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到了第十日上,雪雁在紫鵑的攙扶下,終于下地了。卧床了這麽久,屁|股上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左邊的大腿骨,卻仍是疼痛難忍。勉強下了地,左腳才剛踏在地上,大腿處立時便是一陣針紮了般的刺痛感驀然襲來,忍不住跌坐在床沿上,汗如雨下,說道:“只怕是不成了,竟鑽了心般兒的疼。”

黛玉在一旁跌足道:“那日我便說要請一個大夫來瞧瞧,寶姐姐卻說,自古大夫都是男子,你又是傷在了私|處,多有不便。如今可怎麽是好?”雪雁嘆道:“縱然是男女有別,只怕今兒也非得要請個大夫回來瞧瞧了。前幾日躺在床上,倒也不覺得怎樣,方才腳一落地,竟似比挨板子的那日,更痛了似的。”黛玉忙對着紫鵑說道:“快去把那韓大夫請來。好不好的,也該讓他看看,才能讓人心裏頭安定。”紫鵑忙答應着去了。

大半個時辰過後,但見紫鵑領着韓大夫并身後一個十五六歲的清秀女孩兒匆匆前來。黛玉忙回避進了裏屋的屏風後,只聽韓大夫說道:“這是老朽的孫女兒,小名酉兒,因自幼跟着我習過一些醫術,于醫道上,也略懂一二;又聽說姑娘的傷,是在不便之處,故而帶着她來了,還請姑娘容她近身一看。”

他身後的女孩兒酉兒,立刻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對着衆人福身笑道:“姑娘們別瞧着我年輕,只當我是個濫竽充數的。如今我雖只有十六歲,然自五歲起,便已識得百種藥材;七歲學看醫書典籍;九歲通曉人體經絡關節、五髒六腑;十二歲已知望、聞、問、切,四診合參之法。如今随着爺爺出診已兩年有餘,雖不敢自誇醫術精湛、妙手回春,然尋常病痛,卻早已難不倒我了。”衆人見她容顏清麗、膚色極白,一番話又是說得清脆動聽、擲地有聲,一時房中幾個人,竟都鴉雀無聲了起來。

過了半晌兒,才聽黛玉在屏風後輕聲說道:“酉兒姑娘快請進來,若早知韓大夫有你這麽一個女兒,那日便該請了來的,如今只怕已是耽誤了。”紫鵑忙掀開珠簾,帶着酉兒進了裏屋。酉兒跪在雪雁的床前,先是看了看雪雁的面色與舌苔,後又搭了一番脈,暗自沉吟着,不敢開口。

雪雁說道:“你也不必瞞我,只說我的腿還有治麽?”酉兒将手伸入了被中,細細摸了摸雪雁的大腿骨,摸了片刻,遂嘆息着搖頭道:“姑娘若當日便及時請醫施治,不過是稍加推拿、接準榫頭,靜養數月也便好了。如今卻已然遲了,筋骨雖長,卻錯了位,想必姑娘日後走路,竟要略有颠簸了。”黛玉聽了,不禁“啊”的一聲低呼。

紫鵑忙問道:“竟是無法重新醫治了不成?”酉兒沉思了半晌兒,搖了搖頭。雪雁嘆息着苦笑道:“果真是殘了。”黛玉不禁淚道:“早知如此,當初便該請了大夫來診治的,如今竟是我誤了你了。”說着,抽泣了起來。雪雁勸道:“姑娘快別哭了,原是我自己都不曾在意,只當不過是打得重了點,有些疼痛罷了。誰想竟……”話雖如此,然聽見自己日後走路要一瘸一拐了,雪雁的眼淚也是悄然滴落。

只有紫鵑還勉力保持着鎮靜,問道:“可是還落下了其他的毛病沒有?竟也怪我大意了,只聽妹妹說疼,想着不過是将養個幾日,自然會好的,誰想卻誤了妹妹的腿了。”說着抽出手絹,抹去了眼角的幾滴淚花兒。

酉兒換過雪雁的另一只手,也把了把脈,略微沉思了一會兒,遂皺眉問道:“姑娘這些日子以來,可是下行一直不止?”雪雁點了點頭,說道:“自那日被打之後,原想着不過兩三天,身子也該幹淨了的。誰想如今已是第十天了,竟淅淅瀝瀝的不曾斷過。”酉兒蹙起眉頭,緩緩說道:“怕是不好呢。姑娘挨打的那會子,想必正是月信第三日。因猝然氣血攻心,又受驚被傷,以致足太陽膀胱經絡俱損,不但易使下行淋漓不止,日後怕是更要……”說到這裏,看了一眼雪雁,又看了看裏屋的黛玉與紫鵑,似覺難以出口。

雪雁聽後一驚,拉住酉兒的手,低聲問道:“可是會落下什麽病根兒來?”酉兒點頭輕語道:“姑娘若日後想要子嗣,只恐有些難了。”一句話說完,屋內衆人都變了臉色。雪雁更是面容慘白一片,默然不語。

紫鵑在一旁問道:“難道竟無法子醫治了不成?”酉兒沉吟了片刻,說道:“如今雖有一法,卻有些行險,姑娘若一定要用,須三思而後行。”紫鵑忙道:“既有法子,如何不用?子嗣有無,關乎一生,自古以來,便是女子的頭等大事兒了。”

酉兒不語,看向雪雁,似在等候雪雁的意思。雪雁問道:“卻不知這個法子,險在何處?”酉兒道:“我想以針灸之術為姑娘調治半月,若半月之後,姑娘月信無異于常人了,往後或可生兒育女;若半月之後,姑娘仍是月事不調,則此生與兒女絕緣。只這針灸之術,乃是以金針刺入人體穴道之中,雖或有效,卻難保不出纰漏。況姑娘左腿筋骨已受大創,自然經絡不齊、骨骼失位。如今我卻要取你中脘、神闕、氣海、關元、足三裏、三陰交、太沖七穴,同針而刺,隔日一次。倘若稍有偏差,便可致姑娘半身不遂。故而求姑娘三思而後行。”

雪雁凝神想了片刻,遂苦笑着說道:“如今我還怕什麽了?不過是死馬當做活馬醫罷了。若果然治好了,自是姐姐的醫術高明;若不幸半身不遂了,也是我命中注定。只求姐姐不吝辛勞,便隔日過來為我針灸一次,雪雁來日自當報答姐姐的大恩大德。”酉兒道:“姑娘既如此說,我便回去收拾收拾,明兒再來就是了。”雪雁點了點頭,仰起身子說道:“有勞姐姐了。”

這邊紫鵑自是含淚送走了韓大夫與酉兒,随後又與黛玉兩個人,苦心勸慰了雪雁一番,且不及贅述,略過不提。

只說第二日,巳時剛至,酉兒便在二門小厮的指引下,來到了黛玉的屋中。但見雪雁正獨自一人卧于床上,癡癡望着床頂,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酉兒放了手中的小箱子,走近床邊,笑道:“姑娘在想什麽呢?若是為了身子擔憂,卻難道不知‘百病皆因愁思起’這句話兒麽?”雪雁回了神,見是酉兒,忙說道:“是姐姐來了,快請坐。”遂掙紮着起身,向屋外叫道:“外頭來個人,沏壺茶上來。”

酉兒忙按下雪雁的身子,說道:“我雖忝長了你兩歲,然你既喚我一聲姐姐,我便少不得要稱你一聲妹妹了。既是姐妹相呼,你又何必與我客氣。我方才進屋之時,見外頭并無人在,想必都各自忙去了,何苦還叫她們來伺候着。”雪雁嘆道:“姐姐不知,自我被打了之後,這些個小丫頭們,林姑娘在時,還能喚得動她們些;林姑娘若不在,便各個都像是死了似的,再是喚不來一個的。”酉兒淡淡地笑道:“人情冷暖,不過自知罷了。妹妹經此一役,便更該看透些才是。世人眼底,不外乎‘名’‘利’二字,你若給得了她們好處,她們自然與你親近些;你若給不了她們好處,她們自然便離你遠着些。話雖涼薄,卻是實情,妹妹細細思量,可是不是這個理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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