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王夫人聽了,忙在一旁附和道:“如今姑娘們都是一年大過一年的,姑老爺怕是也想到了這一處兒,故而來信說要接了林丫頭回去。一來,是為着病重,二來,恐也是為了林丫頭的終身大事考慮。”賈母抿了一口茶,看了眼王夫人,緩緩說道:“我也知道,你素日裏便是有心要把寶丫頭給了寶玉的。且不說相貌如何,單單論起人品和性格,這寶丫頭原是要比林丫頭強些。論理兒,我本不該說,只是今兒既把你們姑侄兩個叫了來,便少不得要多嘴一番,雖說我們賈家與薛家是世交,況他又是個朝廷買辦、財大氣粗的,然到底也是個商。不似林家,五世襲侯的,雖到了林如海,皇恩已盡,但他再不濟還是個前科探花、做的又是巡鹽禦史從三品的官兒,既是鐘鼎之家,亦是個書香門第。細論起家世來,比那薛家,自是好了百倍不止。”
鳳姐兒笑道:“老祖宗的意思,想是要将林妹妹許給寶兄弟?”賈母不語,只淡淡點了點頭。王夫人皺眉道:“若論家世人品,林丫頭原也是個拔尖兒的。只是我素日裏看她,總是七病八痛的樣子,倒也不為別的,只怕她日後不能為老爺續香火。”鳳姐兒也點頭說道:“姑媽的顧慮竟也有理兒。老祖宗想想,雖說林妹妹近來瞧着是好些了的樣子,然終究也是個弱的。若與寶兄弟成了親……”一句話未說完,已被賈母打斷了。
只聽賈母嘆道:“如今賈家勢落,你們姑侄兩個,想必還被蒙在了骨子裏頭呢。當日四王八公的盛況你們自是沒見過,只如今雖說是得了祖宗的蔭庇,兒孫們又都各個襲了功名的,卻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外頭瞧着我們賈府是鐘鼎之家、昌茂繁榮的樣子,卻不知我們早已是寅吃卯糧,不過仗着瘦死的駱駝比馬略大罷了。”頓了頓,緩了一口氣,又淡淡斜了眼王夫人,冷冷道:“且不說琏小子只是個同知,單是你老爺,也不過一個工部郎中,才正五品的官兒。若再不依傍着林家一些,日後寶玉怕是連個同知都不如了。”說着,便不由的淌下淚來,繼續道:“想着當年寧榮二公在世時,這賈府是何等的風光無限,如今瞧着,卻只是一個空架子般兒的。我自是老了,也不過再活個幾年也就罷了,卻是怕着寶玉在日後,竟連宮裏頭是個什麽樣兒的,都不能知道了。”
王夫人與鳳姐兒一聽這話兒,頓時驚慌了起來。鳳姐兒先替賈母擦了眼淚,遂立刻跪倒在賈母的面前,哽咽道:“老祖宗這話兒,竟是要讓我無地自容了。我雖在榮府裏頭當着家,然也是個吝啬鬼兒般的人物,往日裏,并不曾憋着腰包兒裝門面去。如今但凡府裏一應的吃穿用度,也俱是有據可查、有單可看的。”賈母道:“你先起來。我何曾又說過你當家不實了?我也知道你難,故而府裏頭的姨娘丫頭們,若是抱怨月例來得晚了些,我必是要蓋臉罵回去的。況你拿着銀子外頭放債收的那些個利息,能有多少?縱然有,也不過都是為了讨我的歡心,在牌桌兒上輸了給我,統統跑去我那個箱子裏頭了。”說着,笑嘆道:“只是我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你也不可太過放肆了,少不得有起子人,是要在背後說你閑話的。”鳳姐兒也笑道:“從來太太們與姑娘們的月例,是再不敢拖欠的。便縱是姨娘丫頭們,誰又敢月月如此?不過是小子們一時無用,不能按時收債回來,便晚了幾天也是有的。”
賈母沉默了半晌兒,又緩緩說道:“如今也不說別的,只說寶玉與林丫頭的事兒,我想着這次讓琏小子陪着林丫頭回去,便向女婿定了這門兒的親事如何?”王夫人在旁悚然一驚,不由得站起身來,說道:“寶玉還小,老太太若此刻便為他定了親,只怕他從此更無心習學了。”賈母道:“明年開春過後,林丫頭已十三歲了,寶玉還要更大着一歲。太太說小,我卻覺着正好。況女婿如今既說是病重了,更該早早的定下來,好不好的,只求皇恩浩蕩,看在林家五世襲侯、女婿又是前科探花的份兒上,給寶玉一個好前程罷了。”
王夫人聽了,心裏雖是一萬個不贊同,然又不敢說些什麽,只得低着頭冷然不語。鳳姐兒想着黛玉倘若嫁給了寶玉,從此便成了寶二奶奶,與她平起平坐了,心中也是一般兒的怨怼,然當着賈母的面兒,又不能反駁,故而也是低着頭不言語。
賈母見王夫人與鳳姐兒都不言語了,嘆息着說道:“你們也是知道的,前兩日,江南甄家的兩個媳婦子才來給我送禮請安過,說是她們家的那個寶玉,如今也已到了十四五歲的年紀,她家老爺甄應嘉,正各處挑選着人品兒、相貌兒、家世兒俱一流的小姐,要求着定親呢。”鳳姐兒問道:“素日只聽說這甄家與我們是世交,又是老親的。只是十多年沒往來了,怎麽前兒卻巴巴兒的派了兩個媳婦子送禮請安來了?”賈母道:“原是她們家老爺進宮朝賀去的,說是他家的二姑娘如今被選為娘娘了,故而舉家皆榮耀了起來。你尚不知,他家的哥兒,竟也是個叫寶玉的。”
鳳姐兒拍手笑道:“可是巧了,偏也是叫寶玉。一個賈寶玉,一個甄寶玉,真真兒的奇了。”賈母道:“更奇的還在後頭呢。這兩個媳婦子也不問別的,單單只問了我們家的幾位小姐們。”鳳姐兒道:“想來甄老爺想與我們家攀親不成?”賈母點頭道:“這甄家原與我們賈家是旗鼓相當的,況如今他家又出了個娘娘,說是攀親,倒是我們占了便宜了。”鳳姐兒沉吟道:“二妹妹和順,三妹妹能幹,四妹妹雖好,卻太過小了。只不知有沒有甄家中意的?”
賈母嘆道:“便是為着這個,我才急了起來的。她們問了迎丫頭、探丫頭幾個,都只是笑笑,偏是又問起了林丫頭,說是論家世、論品貌、論年紀,都與他家的寶玉相配,更是欲向我要起那林丫頭的生辰八字來。我想着這甄家與我們,雖是世交又是老親的,然林丫頭究竟還只是我的外孫女兒,便是要給,也得女婿兒開口才行,故而便死掖着,少不得拿別的話兒打發走她們罷了。只是這麽一來,想着若是她們家老爺真要看中了林丫頭,上揚州提親也不過就是早晚間的事兒了。”王夫人聽了此話,心中略松了口氣,暗想,若果然将黛玉嫁到了甄府,倒也可免了自己的一番心結,忙道:“林丫頭日後若嫁給了她家的甄寶玉,倒也算得上是良緣一場了。”
賈母冷冷地說道:“可見你到底是婦人之見了。與林家結親,不為別的,單是為了寶玉的前程,也是強過了那薛家百倍。你家老爺如今才幾品的官兒?正五品罷了。那林如海呢?不說已是從三品了,單是他那個巡鹽禦史,便是個財權皆重的官兒。我也知道你,不過是看着林丫頭身子弱又是個清高不大愛理人的,故而有些埋汰她。然婚姻大事,到底也該往遠處看着些,你且回房細想想吧!”說着,扶了身後鴛鴦的手,顫顫巍巍地走出了正房。
王夫人與鳳姐兒對望了一眼,眉宇間均是憂愁不定的神色,也無心說話,遂各自回了房。
到了晚間,鳳姐兒雖日裏頭已知曉了賈母要将黛玉許給寶玉一事,心中稍有些不快,然又思及黛玉為人清高孤潔,并非是一個刁蠻陰狠之人,遂也不過只是在腦中略想了想,便将此事放在一邊兒不去理會了。
只說她當下,親手替賈琏整理好了衣物過後,便命用濃香薰暖了繡被,再屏退了下人,自己語笑晏晏地款款坐到賈琏的腿上,說道:“二爺這次遠行可要辛苦了。”賈琏笑道:“我這一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來。自然家裏家外,全要靠你了。”鳳姐兒道:“二爺放心,我雖粗笨,幸虧還得老祖宗與太太的歡心,縱然有起子小人要在背後罵我,我不過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也就罷了!倒是二爺自己,可要防着外頭的野花野草,莫弄髒了自己的身子。”
這賈琏英俊多情,又自命風流,雖娶了鳳姐兒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妻,卻依舊每每趁着外出之際,勾搭野外娼|婦。鳳姐兒素知賈琏有這樣的癖好,便如防賊似的防着賈琏,然賈琏越是被防着,便越是有心要偷食。這次送林黛玉回揚州,心中早已想好了要去林如海的府中,會一會那個大丫頭春鳶,正神魂遠飛千裏之外,卻冷不防被鳳姐兒一屁股坐在身上,頓時渾身燥熱了起來,笑道:“我知道你擔心些什麽,只管放心便是。我斷不會在外頭拈花惹草、勾三搭四的。”說着,手已伸進鳳姐兒的衣襟裏輕輕揉|捏了起來。
鳳姐兒輕“啐”了一口,身子已軟如棉花,咬着賈琏的耳垂道:“既如此說,二爺若是再敢在外頭與那起子娼|婦們調三窩四的,可莫要怪我到時候不給二爺留情面了。”賈琏動手解開鳳姐兒衣衫上的紐扣,将頭埋進鳳姐兒的胸前,嘟囔道:“我放着家裏頭這般的嬌娘不要,倒要在外面找野媳婦去?你當我是瘋了不成?”鳳姐兒仰頭嬉笑道:“你若不在外頭幹幹淨淨的,我這醋罐子的名聲兒又是誰給的?”賈琏緊緊攬着鳳姐兒的纖腰,擡起頭來說道:“如今誰又在背地裏說你是個醋罐子了?誰若敢說,我便找了她去!”鳳姐兒道:“罷罷罷!你若找了她去,只怕連人帶魂兒的,都要留在那裏了。”說着腰肢亂顫了起來,搞得賈琏身下撩動,按捺不住,眼也紅了,手也濕了。
兩人一邊說笑着一邊寬|衣解|帶地爬到了床上,正準備在臨別前好好恩|愛一番,忽聽二門上傳事,雲板連叩了四下。鳳姐兒與賈琏一驚,正想問個究竟,鳳姐兒的通房大丫頭平兒,已在屋外回說:“東府蓉大奶奶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