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黛玉在一旁抹去了眼淚,輕輕嘆道:“父親且還不知,如今這丫頭的腿,竟是已被舅母的陪房給打瘸了的。”林如海一驚,也不便去看雪雁的雙腿,只是問道:“這又是何事了?”雪雁遂将前因後果簡述了一番,末了,不覺滴下了眼淚,哽咽難當。黛玉雖早已知曉了這其中的情形,然此時再聽雪雁述說了一遍,仍是不禁抽泣感傷,說道:“也是我不得用,雖是個主子,卻連一個丫頭都護不住。不說她是被舅媽陷害的,只怪我不能保她周全。”

林如海搖頭道:“不該怪你,也怪不得你。既是你老祖宗要罰,難道你還能攔了她不成?”說着,又轉頭看向雪雁,柔聲道:“好孩子,竟委屈你了。論理兒,你本是三歲那年,我收留來的,也不該就此成了我林府的丫頭。倘若我……”說到這裏,心中哀恸,也難以言說下去了。黛玉在一旁說道:“父親既是要感念這個丫頭,何不就将她收作成義女如何?若非有她,我到現在還在吃着那人參養榮丸、時常咳喘掉淚的,也不知什麽時候便會死了的。”

林如海忙喝道:“小孩兒家家的,說什麽‘死了的’!成何體統?”黛玉吐了吐舌尖,一邊擦了眼淚,一邊抿嘴笑道:“我與這個丫頭,早已是情同姐妹、彼此交心了,且也并不想以丫頭之矩待她。父親膝下又無其他子女,若收她為義女之後,從此便有兩個女兒侍奉您終老了,豈不好麽?”

林如海聽了黛玉之言,在心中緩緩忖度,想着這雪雁如此深明大義且忠心耿耿,又是在那賈府裏頭受盡苦楚,如今更是落下殘疾了的,于情于理,也該給她一個義女之禮相待。況自己膝下只有黛玉一個女兒,若果然将雪雁收了下來,從此便也有雙女孝順,竟是好事一樁了。遂又沉吟了片刻,便點頭說道:“往小裏說,她原是我收留來的孩子,既非在我們林府世代為奴,又非我從牙婆子那裏買來簽了死契的,本便不該将她視為一個丫頭;且往大裏說,她既是個如此忠心護主的,又對你有過救命之恩,便是我林府的恩人了。把她收為我的義女,原也是該的,只怕還委屈了她。”

雪雁聽了這話兒,大喜過望,忙道:“怎麽會委屈?老爺若肯将我收為義女,從此我自當視老爺如同親父,在老爺膝前服侍盡孝,直至老爺百年鶴駕。”林如海看着雪雁,笑說道:“既如此,待到回了揚州城,我便正式收你為義女,再讓你行大禮、賜家宴,讓阖家上下都替你歡喜一番。”

黛玉笑道:“何須等到回家再行大禮?雪雁,你便跪在老爺面前磕三個響頭。”又對着林如海說道:“父親既是要認女兒,何苦還拘那個禮,非要等到家去呢?”林如海刮了刮黛玉的鼻子,寵溺地笑道:“也罷,便依了你。我原是想着要隆重些行事的,只是你既說不該拘禮,我今日就收了雪雁做義女,又有何不可了?”遂轉頭對着雪雁說道:“從此以後,我便吩咐衆人以小姐之禮待你,你的一應衣食起居、吃穿用度,皆與玉兒一般無二。”雪雁聽了,心中欣喜非常,想着自己雖是斷了一條腿的,然卻換得了一個林府小姐的身份,竟是意料之外的好事了。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對着林如海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被黛玉拉着手站起了身來。

水溶見林如海已認了雪雁做義女,遂淺淺笑道:“恭喜林老爺得一佳女。”林如海拱手謝禮道:“此番林某能親來京城接小女回家,全仗王爺辛苦費心了。”水溶一笑,也不多言,只是緩緩在一個青竹茶盤裏的三只淺口小瓷杯中,各注了一杯茶,卻不飲而是倒去,複又注滿,再倒去,如此三次之後,方斟茶于杯,随後輕輕推遞到黛玉身前,微微笑道:“林姑娘書香門第之家,于茶道又是極為精通的,可知此是什麽茶?”黛玉盈盈一笑,用雙手款款捧起瓷杯,先在鼻尖下拂了一拂,沉吟了片刻,随後又放在唇邊淺啜了一口,緩緩說道:“王爺竟考起我來了,此茶我四年前曾于家中品過,因其茶湯淡秀、茶香高濃,故而雖只飲過那一次,卻深深記住了。可是‘頂谷大方’之茶?”水溶不禁點頭贊道:“林姑娘果然精于茶道、見聞廣博。”黛玉腼腆一笑道:“王爺取笑了。我不過是從小便認得了幾味茶葉,卻如何便能擔了‘見聞廣博’這四字?”

水溶舉杯自飲了一口,笑語:“大方茶本應在谷雨時節采下,新鮮嫩炒後立即飲用,口感方是最佳。然今是八月時節,這茶雖已陳了,只因我愛喝,便冒昧請了林老爺與姑娘同品。姑娘若覺得澀口,我便命人另沏一壺好茶上來。”黛玉淺淺一笑,說道:“這樣就很好,雖有些陳,卻反将原來那份辛辣之氣磨了,竟似比新鮮嫩炒出來的時候,更有一番滋味了。”

林如海笑道:“猶記得四年前的那罐子‘頂谷大方’茶,便正是王爺托人千裏飛騎送來的,不曾想今日再喝,依然味如當年。”水溶說道:“倘若覺得味道變了,怕也只是心變了,而非茶變了。”說着,舉杯微笑。林如海也會意地舉起杯來,說道:“《左傳》有雲,從善如流,宜哉。世事如白雲蒼狗,王爺只需從善而如流,自是風調雨順,諸事順遂的。”說着,兩人都笑了起來。

黛玉因見林如海安然無恙且精神矍铄的樣子,本來懸着的一顆心,此時早已寬下了。又見到他與北靜王兩人相談甚歡、如遇忘年知交,心中自也喜悅。只是因自己尚未出閣,雖隐約知道北靜王此番大動幹戈的上賈府将她接了出來,便是有心要納她做側妃的意思,然到底如何也不甚知曉;且男女有別,還是要約束自己不能忘了那閨閣之禮的。故而款款站起身,輕輕對着林如海與水溶說道:“父親與王爺茗茶談心,玉兒不能多陪,且先回房了。”

林如海點了點頭,說道:“你也累了一日了,且早些歇息。再過小半個時辰,船也該起航了。”黛玉福身道:“玉兒知道了。”又對着水溶福□,輕聲道:“王爺,請恕我失禮了。”遂攙着雪雁的手,款款向花廳外走去。水溶則緩緩地站起身,淡淡笑看着黛玉離去,複又坐下,仍舊與林如海說經論道、談笑風生。且不及贅述。

此時暮色已深,新月初上。雪雁一邊在黛玉身旁默默踱步,一邊望向遠處白浪滾滾的滔滔江面,但見幾只白鷗正展翅翺翔。想着如今她雖已成了林如海之女,從此不再是一個丫頭了,然看着水溶、林如海與黛玉三人茗茶聊天、父慈女孝、知己相談的樣子,心中卻湧起了一絲莫名的惆悵之意。只是這份惆悵,又立刻被一股子喜悅的心情所打散,因思及自己如今雖是有些殘疾的,然卻成了當朝一個二品大官的女兒,到底是應了那句老話,叫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且又眼見着黛玉已有了一個好歸宿,做北靜王的側妃不過是早晚的事了,心中的一顆大石頭便也落了地。故而此刻思忖着,竟是時候要為自己的将來作一番打算了,尋個好人家,把自己風風光光的嫁了。倘若日後還有機會,再把這斷腿之辱給一雪前恥,人生于世,想必也該完滿了。

且說紫鵑等人扶着黛玉回到“碧雲”後,紫鵑、喜蓮、喜棠、沈同家的、萬才家的、姚家的、方家的,及一衆丫頭媳婦們,都笑着對雪雁福身道:“恭喜姑娘做小姐了。林老爺方才已命人傳話兒給我們知道了。”雪雁忙紅着臉搖手道:“姐姐們快別如此行禮,我怎麽受得起?”說着,也是團團向衆人福了福身。

黛玉拉着雪雁的手,抿嘴輕輕笑道:“小蹄子,還在這兒裝斯文呢。你若果真不願,我便與父親說了,撤了你的義女之名,罰你給我家掃地洗衣提水桶如何?”雪雁說道:“哪裏是不願了?只是伺候姑娘久了,一時竟轉不過彎兒來了。”黛玉點頭笑語:“你不過才做了十年多的奴才秧子,怎麽就轉不過來了?”說着,對着衆人道:“你們從此便稱她為雁姑娘罷了。不然左一個姑娘、右一個姑娘的,到底是叫着我和她哪一個人,卻都不知了。”衆人均微笑着答應了。

當下,紫鵑、喜蓮、喜棠三人便替黛玉與雪雁整理好了床鋪,并放下了紗帳。紫鵑笑着說道:“姑娘、雁姑娘,時辰也不早了,且累了一天了,便歇了罷。”黛玉因看着雪雁身邊并無專職的丫頭伺候着,便對着紫鵑說道:“紫鵑姐姐,從此你便跟着雪雁可好?我這裏有喜蓮與喜棠兩個伺候着,也自夠了的。”紫鵑忙笑說:“有什麽好不好的?姑娘一句話兒,我只聽吩咐就是了。”

黛玉因又側頭看向雪雁,說道:“你既做了小姐的,身邊若無幾個丫頭伺候,瞧着也不像話兒。我今兒先将紫鵑給了你,等回了家,再另撥幾個丫頭伺候你。你可別多心。”雪雁笑道:“我哪裏敢多心?姑娘若一下子就給了我三四個人伺候着,我還怕太多了,竟不能應付呢。”說着,對紫鵑道:“如此,便勞煩姐姐了。”

紫鵑福身笑道:“雁姑娘原是比我強了百倍兒的。且老爺也說了,姑娘既不是林府裏頭家生子兒的奴才,又不是從那人牙子手裏買來的,本也不是個做丫頭的命。從前我見姑娘的行事兒,便處處要比別的丫頭們伶俐決斷、爽直幹脆的,果然如今是再不錯了的。況今兒老爺收了姑娘做義女,我心裏只有為姑娘高興的,哪裏竟會嫌煩呢?”雪雁聽了紫鵑的這番話,淺淺笑了笑,只低了頭不語。心中卻在思忖,這紫鵑前因後果均不知的,竟對林如海假借病重之名攜黛玉回揚州城裏,沒有一點的好奇之心麽?如此想着,嘴上卻說道:“勞煩姐姐替我打一盆水來,我想擦一擦身子。”紫鵑忙答應着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額……好吧!作者承認,小開了一下金手指,但又內心覺得,其實也還好吧!(撩了撩頭發,扶牆ING)希望沒有驚到親親們O(∩_∩)O另外,作者比較喜歡寫家長裏短之類的事情,所以有些啰嗦,請不要嫌棄作者好不?(*^__^*)

再,有一個重要問題要請教寶貝兒們,作者現在有兩個方案,一個是讓林如海死,出現一個兒子;一個是讓林如海不死,沒有兒子。諸位比較想看哪一種?(千萬千萬不要說,看到這裏決定棄文了,這樣作者會傷心死的。)看在作者這麽勤勞的份兒上,是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