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廚房把做好的羊蠍子送來前,在冰天雪地裏走了一遭,已經涼了。

對此,傅瑩珠早有預料。

她讓青桃找來一個扁圓的深口砂鍋,放在小泥爐上,架着燒。

沒一會兒功夫,一鍋羊蠍子湯就開始咕嘟咕嘟冒起泡,又燒開了。

被醬料、紅曲米染成深色的羊蠍子,經過長時間的炖煮,把湯裏的料頭香味盡數收去,一聞起來,沒多少腥膻味,反而充滿了羊肉特有的濃郁香味。只是掀開蓋子,看了一眼,聞了一下,便是食欲大動,令人忍不住咽了口水。

因傅瑩珠身子剛剛好轉,忌口,吃不得辛辣,所以沒有放幹辣椒。羊蠍子湯鍋上,只飄浮着幾抹用來點綴增香的香菜,其餘的料,倒是沒有了。用筷子輕輕一夾,已經酥軟的羊肉便被夾了起來。附着羊髓的脊骨泛着一層淺淺的油光,用力一吸,便是鹹香軟糯,回味無窮。

陶媽媽為人不怎麽樣,但不得不說,手底下的廚娘,手藝還是非常不錯的。

傅瑩珠滿意地眯起眼睛,仔細品嘗着口中的美味。

好,實在是太好了。

炖得恰到好處的軟,煮得恰如其分的香。

更絕的,是這羊肉。

這和前世傅瑩珠所能吃到的人工飼養的羊肉不同,并沒有難以忍受的腥膻味,放在嘴裏仔細一品,首先是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彌漫在口腔裏。緊接着,湧上來的,是羔羊肉一股奶甜的香氣。

古代的牧羊人,大多是草原上放牧,吃的是青草,舔的是鹽岩,沒有亂七八糟的污染物,所以羊肉吃起來也清香。

當然,如此美味,價格自然也是不低。

傅堂容雖然還挂着個侯爺的名頭,實際上并無官位,全靠祖蔭過日子。如今日子是過得一年不如一年,家中商鋪經營不善,收支并不樂觀,大部分是靠祖産強撐着,如今早就沒有早前的排場和體面。

是以,府中每月能有活羊的,也就老夫人和傅堂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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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新鮮好吃的羊蠍子,是原主和傅瑩珠都沒吃到過的。傅瑩珠十分知恩圖報,心裏默默感謝了一下她這便宜老爹,接着繼續大快朵頤。

她胃口小,吃不完,還分了一份給青桃。

青桃起先頗感惶恐,不敢接受。可很快,她的鼻腔充斥着濃郁的肉香,終是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屈服了。

姑娘真好,有好吃的都不忘帶上她。

吃上羊蠍子的青桃,此刻已經有了為傅瑩珠繼續獻身的覺悟。

只是到底身份低微,長期說話做事,不是被打,就是被罵,終究心有惶恐,不能踏實。

所以青桃屈服了,但沒完全屈服,一邊吃羊肉,一邊掉眼淚。

傅瑩珠無奈道:“你哭什麽呢?”

“姑娘,婢子只是難受,這麽好吃的菜肴,以後都吃不到了。”青桃抹抹眼淚,繼續哭,繼續吃,“更要緊的是……吃了這一頓,好吃是好吃,只怕侯爺回來後,會責罵姑娘,婢子擔心姑娘受罰。”

傅瑩珠就等着傅堂容來責罵懲罰她呢。

這不才趁着傅堂容還未回來時,多吃點好的,調養調養身體,好去鄉下別莊“養病”嘛?

橫豎都是要去的,少犯一點錯,多犯一點錯,并無區別。

只要傅堂容心裏容不下她這個女兒,終究是會被打發走的。在臨走前,當然是能吃多少吃多少,能占多少便宜就占多少便宜。

這才是真的,虱子多了不怕咬,債多了不用愁。

再換句話說,若是傅堂容心裏有她這個女兒,區區一只羊的事情,何必前怕狼後怕虎,憂心這個、憂心那個。

前後都是可走的路,想開了就好,實在是沒什麽可憂心的。

傅瑩珠好脾氣地安撫青桃,“莫怕,不就是一只羊的事情?父親并不會因為這件事,對我的态度有任何改變。”

在外男拉扯這件事上,傅堂容對傅瑩珠的不喜已經達到了頂點。他對傅瑩珠的喜惡,只有兩個可能:一,不喜歡她;二,更不喜歡她。

是以,傅瑩珠對于争奪他喜愛恩寵這件事上,亦是興致缺缺。

青桃哭喪着臉,心想她能不知道嘛?

侯爺好說,小人難纏。她是怕陶媽媽會搬弄是非,潑姑娘髒水啊。

這些嘴碎的長舌婦,最是會背地裏告黑狀,姑娘指不定會吃什麽暗虧。走過太多彎路套路的青桃真是怕了,總擔心傅瑩珠心性單純,又被老婆子陰了。

“姑娘,婢子是怕陶媽媽心中不甘,又給姑娘下套,告黑狀。”青桃把心底的說出來,一臉憂心仲仲的樣。

她是想給姑娘提個醒,卻不想傅瑩珠聽了,反而輕輕一笑,道:“這個我自然知曉。”

“诶?”知曉了那姑娘你怎麽一點也不着急呀?

如今老太太還在府中,表面上是修身養性,吃齋念佛,兩耳不聞窗外事了。可若是有丫鬟婆子,真把事情鬧到她跟前來,老太太閑來無事,還是抽空管一把的。

不出意外,陶媽媽若想找人上她傅瑩珠的眼藥,眼前便有一個現成的老夫人。

傅瑩珠道:“她約莫是要找老太太,背後說一說我的壞話的。”

“……”青桃眼底的光,唰的一下,熄滅了。

“姑娘您怎麽不着急呀?這都火燒眉毛了!”

“着急也是無用。她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等着便是。”

青桃已經無言了,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姑娘當真是好豁達。

這心态,這眼界,比古剎裏修煉了不知多久的比丘尼還淡定,還優雅,還怡然自得。

青桃只是哭,半是憂心,半是安心。

她覺得,跟着這樣淡定令人信服的姑娘,後半輩子,哪怕是去流浪,去當乞兒,吃糠咽菜,便是無處容身,也總有個伴兒了,還是個沉穩的、能令人信服的伴兒啊。

正哭着,傅瑩珠瞧着她,而後輕輕嘆了口氣,安撫道:“罷了罷了,你不用哭,這不是什麽很嚴重的事情,我自有法子解決。”

“真的?”青桃紅着鼻子問。

“真的。”傅瑩珠道:“她找老夫人告狀,我也只管去找老夫人主持公道,話不能讓她說完,事不能讓她做絕。”

青桃看到傅瑩珠胸有成竹的樣子,欲言又止,但最終把話忍下。

姑娘好像忘了,她除了不得侯爺的心之外,也不得老夫人的心。

老夫人曾經也是駐着拐杖,痛心疾首,痛罵姑娘的人。

只怕姑娘這一次去找老夫人主持公道,也只能是碰壁而回,铩羽而歸吧,青桃想。

為了不打擊傅瑩珠的信心,青桃忍着沒說出來,只是心裏發愁,面對陶媽媽這種小喽啰也就罷了,青桃一個能打兩個。可面對老夫人這尊大佛,借青桃十個膽子也不敢動手打老夫人的。

愁啊愁。

木樨堂是老夫人的居所。

侯府中,也就老夫人的木樨堂和侯爺的栖鶴堂占地最廣,最為氣派。

一路走來,雕梁畫棟,飛檐鬥角,一派富麗堂皇的景象。

院落中,還修建着一座用來禮佛的佛堂,專門是老夫人吃齋念佛的場所。平日裏,老夫人禮佛時,旁人是一概不許打擾的,可今日,卻有人跪在堂前,嘤嘤哭泣,朝老夫人數落傅瑩珠的不是。

“……老夫人,不是老奴猖狂,實在是……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大姑娘是我的主子,老奴自當用心侍奉,只是她頭天拿走了一只雞,後天拿走了一只羊,照她這樣,府中的用度章程,全亂了。”

“老奴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奴仆,不算什麽人物。只是夫人臨下江南前,既然把府中中饋交給老奴打理,老奴就有責任和義務去維護。”

“如今,懇請老夫人主持公道,還老奴一個清白吧!否則,侯爺回來,問起話來,老奴可沒處說去。羊和雞都是大姑娘吃的,老奴實在填不上這個窟窿了!”

陶媽媽言罷,用力抹抹眼淚,雖說老夫人未必能看得清她的臉,可戲她是做足了。

聽到裏頭敲木魚的聲音停下,陶媽媽心中一喜,接着又道:“大姑娘如今身體已是大好,老奴瞧着,也不是什麽大病,竟也……竟也不來找老夫人請安,徒讓老夫人為她念經祈福。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此舉,未免過于不孝了些!”

以陶媽媽的身份來說傅瑩珠不孝,自是逾越了,但她卻不怕。

作為府中老人,陶媽媽了解各位主子的性子,知道除了在意自己賢良淑德名聲的夫人外,老夫人同樣也是重教養、重名聲的人。

侯府的體面和規矩,在老夫人眼中是頭等大事。每日晨昏定省,請安問禮,都一概不能馬虎。

誰來晚了,誰遲到了,老夫人心裏可是念着一本經的,誰也不能馬虎。

是以,一說傅瑩珠身體好了卻不請安,不把侯府的規矩放在眼裏,一準能戳到老夫人的命門。

果不其然,老夫人一聽,重重嘆口氣,随後頗顯沉穩的聲調揚起,“陶媽媽,去把大姑娘請來,我瞧瞧。”

“诶,老奴遵命!”陶媽媽努力壓住上揚的唇角,然後行了個禮,退出去。

心中暗想着,傅瑩珠這次可栽到她手上去了。

便是侯爺不計較她挪用到事情,光是老夫人要算她不來請安的賬,也夠她喝一壺的了!

陶媽媽眼底露着兇光,正歡天喜地,往傅瑩珠的院子急急而去。只是還沒到她出木樨堂到門,一轉角,看見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柳葉領着一個人正往佛堂走去。

那人披着一件半新不舊的月牙色披風,發髻半挽,素面朝天,俏生生、白嫩嫩的臉面,不是傅瑩珠是誰?

陶媽媽驚呆了,傅瑩珠她……她怎麽自己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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