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吃畢早飯後,鳳姐兒便帶着雪雁來到了寧國府,先去了賈珍處。那賈珍一見到雪雁,頓時如五雷轟頂,恍若身在夢魇之中,不可置信地看着雪雁,癡癡道:“這……這……”鳳姐兒笑道:“大哥哥可是想起了你兒媳婦了?”賈珍面上一紅,低了頭,卻又偷眼看向雪雁,問鳳姐兒道:“這個丫頭是哪家子的?竟長得這般像我那……那死去的好兒媳……”說着,臉上已滑過了兩行淚水。鳳姐兒道:“大哥哥你先別管是哪家的丫頭,如今我要用她,你只說成不成?”賈珍忙道:“大妹妹可是說笑了,寧國府的對牌我都給了你,你要用誰,只管去用。你要花錢,只管去花,只別存心替我省着就是了。我既将府裏的事務都托付給了大妹妹,自然是一百個放心一萬個放心。”

鳳姐兒斜了一眼賈珍,笑道:“既如此,我便少不得要得罪大哥哥府上的這些奴才們了。”賈珍賠笑道:“這幫奴才們,我原該下手狠狠地收拾一番了,卻苦于沒有大妹妹這般的手腕兒。如今妹妹既來了,正是要托妹妹替我好好的治理治理才是呢。”一轉念又問道:“妹妹不如就在我這裏住下吧!若要兩頭跑,我倒于心不忍了。”鳳姐兒斜眼看着賈珍,卻見他正不住的用眼角瞟着雪雁,心裏頭好笑,嘴上卻并不說破,只是淡淡地笑道:“大哥哥是知道的,我那府裏竟也離不了我。只是如今既接了大哥哥的托付,便少不得兩頭跑罷了。”賈珍忙道:“大妹妹辛苦了,只別累着了大妹妹才好。”

一時,鳳姐兒已帶了雪雁來到了三間一所的抱廈內。寧府衆人先是看見鳳姐兒顧盼生輝、八面威風的樣子,已是心中暗凜;後又見她身後尚跟着一個走路略有些颠簸、長得又酷似秦氏的丫頭,更是無不納罕,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起來。

鳳姐兒在抱廈內坐定後,雪雁垂首侍立在一旁。鳳姐兒有心要考考雪雁,略想了想,便側頭低聲與雪雁商量了幾件事,雪雁因着曾經看過《紅樓夢》,還記得些劇情,所以竟也應答如流,頻頻讓鳳姐兒刮目相看。至此,每逢鳳姐兒遇到需要斟酌再三的事情,便都回頭問一問雪雁,雪雁也立刻就給出了一個答案,主仆兩人一番忙忙碌碌的,竟也把寧國府的一應大小事務都擔了下來,還理得頭頭是道。

一開始,寧國府裏也有幾個不識好歹的,自以為鳳姐兒不過是賈珍從榮府裏請過來暫理的,少不得便想給鳳姐兒立個規矩出來。故而這天,有兩個媳婦來領買辦茶葉的銀兩時,故意把數目說多了一倍兒,自以為鳳姐兒并不會在意。豈料鳳姐兒拿起手中的冊子,細細翻看了兩遍,眼珠子朝身旁的雪雁一轉,雪雁便心領神會,立刻淡淡笑了起來,說道:“如今世道竟是變了,你們是打量我們二奶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連茶葉多少錢一兩都不知了麽?”兩個媳婦幹笑道:“二奶奶這些年養尊處優怕是甚少出門,別看這茶葉在平日裏,還算是一分錢一分貨的,可每年到了一、二月的時節,便是兜裏揣着銀兩,都買不到半兩茶葉,更何況還要好茶。二奶奶不知,這些錢還只不過是拿來賄賂茶商們用的,好叫他們給咱們府裏先預備了起來。往後用錢的地方且多着呢!”

鳳姐兒抿了一口雪雁遞上來的茶,淡淡問道:“如今給外頭客人們用的,都是些什麽茶?”兩個媳婦對看了一眼,其中一個說道:“給外頭的是‘君山銀葉’與‘廬山雲霧’,自己府裏喝的是‘碧螺春’。還有便是根據各家的需要,我們一一登記了,統一去買來。”鳳姐兒笑道:“如此說來,你們竟是辛苦了。”一個媳婦得意起來,說道:“奶奶有所不知,若論起買辦茶葉這等事,還非要我與陳石媳婦才行。”鳳姐兒冷笑道:“聽你這話兒,如今竟是缺了你們倆,這寧國府的茶就喝不到了?”陳石媳婦讪笑起來,說道:“奶奶說笑了,不過論資排輩,這府裏竟還果真沒有——”

一句話未說完,已被鳳姐兒照臉“啐”了一口:“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在我面前論資排輩?”說着将手中的蓋碗茶一把擲在地上,側頭對着雪雁道:“告訴她們,如今的規矩是什麽?”吓得兩個媳婦立刻後退了三丈遠,跪倒在地上不敢吱聲。雪雁冷冷地說道:“從今往後,各人要來領錢的,必先算好了在帖子上,一筆對應着一筆,銀兩數量分毫不差,才能呈上來給二奶奶看過。再不要說什麽,外頭這點子錢根本就不夠用之類的話,若買不到,便是你們沒本事!沒本事自然就該讓有本事的人來做這份差事。還說什麽賄賂茶商,揣着真金白銀都買不到茶葉的這番話,論理便該打!想必是素日你們珍大奶奶對下太過寬縱了,所以養了你們這起子刁婦出來,如今竟要騎到我們二奶奶的頭上來了。可知平日裏,你們已不知偷刮了多少銀兩去了。今兒陳石媳婦與朱權媳婦既說買不到茶葉,這份差事便該給了旁人去做。你們交了牌子出來,從明日起便不用來應卯了。”說着,福身對鳳姐兒問道:“二奶奶,這樣辦可妥當?”鳳姐兒點頭贊道:“便該如此。若是依着我先前的性子,早就将你們兩人拖出去,各打上二十大板了。此刻因念着你們也算是珍大奶奶的人了,便便宜你們了。”說着,柳眉倒豎,喝道:“都滾出去吧!”

如此恩威并重,餘下衆人皆是心驚膽顫,再也不敢給鳳姐兒立規矩了。那兩個媳婦不僅沒能賺到銀兩,反而連差事都沒了,早已臊得無地自容,只恨不得能有條地縫可以鑽下去。雪雁因知道鳳姐兒原是個厲害的,欽佩之餘又不免暗自心驚,更是把鳳姐兒交給她的每一處差事,都辦的妥妥帖帖、無一漏洞,只怕鳳姐兒驟然翻臉,竟找了她的錯兒來罰,反倒得不償失了。如此勤勤業業又戰戰兢兢間,竟也不知不覺學得了許多處世之道與理家之能。

卻說那賈珍自從見了雪雁之後,心中便一直記挂着這個酷似秦氏的小丫頭。這一日,命人備了精致上等的小菜,親自送到了抱廈內,看見鳳姐兒與雪雁正低着頭在看冊子。雪雁此時背對着賈珍,婀娜的身形窈窕風流,纖腰盈盈一握,撩撥得賈珍心癢難搔。便走上前來,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微微咳嗽了一聲。

鳳姐兒與雪雁聽見聲響,擡頭見是賈珍,忙站起身讓了座。鳳姐兒笑道:“大哥哥悄沒聲息的,倒唬了我們一跳。”賈珍說道:“妹妹這兩日操勞了,做哥哥別的不能,端茶送水的卻還可一做。妹妹百忙之中,先吃兩口飯菜吧!”說着已将食盒中的幾碟小菜端了出來。

雪雁在一旁幫忙着遞碟子,分碗筷。賈珍斜眼看着雪雁,笑道:“常說老祖宗身邊的鴛鴦與寶兄弟身邊的襲人是個一等一好的,依我看,雪雁竟不比她們兩個差。”鳳姐兒看着賈珍的樣子,便知他已對雪雁動了心,卻不動聲色地說道:“自然是個好的,我才會拿來重用。旁的丫頭,我都還瞧不上呢!”

賈珍在擺碟子時,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指尖輕輕劃過了雪雁的手,雪雁忙滑步到另一邊,離了賈珍有兩尺遠,淡淡笑道:“珍大爺不便做這些粗活,還是由我來吧!”賈珍遂搓着雙手,坐在了椅子裏,一邊看着雪雁一邊問道:“可是林妹妹從家裏帶過來的丫頭?”雪雁點了點頭。賈珍又問:“今年多大了?”雪雁已擺弄好了碗筷杯碟,淡淡回道:“回老爺,今年十四了。”賈珍連連點頭道:“好,好,好。”

鳳姐兒在一邊冷眼看着,抿唇了半天,此時方打岔道:“大哥哥,我這兩日忙,也抽不出空去看看大嫂子,大嫂子的身子可好些了麽?”賈珍嘆道:“雖服了藥,卻也不見好,不過是每日裏灌些細粥下去罷了!”鳳姐兒說道:“等這陣子忙完了,我便該去瞧瞧大嫂子了。”賈珍道:“正是要大妹妹去勸勸她才好。”

随後,三人便在抱廈內就着幾碟精細小菜,随意扒了點飯下肚。雪雁先是站在一旁伺候着,賈珍硬是要她一起坐在桌旁吃飯,雪雁再三推辭不過,又看鳳姐兒也點頭應允了,這才側身坐在了鳳姐兒的腳踏旁,胡亂吃了幾小口。一頓飯下來,那賈珍已不知用眼角瞟了雪雁多少回了。

飯畢,賈珍因有事需要處理,便先走了,臨走時,還狠狠地死看了雪雁兩眼。惹得鳳姐兒在背後低聲笑罵道:“如今兒媳婦剛剛沒了,便又眼饞心熱了起來。雪雁你可仔細了,小心你這個珍大爺,過兩天便問你家姑娘要了你去。”雪雁淡淡地笑道:“二奶奶慣會拿我取樂的。”鳳姐兒道:“你若果真跟了他去,做了個俏姨娘,從此以後,寧府便是你的天下了,竟有何不好?”雪雁道:“二奶奶更是胡說了!珍大奶奶如今還好端端的,怎麽這寧府,就是誰的天下了不成?”鳳姐兒笑說道:“她若是見到了你的這張臉,竟與她那兒媳婦一般兒樣,半夜做夢都該吓死了。”說着,兩人一起低聲笑了起來。

只是這雪雁面上雖在笑,心底裏卻默默地恨了起來,想着自己來到賈府不過三年,卻是左腿已瘸、成了殘疾,究其禍端,正是因着賈珍與秦氏爬灰所致。而王夫人陰狠無情、鳳姐兒笑裏藏刀、周瑞家的又仗勢欺人,日後她若有機會回來報仇雪恥的話,必定是一個都不能放過的。故而如今,雖見她與鳳姐兒兩人有說有笑、看似盡釋前嫌般的樣子,其實是各有思忖,不過是互相虛與委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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