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同一日晚間,雪雁服侍了黛玉睡下後,替黛玉輕輕搖了小半個時辰的扇子,黛玉便安穩的睡着了。望着黛玉無憂無慮又甜美可人的睡容,雪雁暗自思忖,書上寫,等到了黛玉十三歲時,林如海便會在冬底來一封書信,說他病重了,要把黛玉接回去。只是這黛玉如今剛過十二歲半,而賈府中又是處處險象環生的,若真要等到冬底林如海來信,尚有大半年的時間,這可如何拖得起?況且眼看着黛玉與寶玉兩人,年歲漸長,賈母卻絲毫都沒有讓黛玉搬出去的意思,自己雖也曾對賈母再三提過,然賈母總是說:“不忙不忙,如今他們兩個都是我的心頭肉兒,我便是瞧着他們在我身邊才開心着呢,等過了春天再另做打算也不遲。”就這樣一拖再拖,轉眼竟已是三個春天過去了,卻依然還是住在耳房之內。不過所幸的是,兩人中間畢竟還隔着一個賈母的暖閣,故而外頭的風言風語,倒也不曾聽見過。

正想着,紫鵑輕輕走進屋,問道:“姑娘都已睡了,雪雁妹妹如何還不睡?”雪雁笑道:“今兒天有些熱,姐姐先睡,我過會子也就睡了。”紫鵑道:“我才從襲人姐姐那裏回來,聽襲人說,寶二爺不過一兩年間,就要娶親了。”雪雁頓時一驚,問道:“寶二爺要娶誰?”紫鵑笑道:“還不知,聽說老太太與太太已在考評各家子的小姐們了。我素日看老太太的意思,是想着要把姑娘給寶二爺的,只不知如今怎麽又要考量起別家的姑娘來了。”雪雁嘆了口氣,說道:“竟快別想着我家姑娘了,正經兒找別家的姑娘倒也罷了。我瞧着寶姑娘就很是不錯。”

紫鵑急道:“雪雁妹妹不想讓姑娘與寶二爺成親麽?”雪雁笑着說道:“罷了罷了!寶二爺見一個愛一個的,你當姑娘跟着他有好日子過麽?”紫鵑聽了這話兒,也笑道:“前兒在院子裏頭,遇見了寶二爺,見他正望着天上的一群鳥兒發呆,我便走去問他又在想什麽了,你猜寶二爺竟怎麽說來着?”雪雁問道:“他怎麽說了?”紫鵑道:“寶二爺說,‘你哪裏知道,我便是為着你們,把自己的這顆心,都要操碎了。’”

雪雁聽了這話,又好氣又好笑,問道:“寶二爺這又是操得哪一門子的心了?”紫鵑笑道:“寶二爺說了,‘都說你們女兒家是水做的,我們這些男人是泥巴做的。我自小身邊便是姐姐妹妹們的環繞在側,一個個都是美人兒天仙般的人物,倘若她們一不小心竟掉入了那泥潭污溝裏,豈非是我沒能照顧周全所致?怎不叫我操碎了這顆心?’真真這話兒,若是從一個呆子嘴裏說出來的,倒也罷了!偏是那寶二爺,素日裏只見他豐神俊朗、玉面郎君的樣兒,豈不知犯起傻來,竟也讓人覺得哭笑不得。”

雪雁笑道:“姐姐不知,他正是這樣兒的一個博愛之人。但凡是個女孩兒家,在他眼底心裏,便都是好的。”紫鵑嘆道:“自古以來,男子皆如是。想那琏二爺,不也是如此麽,否則琏二奶奶那醋罐子的名聲兒,又是從何處得來的?只不知寶二爺對我家姑娘,究竟是有着幾分真心與癡情?”雪雁淺淺笑道:“憑他有多少的癡心,姑娘對他,可沒半點兒情意,姐姐便少替姑娘操心了。”說着,也不再去聽紫鵑說些什麽了,便翻身睡倒,用被子蒙了頭臉。心中卻在想着:果然再不能耽擱下去了,萬一賈母哪天真把黛玉指給了寶玉,豈非悔恨都已來不及了。如今老爺既然不來信,不如就自己寫一封信送去給老爺,詳述黛玉在賈府這邊的境況與遭遇,求老爺縱然無病也要寫一封信來,就說他病重了,一定要接黛玉回家,如此一來,應能徹底離了賈府了。

故而這雪雁,便在那昏暗的燭光下,披衣坐在桌前,提筆給林如海寫了長達四頁的書信,寫好後遂裝入了一個信封。因着自小到大,從未用毛筆寫過半個字,故而寫這封信時,是萬般的艱難與不順,然一想到此是黛玉的救命書信,便再難也是咬牙硬挺了過來。堪堪等到寫完之時,已是四更天了,正想着要躺在床上睡一會兒時,忽又尋思,信雖是寫好了,卻要找一個可靠的小厮送去,又是一樁頭痛的事兒。這賈府裏,如今恐怕已是眼線密布、四處暗哨了,稍不留神,便會被人拿住把柄,可是萬萬不能大意了。如此一來,也無心睡眠了,只呆呆地擁被坐在床頭,苦思冥想竟一夜枯坐到了天明。

黛玉因昨夜睡得香甜,天剛開亮,便醒了過來,看見雪雁尚兀自雙目發呆,愣愣地坐在床頭,忍不住拉過雪雁的手,笑道:“呆丫頭,可是想什麽呢?這會子也不穿衣、也不起身的。”雪雁忙回過神,看向黛玉道:“姑娘可是要起了?我讓紫鵑姐姐打水去。”黛玉點了點頭,自己坐起身,說道:“我瞧你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的樣兒,可是像着外頭那野貓兒似的,發春了不成?”

雪雁捏了捏黛玉的小臉蛋兒,笑問道:“我若是發春要嫁人了,往後誰來伺候姑娘?”黛玉撅嘴道:“你果真是人大了,心眼兒也活了。我明兒便回了老祖宗去,把你配個小子打發了出去,也好讓我省了這份為你操心的心。”雪雁正色道:“姑娘為何要回老太太去?我是姑娘的人,即便姑娘不要我,還有老爺。便是要把我配個小子,也該是老爺做主,又幹老太太何事了?”黛玉一邊把手臂伸進了袖子裏頭,一邊笑道:“罷罷罷!我再說不過你張嘴的。你既如此說,我便回了父親,再把你許配出去可好?”

雪雁笑了笑,卻并不答話,若有所思的樣子。她方才因聽了黛玉說到“配個小子”之類的話,忽而在心中想到,二門外有個叫做添財兒的小厮,素日裏見他對自己,似乎還有着那麽幾分意思的,何不就去求了他,把信給驿站的信使送去?況且平素裏見這個添財兒辦事勤快,又不似那種嬉皮掉臉之人,想必這點子小事還是能托付一番的。如此一合計,便再也等不及了,轉身就從箱子裏拿了信封塞進懷中,急急的出門而去,恨得黛玉在身後罵道:“促狹小蹄子,便是發了春耍了猴急兒,也該先把我伺候好,卻瘋了似的,就這般将我撩下了……”

卻說雪雁急匆匆地趕到二門外,卻不見添財兒在,便問那二門上的另一個當班兒小厮道:“添財兒哪去了?”那小厮因素知添財兒心中思慕着雪雁,故而也不敢打趣兒,只老實答道:“才一大清早,添財兒便被太太叫了去,也不知何事?姐姐若有事兒找他,過小半個時辰再來看看,想必他那時也該回了。”雪雁心中一凜,忙退步回去了。心中略感不安,想着王夫人好端端的,沒事兒找一個二門上的小厮做什麽。

正舉躇不定間,忽見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領着一個媳婦子疾步向她這裏走來。那周瑞家的因在遠處便看見了雪雁,遂大聲叫道:“前面那個可是雪雁不曾?你且留步,慢着些兒走。”說着,已與那個媳婦子奔了過來。雪雁不明所以,看着周瑞家的笑問道:“周大娘可是找我麽?”

周瑞家的尚未回答,她身後的那個媳婦子已先自冷笑了起來:“還不快随了我們太太屋裏去罷了!果真是說得再沒錯兒的,這一大早上,日頭都還沒升起來呢,便戀奸|情熱的巴巴兒趕過來,就要與那添財兒幽會了不成?”邊說着邊上前動手,想要将雪雁的臂膀抓住,壓去王夫人的屋中。

雪雁聽了,微一沉吟,已知自己是被人陷害了,見這媳婦子又上前動手動腳的樣子,不等她近身,便冷了俏臉,怒叱道:“你是哪裏來的婆子,就敢這樣信口污蔑!縱便是太太房裏的,如今既想要拿我,也得先回了我家姑娘才是。我雖是個丫頭,可卻是林府的,不是你賈家的!”這媳婦子怔了怔,倒也不敢繼續動手,只惡狠狠地說道:“你便知些好歹吧!如今都已事發告到老太太那兒去了,你竟還在這裏發威作福呢!這回縱然是你家林姑娘,也難保你了!”

雪雁氣極反笑,點頭說道:“若告到老太太那兒去倒更好了,我竟不知我犯了什麽錯兒了?倒也正好要去老太太、太太屋裏頭問個明白。想必今兒既能拿了我,明兒就該拿了紫鵑姐姐了,後日裏頭,更是連姑娘都要給拿了的,倒不如趁着老太太、太太都在,便三頭六面說個幹脆罷了!”說完,也不等周瑞家的與這媳婦子上來拿人,便一陣風般的向王夫人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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