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傅瑩珠接過藥方,展開,定睛一看。上面寫的是:

荊芥五錢,防風五錢,蘇葉白芷各三錢,茯苓二錢,神曲二錢,黃連一錢。

看方子,和中醫裏經常用來治療風寒感冒的荊防達表湯非常相似,通常有散寒解表的作用,用于輕症感冒。

可以原主的身子來看,光是散寒解表,可遠遠不夠的。放在現代來看,原主也就是個感冒,可感冒也分輕感冒和重感冒,兩者治療起來,天差地別。

原主明顯是寒風入體,體內濕氣積郁,病情明顯日益加重,要用也當用荊防敗毒散,而不是解表湯。

看完青桃遞來的藥方,傅瑩珠按捺住心頭的疑慮,謹慎問道:“可還有別的方子?”

青桃立刻乖乖奉上另一張方子,待傅瑩珠展開一看,只見上頭寫着:

荊芥五錢,防風五錢,蘇葉白芷各三錢,茯苓二錢,神曲二錢,黃連二錢。

這不還是荊防達表湯?!除了多加一錢的黃連,用來苦死她之外,并無其他用處!

好家夥好家夥。

傅瑩珠忍不住冷笑出聲。

這兩個方子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也就是加重了黃連的分量。

這是要苦死她呢!

若只是苦也就罷了,苦口良藥若是能藥到病除,未嘗不是好事,這令人氣憤的是,這方子雖然多讓她受了罪,可壓根就不是對症下藥的方子,治的根本不是她傅瑩珠的病。

所謂對症下藥,正是要驅了她的寒,撫了她的神,定了她的心,方可藥到病除。

可瞧瞧,這都是什麽治病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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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醫真是要人性命,難怪原主一直卧榻不起。

這庸醫的敷衍,可真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對原主的病半點都不上心的。

傅瑩珠細細抽了一口氣,按壓住胸口翻湧的血氣,果斷對青桃說道:“這藥方以後不必照着煎了。把蘇葉和白芷改成羌活、獨活,各三錢。茯苓減一錢,多加二錢柴胡和桔梗。黃連也不必再放,倒是甘草可以放上幾片,甜甜嘴。”

荊防達表湯和荊防敗毒散用藥上有些微妙的差別,功效上也各有長處。傅瑩珠改動之後,便能祛濕驅寒,散一散這渾身冷熱難受的潮意。

青桃咬咬唇,本想說一句醫囑,可接觸到傅瑩珠堅定果決的目光,又閉上了嘴巴。

姑娘吃這方子已有好長一陣子,可身子反反複複不見好個徹底。她有時候也覺得,瞎子都比這些庸醫會治病,但她只是在心裏想一想、怨一怨、罵一罵,她又不是大夫,也看不出個正經門道,怕自己冤枉無辜,哪想到,那些庸醫,還真就是庸醫,一點都沒冤枉他們!

當下也不再猶豫,按照傅瑩珠說的藥方,開始抓藥、煎藥。

傅瑩珠的院子裏,藥是常備的,加上這些時日,青桃總是抓藥煎藥,對于劑量藥名等事務,早已熟爛于心。

她按着傅瑩珠說的,改了方子,放進罐子煎上,一通忙活下來,約莫得一個時辰。

換成別個丫頭,怕是積怨于心,頗有微言,青桃卻只感覺心安、踏實。姑娘氣色好了,只盼着喝了藥,身子快好起來,姑娘好了,她也就有了活下去的盼頭,不至于無處安身,重新流浪。

而傅瑩珠又睡一小宿,再醒來,精神頭好多了。

被青桃叫起來時,已是夜深人靜,逼近淩晨,桌上掌着油燈,一燈如豆,燈光昏黃。

“姑娘,起來喝藥了。”青桃細心,還細細吹過,将藥吹得不冷不熱的,才把傅瑩珠叫起來,正好能喝。

青桃正待拿過勺子給她喂下,傅瑩珠卻自個兒拿過瓷碗,咕咚幾聲,碗內的藥見底,沒了。

青桃咋舌。

雖說她家姑娘平時性子較為活潑,可如此豪放的做派是從來沒有過的。

難不成……

經此一難,被那狼心狗肺的陳氏給氣的?

青桃一想便越覺得傅瑩珠可憐,心底甚至生出幾分淚意,她忍着哭腔,說道:“姑娘趕快好起來,把身子養好了,才能活得長久,争一口氣,萬萬不能讓陳氏占盡了便宜,委屈都讓姑娘一人受了。”

加了甘草的中藥沒那麽難喝了,傅瑩珠擦了擦唇角,正心滿意足要睡去時,聽見青桃的一番話,頓時一挑眉,很不贊同地搖搖頭。

“姑娘……是不是婢子說錯話了?”青桃悻悻低頭,暗恨自己嘴笨,腦袋也不靈光,還經常亂出主意。

姑娘本來就總是罵她腦子不好使,這下子,肯定更不樂意和她說話了。

不過話說回來,姑娘自個兒的主意也沒好到哪兒去就是了。

她們主仆二人,從來沒有在陳氏手底下讨着個好,每次有什麽事情,反倒讓陳氏落得滿身的好名聲,姑娘是受了一肚子窩囊氣沒處說,只能打掉牙往肚子裏咽。

真是想想就氣。

“你倒是沒說錯話,只是……”傅瑩珠看到小丫頭誠惶誠恐的樣兒,安撫拍了拍她的手,“養病呢,最重要是心胸要寬闊,腦袋要清明,什麽事情該上心,什麽事情該算計,要拎得清,不然一股腦全記心上,容易憂思過重,活不長的。”

“心寬,才能體胖。你姑娘我如今身子骨不好,就更不應該和這些人斤斤計較了。人生在世,首要的事情,就是活着;次要的事情,就是開心的活着。你姑娘我如今病入膏肓,都快自身難保了,哪還管她陳氏鬥不鬥我,父親疼不疼我。”

“往鬼門關走了一遭,什麽事情都看開了。如今我只想好好養病,旁的人,我是一概不想理會的。”

傅瑩珠這一番話,倒也不是逞顏歡笑,苦中作樂,而是心中所想所思。她未穿書以前,也是纏綿病榻多年,身體孱弱,反複複複治療多年,不見好轉。

彼時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擁有一具健康的身體。

如今穿進這本書裏,倒是成全了她大半的心願。做人不能太貪心,既然已經達成所願,就該知足。

什麽侯府的榮耀、父親的恩寵,不過錦上添花的玩意兒。她渴求的東西已經到手,其餘皆是過眼雲煙。

她如今呢,只需要吃好喝好,等待劇情的安排,拿好她該拿的劇本,也是一條出路。

對如今的傅瑩珠而言,自己被流放別莊,被許配給一個窮書生,然後安安分分過自己的日子,不必和妹妹繼母去争父親的寵愛,這條人生路不僅不壞,反而很不錯。

想着想着,傅瑩珠覺着自己真是撿了個大便宜啊。只需安心吃喝鹹魚躺,就能過上理想中不必用心算計,就能與世無争、衣食無憂的日子。這是多少被毒打過的社畜所向往的?

可惜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原主從小沒能從長輩那裏得到正确的教導,從始至終,目光只囿于封建後宅的格局,想不開了,才把自己的處境折騰成了這樣。

傅瑩珠忍不住替小姑娘惋惜。

而青桃詫然,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傅瑩珠。

這麽通情達理、這麽溫柔的話,真是姑娘說出來的嘛?!

“姑……姑娘。”青桃結巴,因為太過訝異,吧嗒吧嗒掉下淚來,“可是……可是那陳氏威脅姑娘了?”

“不曾。”

“那姑娘為何……”青桃已經找不出形容詞,也說不出話了。

這也太詭異了!

換成往常,姑娘又罵陳氏又罵她爹,這會兒,早就把陳氏的祖宗十八代、加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給罵了個遍,哪兒還能心平氣和的與自己這個小丫鬟說話?

青桃想不出解釋,只能給了普遍能接受、但一聽就很不靠譜的解釋:中邪了。

“可恨那陳氏,便是與侯爺下了江南,把可憐的姑娘遺忘在府內不管不顧,都不忘托夢來……來咒姑娘!”青桃抹眼淚。

傅瑩珠:“……”

聽聽這話,不知道還以為陳氏死了呢。還托夢,真是夠能想的。

“罷了,我累了。總之,陳氏不陳氏的,我從今天起心裏就沒這個人,別在我跟前提起了。”

“是是是。”青桃先是應是,随後又迷茫了,“可是姑娘,不提陳氏,我們提什麽呀?”

“…… ”所以這主仆兩人,一天天的,出了陳氏就沒別的可聊了嗎?

傅瑩珠試探着說:“聊點除陳氏之外的東西。”

青桃聽了,恍然大悟,然後肯定地、憤憤不平地說道:“是極,不光是陳氏,侯爺也是要多罵罵道。為人父母,怎麽能讓繼室搬弄是非,對姑娘如此苛待偏心眼呢?”

來吧,姑娘果然還是要痛快罵一場才能心中暢快的,就讓她這個小丫鬟起個頭,讓姑娘罵她家祖宗十八代罵個痛快!

“…… ”

傅瑩珠沉默。

看來這兩人,平時除了罵陳氏,就是罵傅堂容。即使以傅瑩珠從沒宅鬥過的新手角度去看,如此快意恩仇的兩人放去宅鬥,那必定是輸定了。

當然,最後的結果也是不負衆望,果然是輸定了。

傅瑩珠心累了,又病歪歪的躺下,擺擺手:“罷了,我真的累了。”

“以後這種怨天尤人,自怨自艾的行徑,不可再做了。很多事情,想要就得自己争。但人最重要的,就是看清自己要什麽,求什麽。”

“古人有雲,事不可做絕,便宜不可占盡,我已是求有所得,其他人與我無關。”

“可是姑娘,姑娘所求……是什麽呀?”青桃依舊困惑。

她只感覺,姑娘好深奧,怎麽病了一場,還喜歡說教起來了呢?

至于有沒有道理……

姑娘說的,那必定是有道理的。

小丫鬟不需要理解,只需要執行。這一點青桃做得很好。

“我所求的……”傅瑩珠沉吟幾聲,舔舔嘴唇,暗想着自己剛醒,人是一點胃口都沒有,今天就先不吃飯了,就只好先按下不表。

“我所求的是什麽,你明天就知道了。”明天她就可以好好吃一頓了。

随後,傅瑩珠就躺下歇息,不再與青桃攀談。

第二日醒來,喝了荊防敗毒散的傅瑩珠散了一身邪濕的熱氣,精神已是大好。加上心态好,思維轉變,病是好了一大半。

病體一好,肚子就餓,人也有胃口了。

傅瑩珠一覺醒來,就點了菜譜,對青桃說,要用府上最肉質緊嫩的小母雞,給她炖一碗最最好喝的雞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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