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邊喜蓮正走進來,在黛玉床尾的紗帳裏挂了兩個驅蚊的香包,雪雁因笑着問道:“喜蓮姐姐,這個香囊的味兒真好聞,比之素日裏,我在賈府裏頭挂的那個,更要清新些。” 喜蓮走到雪雁的床尾,也挂了兩個香包在紗帳上,一邊笑語道:“一般兒的驅蚊香囊裏,不過是放了些藿香、薄荷、紫蘇、菖蒲、香茅等物兒,我也是從沈大娘那裏學來的,說是加些七裏香,味兒便能清雅好些。不似原來有股子草味兒,竟嗆得慌。”黛玉點頭贊道:“這個味兒便很好。”

雪雁看着喜蓮,忽然笑着問道:“姐姐可是同紫鵑姐姐聊過我家老爺的事了?我瞧着她竟不疑不奇的樣子。”喜蓮回道:“是沈大娘和萬大娘對她說的。只說林老爺本是病重之人,王爺因怕他拖不太久,故而便索性派船将他接了來。只是這幾日不知為何,想是要見着林姑娘了,精氣神兒竟好轉了起來。”雪雁又問道:“紫鵑姐姐聽了這話兒,也不曾起了疑心麽?”喜蓮笑道:“如今她已是林府裏的丫頭了,縱然起了疑心,難道還能回去與史老太君說些什麽不成?”說着,便倒了兩杯熱茶,遞給了黛玉與雪雁。

黛玉接了熱茶,側頭看着雪雁問道:“我瞧着這紫鵑,素日裏最是個老實安分的,并不像是會亂嚼舌根之人。你又何必擔心?”雪雁輕輕說道:“倒也不怕別的。只是怕她既如此一心一意的要跟着姑娘來,可會是老太太或者太太故意安排的?”說着,抿了一口茶,不禁沉思了起來。喜蓮在一旁想了想,悄聲說道:“雁姑娘既如此說,我便悄悄告知了幾位大娘和丫頭們,讓她們多加在意就是了。”

正說着,方家的和姚家的兩人在屋外說道:“姑娘們都睡了不曾?”喜蓮忙回道:“還不曾睡呢。”遂打開了屋門,将方家的和姚家的讓進屋內。黛玉和雪雁坐起身,命喜蓮倒了茶來。雪雁笑道:“今晚該着方大娘與姚大娘值夜麽?”方家的說道:“你如今都已是個小姐了,還跟着她們一群丫頭們叫我們大娘的?從此以後也該改改了,只叫姐姐就是了,倒還顯得我們年輕些。”

雪雁低頭腼腆地笑道:“想是做奴才做得久了,總是不自覺的就忘了。”姚家的笑語:“只怕你原就是個富貴命的,此刻竟很該扭轉了過來才是呢。”說着,偏頭與方家的對 視了一眼。方家的笑了笑,也不言語,只是在房內四處看了看,因說道:“已是戌時三刻了,姑娘們也該早早歇着了。一應火燭宮燈等物,該滅的滅、該熄的熄。這江上風大,倘若一不留神走了水,竟是逃都不能逃的了。”喜蓮忙答應了。

黛玉不禁問道:“如今船已起航了麽?我只當一點動靜兒沒有的。”姚家的笑道:“早已起航了。想是因着船大、駛得又慢,故而姑娘竟不覺得。”雪雁也是第一次坐樓船,掩不住一股子的興奮之色,說道:“姐姐們有所不知,我與我家姑娘還是頭一回坐這樓船呢,且因着如今已是離了賈府的,姑娘又是與老爺見着面兒了,只怕今兒晚上,竟是要樂得一宿難眠了。”

方家的聽了,笑道:“便是睡不着,好歹将那眼皮子阖上了,竟也能養些精神的。”因而又四處一看,只不見紫鵑和喜棠兩人,遂問道:“喜棠與紫鵑兩個呢?夜間寒露濕重又兼風大浪大的,在外頭久了,只怕要傷風。”喜蓮道:“我才看見紫鵑出門打水去了,喜棠則是在沈大娘的屋子裏,說是要做一會子針線活兒呢,怕在這裏點了燈,倒要亮得姑娘們睡不着覺了。”方家的點了點頭道:“也罷了。我們且去別的地方看看。姑娘們也別太貪新鮮了,這船上的日子清苦,不必在那陸上,須得養足了精氣神兒才是。”一邊說着,一邊便與姚家的走向門口。

雪雁忽然起身喚道:“兩位姐姐慢些走,既是說到紫鵑了,我還有一句話兒想問。”方家的和姚家的忙停了步,看了看屋外,見不曾有人走動,才放心的回過身來,說道:“雁姑娘請問。”雪雁又忖度了一會兒,方道:“姐姐們都是經了世面的人了,且看着這紫鵑可信麽?”方家的與姚家的對望了一眼,緩緩的小心回道:“若說她是個可信之人,到底也是從那個府裏出來的。可若說她是個不可信的,我冷眼瞧她,倒也是個老實人般兒的。”姚家的遂出了個主意,說道:“姑娘們倘若疑她,我這裏有一句話兒:只別讓她有事無事的,跑去王爺和林老爺那裏也就罷了。”

雪雁聽了,立刻點了點頭,說道:“姚姐姐說的在理兒。如今姑娘既已離了那府,又是王爺親自接來的。她若要害姑娘,卻是多此一舉并無大用了。只王爺和老爺那裏,還須提防着些,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的。”黛玉聽了,茫然不解道:“她自然不會害我,若要害,早起韓大夫開的那些藥裏,就能做了手腳的。”雪雁說道:“我既是已對你服用的人參養榮丸起了疑心的,倘若她還在你藥裏做些個什麽手腳來,豈非是個傻的?”黛玉想着有理,便點了點頭,遂又問道:“她果真不會害我,竟也罷了的。只是如何又不能讓她去王爺與父親那裏了?”

方家的說道:“論理兒,姑娘們是閨閣小姐,且我們幾個雖說是灌了黃湯、混了眼珠子的,到底也是女流之輩,本不該說這些話兒的。只是一來,在這船上的諸位,除了那紫鵑,也都算是能夠掏心窩子的人了;二來,正如雁姑娘說的,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縱然她是個安分守己的,多防着些也是不錯的。”黛玉仍是不甚明了的,遂咬着手指頭兒又問道:“姐姐好歹說清楚了些,也好讓我長長心眼兒。”

方家的笑了笑,正色道:“姑娘須知,如今王爺與林老爺相交甚濃,且平素閑暇之時,難免要論道些朝政 綱領、江山社稷之類的。你我幾個,不是郡王府的人、便是林府中人,自是不必擔心。卻只怕那丫頭存了心且留着意的偷聽,倘若王爺與林老爺說的話兒,果然不曾有過些什麽,自也罷了,若是一不小心竟錯上了那一字半句兒的,她且到時候再往那賈府裏頭一言語,可是俗話說了的: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旁人只需在萬歲爺跟前兒輕輕地告上一狀,對咱們兩府來說,豈非竟是天大的禍事了?如此這般兒,非但林老爺的官位不保、性命堪虞,就連我家王爺,都怕是要抄家充軍的。”

黛玉心中雖深覺紫鵑并非行事如此龌龊之人,然聽了方家的一番話,也是悚然一驚,不禁拉過了雪雁的手,低呼道:“你們竟想的長遠,我還從來不曾這般兒忖度過呢。”雪雁說道:“人心鬼蜮,最是多丘壑溝谷的。我在那賈府裏頭,難道見的還少了?且我這條腿,不也正是吃了大虧才瘸的麽。”頓了頓,又道:“她若果然是個好的,自然日久見人心。只是她若萬一存了個心,豈非我們幾個連屍骨都是不能留下的?”黛玉黯然點了點頭,雖不以為杵,卻也不願再深談下去,遂看着雪雁的腿,輕輕轉過了話題,嘆道:“說起你的腿,竟也算是為我而瘸的。倘若舅母不是埋汰我,又怎會連帶着恨上了你?”說着,眼角的淚水輕輕滾落。

姚家的因問道:“姑娘說的舅母,可是今日在那府裏見到的一位手執佛珠的太太?”雪雁淡淡的冷笑道:“那賈府裏頭,她是頭一個至善之人,成日裏只知誦經念佛的。”姚家的說道:“我看着她與史老太君兩個,竟像是有些不洽似的。只是你的腿,又是如何斷了的?因先時便瞧你走路時有颠簸,又不好多問的。”雪雁嘆道:“也怪我不謹慎,行事上出了個岔子,便給她拿住了把柄,硬是撺掇着老太太給了我三十大板。她那個陪房又是在我跟前兒受過嗆的,便趁機對着我的大腿根兒狠下了幾板重的,故而如今,我便成個瘸不瘸、拐不拐的了。”

聽了雪雁的話,喜蓮等幾人都是咬牙切齒的替她忿忿不平着。喜蓮因說道:“我也曾聽說過那府裏的一些事兒。想着她莫非是怕史老太君哪天下了旨意,竟要把林姑娘許給她那個銜玉的公子哥兒,故而連帶着有些糟蹋你不成?”雪雁道:“怕是正為着這個呢。”黛玉淡淡地冷笑道:“我與那賈寶玉不過是表兄妹間的情義,縱然老祖宗下了旨,難道我就該從了的不成?”

姚家的緩緩說道:“先別說林姑娘對那寶二爺毫無心思。說句不中聽的,縱然有,只怕林老爺還不肯呢。想林老爺的家裏頭,五代襲爵,他又是個前科探花的,且如今 蒙了聖恩已升至了從二品的官位。他賈府呢?不過是仗着祖輩的陰德,積了點子家業罷了。且俗語說的好:高門嫁女,低門娶婦。林府與他賈府門不當戶不對的,這太太也是多慮了。”

幾人正說着,忽聽門外有了腳步聲,卻是紫鵑端着熱水走來了。姚家的和萬才家的遂又囑咐了幾句防火防燭之類的話,便徑自去了。且一宿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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