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只聽沈同家的在旁笑說道:“這兩艘樓船,是王爺特意命人灑掃清理過的,只怕林姑娘住不慣,又特特的熏了一籠子金銀花草在上頭,既清新解熱又能防蟲祛火。”黛玉輕聲微笑着說道:“王爺費心了。只我也并非是那般嬌滴滴的玻璃人兒,不曾像外頭傳的,且當我略被風吹雨淋過後,就要倒了似的。”沈同家的笑道:“雖如此說,到底姑娘是個大家小姐的,又是林老爺的掌上明珠,王爺既是如此吩咐了的,我們幾個自然便不敢怠慢着姑娘。”說着,已在前頭帶路,向着港頭左首邊的一艘樓船走去。

黛玉因見右首同樣是一艘全副武裝起來的樓船,遂輕輕指着它,對沈同家的問道:“姐姐恕我無理,只是這一艘船,又是給何人坐的?”沈同家的還未回話,萬才家的在前聽見了,忙回頭笑道:“姑娘且先別問,等上了這船,自然便會知曉了。”黛玉一臉疑惑,扭頭看了看身後的雪雁、紫鵑等人。但見雪雁與紫鵑也均是一臉茫然之色,只那老太妃給的喜蓮和喜棠兩個,卻是抿嘴微笑着。黛玉也不便細問,想來北靜王府的人也不至于會害了自己,遂跟着沈同家的等幾個媳婦子,緩緩踏上了板梯,在丫頭們的攙扶下,一步一步登上了樓船。

這樓船因船上建有重閣,外觀似樓,遂顧名思義,叫做“樓船”。始于戰國時的越國,高十餘多丈,根據船身大小,可載五百至三千人不等,曾主要用于軍事作戰和遠洋水軍之類。然因此時天下鋼固、新帝初位、戰事不興,故而這些樓船,閑時便也用做于豪門貴胄出海航行的工具之一;又因其規格龐大且裝潢奢靡,向來便極受皇室富賈們的親睐。只是樓船雖好,卻唯有一點堪虞,便是船只過高、重心不穩,故而不宜抗風抗暴,須得小心緩慢行駛才是。如今黛玉所乘坐的這艘樓船,雖不能載下上千人,然近三百個兵将立于船中,竟也絲毫不見窘迫。且雙檐三重亭閣比立、旌旗風帆雄勁烈展,足見其恢弘之勢、磅礴之風。

黛玉一邊登着板梯,一邊聽了姚家的解說,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想着如此樓船雖是從所未見、不曾坐過的,然它卻偏偏是個不能快行的,這般一來,也不知何時才能駛到那揚州城?雖心內明白林如海并不曾真的病重,只是到底思父之心濃烈,故而這樓船饒是再過精妙,竟也抵不過她早一日的歸家之心。

姚家的因見黛玉郁郁寡歡的樣子,知道她是為了林如海之事,遂笑道:“姑娘與林老爺真真是父女情深,眼看着就要見着面兒了,只這會子功夫便等不及了?”黛玉說道:“往日裏不得回去便也罷了。如今既是登了船的,不知怎的,心裏就急得恨不能立刻見上一面兒呢。”這姚家的聽了,也不言語,站在樓船的甲板上,伸出手将黛玉攙扶了上來,向着早已走到女牆大門處的沈同家的笑說道:“這便到了。”

只見沈同家的含笑點了點頭,轉身向着內閣裏頭,高聲說道:“啓禀王爺、林老爺,林姑娘已到了。”一句話剛說完,便聽黛玉、雪雁、紫鵑三人,均發出了一聲驚咦。黛玉先還只當是這沈同家的說錯了嘴,然又見她語笑晏晏的樣子,頓時心中一陣激蕩,也不用人攙扶了,跌跌撞撞地搶入女牆後頭,只見底層的花廳之內,一個青年公子與一個中年書生相對而坐、手執蓋碗,正淺淺微笑着望向廳外。這青年公子自然便是北靜郡王水溶,而他對面坐着的這個中年書生,卻恰是黛玉的父親,今江蘇省巡鹽禦史、前科探花、現已官升從二品的林府老爺,林如海。

黛玉與随後趕來的雪雁、紫鵑三個,一眼不眨地看着林如海,只怕是自己眼錯了。沈同家的在一旁笑道:“也是林老爺吩咐了的,說要瞞着姑娘,好給姑娘一個驚喜。如今看來,果真是驚喜了。”說着,看向雪雁與紫鵑兩個,連身道:“還愣着呢!快扶姑娘入內罷。”雪雁與紫鵑忙回過了神,一左一右攙着黛玉踏進了花廳。

此時夕陽漸沉,暮色輕起。花廳裏已亮起了精巧的二十四盞水晶宮燈,将一個寬敞的花廳照耀得亮如白晝。黛玉含淚撲倒在林如海的懷中,擡起頭嗔怪道:“父親明知我心中着急又五內俱焚的,卻只顧瞞我,倒忍心叫我好一陣煩惱。”嘴上雖在埋怨着林如海,然眉梢眼角卻均是笑意,想見實是歡心得很。林如海摟着黛玉,撫摸着她的臉蛋兒,細細端詳了幾眼,嘆道:“三載未見,我的玉兒長大了。”說着,一陣霧氣已濕潤了眼眶。

黛玉抱着林如海,關切地問道:“父親身子好些了不曾?雖知父親在書信中寫的那些,不過是個幌子,然我卻一直擔着心,只怕父親果然便……”說到這裏,驀地想起身邊還有個紫鵑在場,遂住了口,不便再說下去了,但淚花兒卻汨汨湧了出來。林如海拍着黛玉的背脊,淡淡看了一眼紫鵑,呵呵笑道:“說來也是奇怪,自蒙王爺垂青,邀我登船從揚州起航而來,我竟自覺身子比之先前,已大好了許多。想必是王爺勸慰有嘉,又平日裏常與我品茗論道的,竟把我的一腔病氣給消融了也未可知。”

北靜王水溶聽了林如海之言,淺淺一笑,緩緩說道:“林老爺如今在宮中得蒙聖寵、加官進爵、人所敬仰,自是寬心舒神、無病無痛了。又豈是我的勸慰論道之功?”林如海立刻對着艙外,拱手肅容道:“龍寵眷顧,實是愧不敢當。林某日後更是自當不遺餘力,效力于殿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水溶笑了笑,也不多語,只是揮了揮手,退下了沈同家的、萬才家的等幾個媳婦子,又對着黛玉身後的喜蓮、喜棠與紫鵑三人說道:“你們三個且去‘碧雲’裏,把林姑娘的行李床鋪等物收拾起來。這裏暫且不用你們伺候着,先退下罷。”喜蓮、喜棠與紫鵑三人,忙福身領命而去。水溶則另喚了身邊的四個大丫頭出來端茶送水。

原來這樓船均有名字,黛玉來到的這艘,是水溶安排給林如海與他自己所乘的,名叫“鹧鸪”;而右首邊另有一艘,則是安排給黛玉及一衆丫頭媳婦子乘坐的,名換“碧雲”。人雖不多,卻各分兩船,也是因着男女有別且唯恐被人诟病,故而分開而行。只是雖分兩船,卻中間可搭一塊甲板走動,以便有不時之需。如此周到,足見水溶心思之缜密與細致。

這邊水溶又親自為黛玉沏了一杯熱茶,微笑着說道:“常聽林老爺說起,林姑娘于茶道一事頗有心得,小王不才,便想請教姑娘一二。”林如海笑道:“玉兒竟是無禮了,還不曾向王爺請過安呢。”黛玉忙站起身,對着水溶搖搖拜了下去,口內輕聲道:“給王爺請安。”水溶擡手虛托了一下,雅然一笑,說道:“思父之情,小王感同身受。林姑娘便請入座,不必拘禮。”黛玉遂告了罪,坐在了林如海的身旁。

水溶因又看向雪雁,不禁微笑着問道:“這位姑娘,想必就是日間,從馬車裏滾落的雪雁了?”雪雁忙福身說道:“請王爺安。因日裏頭不慎沖撞且驚吓到了王爺,故而還請王爺恕罪。”水溶淡淡地笑問:“馬有失蹄、車有滑輪,你何罪之有?只是賈府裏可查出了什麽端倪不曾?”

雪雁回道:“王爺雖吩咐了要查的,然也究竟沒能查出個三二五來。想必是府裏頭事務繁忙,不及查找也未可知。”水溶淺淺點了點頭,緩緩說道:“聽林老爺說,你是個忠心的,不但寫了信告知林老爺,說林姑娘正身處險境之中;且更是替姑娘擋下了不少災禍,實是一個忠奴。”雪雁紅了臉,笑道:“我也不過是盡着自己做丫頭的本份兒罷了。”說着,卻忍不住偷偷看了水溶好幾眼,只覺得此人雖高居王位,卻毫不倨傲,且清雅溫潤、舉止雍容,比之書中所寫的,竟是毫無二致。遂一顆心便忍不住如小鹿亂撞般,“砰砰”的狂跳了起來。

林如海點頭說道:“多虧了有這個丫頭來信告知,若非是她,我的玉兒便是在賈府裏吃盡了苦頭,想來我也不會知道。”說着,起身走向雪雁,看着她,緩緩說道:“自從三年前,你和玉兒離家那日起,我便常想,有你在玉兒身旁,我當可多放一半的心在肚子裏頭。果不其然,看了你的書信後,我暗自心驚又兀自慶幸。想那賈府龍潭虎穴,你一個丫頭能做得到這番兒地步,我已是足感盛情了。”雪雁低了頭,腼腆地笑道:“老爺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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