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周末過得很快。

鬧鐘剛響一聲時曳就睜開了眼睛，穿好昨晚張錦月為她熨燙完挂在衣架上的校服，趿拉着拖鞋跑去浴室洗漱。

客廳內，張錦月套着圍裙，見時曳洗漱完畢出來，端着小米粥配小菜放到米色桌面上，又轉身從廚房裏拿出來個剝好的白煮蛋。

“曳曳，來吃早飯。”

“好，謝謝媽媽。”

掰開一半白煮蛋放進張錦月碗裏，時曳快速吃過早飯。瞄了眼餐桌上依舊鮮活的小雛菊，又用指尖輕碰放在張錦月包包旁邊的多肉盆栽，直到盆栽內裏脈絡充斥着代表生機活力的綠色光點才收手。

時曳望了眼廚房內的纖柔身影，溫聲提醒：“媽，你記得上班時把盆栽帶着放你工位，對健康有好處。”

“好。”不知是不是錯覺，張錦月感覺自打周五晚上時曳捧着盆綠植送進她卧室後，自己的睡眠質量和精神都好了些。

可她私心以為，女兒變懂事貼心了才是根本原因。不論如何，曳曳一片孝心，她誠心接受就好。

“媽，我去上學了。”客廳內挂鐘上快要溜到七點半的時間，時曳背着書包噠噠往外跑。

同諾中學周一有升旗儀式，八點開始。她家離學校不算遠，步行十來分鐘就能到。

理科班全在唯競樓，高二三班在四樓靠近中間樓梯口的位置。

時曳總覺得自打她進校以後，周圍的學生都會自以為隐秘地多看她兩眼，像瞧見一只猴子跑進校園似的。

連方才進校門，檢查校牌的學生捏住她校牌檢查的時間都比別人多三秒。

這種奇奇怪怪的感覺直到她走到教室門口，被人叫住時得到了驗證。

“時曳，我有事找你。”

擡頭看去，出聲之人寬大的校服外套松垮穿在身上。

他眉眼長得很精神，臉型流暢，常人難以駕馭的寸頭發型平添幾分不羁，帶着順遂生活裏長大的少年人未經世俗該有的驕傲。

時曳搖搖頭，毫不留情地拒絕，“我沒空。”

上周五願意搭理顧期修和他廢話那麽多，是因為她想搞他，順帶把自己給洗幹淨。

如今要讓她一大早就對上文中排得上名號的智障學弟林木通，吶，不是很樂意哎。

畢竟自安若雲進校，率先帶領自家小夥伴不搭理原主，擺出副冷傲高貴臉，生怕原主當真喜歡上他纏住他的，就是林木通。

幼稚又臭屁的熊孩子，時曳向來不太喜歡。

尋常見到自己就會羞澀低頭，說話輕緩又柔和的人撂下句沒空繞過他就要走。林木通心頭湧起股惱意，受挫般板起臉，上前一步伸手攔住她。

雙眼微眯，探視眸光悉數落到時曳看不出喜怒的瓷白小臉上，林木通嗓音低沉許多，強調：“我說了，找你有事。”

想來是因為自若雲姐回來後他便刻意疏遠了時曳，這才讓她難得對自己生出些名為倔強惱怒的吃醋情緒來。

林木通早就知道，像時曳這種打小缺愛又自卑的單親家庭裏長大的女孩，稍微給予點溫情關懷，她就會巴巴跟上他。

可這不能怪他，誰讓她見他第一面時，就用和若雲姐相似的表情看他呢。

鴉羽似的濃密眼睫輕輕上擡，清透杏眸淡淡将林木通望着，時曳嗓音裹上了早秋清晨第一抹涼意，“這麽急，你趕着去死？”

話沒問出口就被怼，林木通眉頭緊蹙，随意搭在走廊欄杆上的手指下意識縮了縮，氣的。

瞟了眼右側斜對面須思樓上劃過七點半的特大時鐘，他抿抿唇，決定不跟她計較這種小事。“周六微博熱搜，你看見了嗎？給你發消息你也沒回我。”

特意堵在教室門口，就為了問她周末的上網情況？

時曳眉梢輕挑，“哦，手機前幾天不小心摔壞了。”

上周五回家後整理東西，她從書包左側口袋掏出了屏幕炸裂的手機。應該是被顧期修推倒撞到牆上時撞壞的，維修店的師傅說暫時沒貨，要多等幾天。

好在這個世界和她生活的那個世界沒什麽不同，免去了急需電子産品大量學習新事物的麻煩。

由林木通聯想到今早進校遇到的那些個學生，時曳輕聲問：“出事了？”

“你和顧期修他們上周五在樓梯間鬧出來的事，全過程都被人錄下來放到微博曝光了。”

想到自己看見名為‘某中學男生毆打女生’詞條時點進去的憤慨再到出來時的複雜情緒，若非當事人還有安若雲，林木通也想跟随衆網友一道為時曳喝彩。

他再混，也不會打女生。顧期修确實是個垃圾，難怪若雲姐不喜歡他。可這人又是為了若雲姐才對時曳揮的巴掌，雖然最後摔了自己。

時曳壓根沒想過這茬兒，杏眸爬上幾分不耐，摳着書包帶的手指頓住，“露臉了？”

她記得公民有肖像權的，不過周六挂的視頻，該看的不該看的人八成都看見了。

麻蛋，最讨厭無事生非惹麻煩的人。

林木通老實搖頭，“沒有，發視頻的博主用親媽都認不出的馬賽克把所有人的臉都糊了一遍。”

窺見時曳漸平緩的秀氣眉頭，想到同樣被網友追着罵還揚言要人肉的安若雲，林木通擡手掩唇輕咳兩聲，向來桀骜的眉眼湧現絲縷柔情。

“我來找你，是希望你不要去打擾若雲姐。若雲姐她，其實很善良的。”

“我，打擾善良的安若雲？”

細白指尖指了指自己，時曳揪住書包帶的手慢慢收緊，眼皮微掀，淡淡将滿臉認真的林木通從上到下掃視兩遍。

“長得正常，可惜年紀輕輕就瞎了眼，腦仁還沒瓜子大。”

三分鐘內被怼了兩次，林木通額間青筋暴躁跳動好幾下，對上時曳寡淡不帶任何多餘情緒的剔透杏眸時，內心那團盛裝怒氣愈加膨脹的氣球忽然就破了個洞。

他不甚自在地捏了捏鼻梁，有些煩躁，“反正我是來警告你的，別對若雲姐動什麽報複的歪心思。你要真不高興，缺多少錢告訴我，我給你，算補償。”

林木通自覺算不上真正的是非不分，微博視頻剪輯得清楚明了，确實是安若雲夥同周恬恬故意栽贓陷害時曳的。

可在他心裏，安若雲不是能自導自演做出這一切的人，她不壞。

論及懲罰，微博視頻下成堆辱罵安若雲和顧期修的評論，已經給她足夠的懲罰了。更何況，如今她人還在醫院病房裏躺着呢，他心疼。

傳說中的有錢任性？

時曳懶懶靠上護欄，眼角餘光斜觑着林木通，“給我錢，多少都行？”

年輕人，不講武德。給他輛小三輪都覺得自己可以去海上漂流歷險了。

“你說。”

果然，解決窮人，錢就可以。

林木通了然自傲的笑意堪堪挂上臉，就聽到時曳清脆又幹淨的聲音說，“那我要一百個億。”

擡手作勢掏了掏耳朵，林木通面色徹底沉下來，他略略俯身湊近眼前好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的時曳，語氣終于冷下來，“你耍我。”

小幅度點頭，偏頭朝他笑笑，時曳站直身子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步，擡腳繞過林木通往教室走。

她的聲音似挺拔松樹頂端未曾消散的薄霧，冰冰涼涼。“終于聽懂我說的話了，小朋友年紀輕輕別不學好，多看點書充實腦瓜吧。”

清風穿過走廊，摩擦着少女發梢的香氣，些許填滿鼻翼，清新自然，像春夏第一口水蜜桃的甘甜。

林木通立在原地，左手小指微曲，上面仿佛還殘留着她長發掃過時的順滑輕柔。

半晌，他斂下所剩不多的，遭人戲耍的惱怒，迅速轉身，腳步帶了些倉皇。

該死的時曳，故意裝出一副明朗少女的模樣來蠱惑他，該死的心機。

沒理會班級同學投來的好奇目光，時曳自顧自走到教室靠窗倒數第二排，拉開書包拉鏈把摞得整整齊齊的書本作業取出來在桌上分類放好。

周末她大致理了下原主的目前的課業成績，結果，嗯，不太理想。

整個高二理科十五個班，總人數大概有八百。按照同諾中學的升學率算，起碼要考進前兩百名才有就讀一本院校的機會。

原主這總在五六百名晃蕩的成績雖然說不上吊車尾，可也相差不多了。

語數外三門主課卡在及格線，物化生簡直沒法看。

需要列個詳細點的學習清單，把要補的內容抓起來。

時曳低垂腦袋專心在草稿本上勾勾畫畫，倒也未曾發覺方才還嘈雜喧鬧的三班倏然安靜下來。

班主任羅成勇拿着早會要用的資料，走上講臺将全班掃視過一遍，等到最後一個說話的學生驚恐閉嘴後，他才側身朝外招了招手。“進來吧。”

衆人循聲望去，背着黑色雙肩包的男生邁開長腿一步步踏進來。白襯衫黑西褲，尋常至極的搭配，可落在他身上，偏透出股渾然天成的矜貴疏離感。

“同學們，這是從京都轉來我們學校念書的新同學。”簡單說過兩句，羅成勇偏頭對人笑笑，“做個自我介紹吧，然後自己去找個空位坐。”

微微點頭，來人取了支白色粉筆，欻欻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視線移到下方靠後某個低垂腦袋的身影上時，他唇角禮貌性的弧度拉大了些。

“我叫寧澗，今後和大家就是同學了。希望我們能互相關照，和諧相處，謝謝。”

聽到這話，正在列學習計劃的時曳筆尖停滞，左手捏了捏耳朵。懵然擡頭，看清講臺上那人時，手指像忽然失了力氣似的捏不住筆，啪嗒一聲砸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