“寧将軍還不睡?”

姜定蓉算着時辰也不早了。寧楚珩本就是跟着她奔赴這一趟,他身上并沒有挂任何軍務,這個時辰早該休息了。

“睡不着。”寧楚珩想了想,問道,“少主還有事?”

“嗯,去巡城。”姜定蓉說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寧将軍既然奉命而來,不如給你看點該看的。”

寧楚珩欣然接受。

“如此,有勞。”

夜中,姜定蓉一身紅披翻身上馬,身後的高大男人同樣騎着馬緊随她身後,兩匹駿馬在夜中疾馳,不遠處就是高聳威嚴的城牆。

沿着窄窄的街道,幾次轉折,城中不少地方都還是廢墟,遺留下火藥的黑色痕跡。

“夷軍之前有次突破城門,進城之後到處燒,殺,帶不走的砸毀,”姜定蓉騎在馬背上,環視了一圈尚未修建起來的廢墟,眼神冷靜,“而後在城中大肆作亂,殺了我城中百姓無數,最後還試圖通過桐城,繼續向內進攻。”

再往外,靠近城牆,厚厚的暗沉的污垢,是數不清的将士們流出的鮮血,一層一層,一次一次,不停将血色疊加。

高高的城牆磚上,許多地方都是缺口。

“之前夷軍經常來作祟,他們不知道弄了多少火藥,城牆也炸了不少,還有投石砸的。全是大小窟窿。”姜定蓉領着寧楚珩抵達城牆時,翻身下馬,手摸着牆體,嘆了口氣。

等他們走上城牆,寧楚珩發現瞭望塔亦是如此,走近了都是讓人呼吸不順暢的血腥氣。

姜定蓉雙手撐着牆,夜風吹起她紅色的披風,她的聲音在夜幕中顯得格外冷酷。

“我将士們和城民們,在此流的血太多了。我不允許出現第二次。”

寧楚珩知道。姜定蓉口中說的是指四年前的一次戰役。

那一場戰役,夷軍偷襲毫無防備的桐城,殺傷掠奪,大肆作惡。

而之後,是由年僅十六歲的北楚少主姜定蓉率軍突襲,緊閉城門甕中捉鼈,得以大獲全勝。

然而不只如此。

北楚少主姜定蓉打了勝仗,卻将所有沖入城中的夷軍全部殺死,割下頭顱在城牆外堆京觀。還即刻率軍正面強行攻打夷軍,導致夷軍不得不正面迎戰,而後率領小股軍直搗後營,頂着箭流強行沖入營地,殺了夷族将領,虜獲夷王胞弟。

姜定蓉最被人诟病的,也是陛下親自下旨斥責的,就是她派人在桐城外坑殺一千夷軍,車裂了夷王胞弟,并将屍體挂在城牆外示衆足足一個月。

陛下每次提起姜定蓉此舉,都是用一種近乎恐懼的語氣責罵。

“她怎麽敢做出這種事?毫無人性!”

十六歲的姜定蓉,以一種強硬到令人恐懼的手段,出現在王都的視野之中。

然而當寧楚珩站在這片土地,親眼看到這座頹然的城中一片蕭條,處處難掩瘡痍,守護邊防的這道城牆上的傷痕,就知道,作為一軍主帥,看着自己庇護的城民遭遇如此,縱然是他,也會做出過激手段。

目的不是洩憤,而是威懾。

這裏倒下太多的士軍,每一次戰役背後,都是承載不起的流血。

姜定蓉和寧楚珩牽着馬,沿着城牆走了一截。

而後她擡眸望着月空。

清澈如洗。

“寧将軍,陛下讓你來看的,是這些嗎?”

來看看楚王一脈守護的疆土,看看為了這個國家的安寧,邊境之地付出了多少。

寧楚珩不說話,沉默地牽着馬跟在她的腳後。

驟然一回頭,卻是目睹了城牆上的斑駁痕跡,而後更沉默。

走出片刻,寧楚珩忽然輕聲回答。

“寧某一向敬重守疆護國的英雄。”

守疆護國,非一人之力,也非一代之能。

楚王一脈,始終令他欽佩。

姜定蓉垂眸。

嗯,她知道。寧楚珩骨子裏就是這麽一個正義之人。但是權利不是,皇權更不是。

皇權之下要掂量的東西太多了,陛下不會用一個将軍的目光來看楚地,看楚軍,作為上位者,陛下要考慮的太多太多。而陛下所考慮所擔憂的,縱然他們一身清白,也無法去抵擋陛下的猜忌。

他們能做的,就是守着本心,守着這片疆土,守着一方臣民,守着吾國大門。

“老元帥也是英雄。”姜定蓉輕聲說了句。

“……寧将軍也是。”

她忽然笑了笑,還好,笑意藏在面甲之下,寧楚珩并未發現。

英雄啊。寧楚珩是個将軍她知道,他能作為一個守家護國的英雄,她也知道。

寧楚珩認真回答:“楚少主亦是。”

“某很期待,有楚少主的北楚未來。”

姜定蓉停下腳步,而後回身。

寧楚珩心中一動,知道她有話要說。

姜定蓉面甲下在輕笑,寧楚珩看不見。

她對寧楚珩拱了拱手,語氣輕快。

“寧将軍,姜某不送了。”

寧楚珩一頓。

的确,他已經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能告訴陛下的,他也都清楚了。

至于這位楚少主,絕不會是陛下所擔心的,會自擁為王,對江山有威脅之人。

她對這片土地,有着極為深沉的責任感,使命感,以及保護欲。

她會是一個最好的王,守護她的封地。

也會是陛下最鋒利的一把刀,所向披靡。

沉默片刻,寧楚珩同樣拱手:“楚少主,告辭。”

兩人翻身上馬,不同的是,寧楚珩折返桐城內,姜定蓉繼續縱馬巡視着城牆外。

紅披與黑鬥篷,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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