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陶媽媽又一副見鬼的形容。

她張大嘴巴,恰是寒風入喉,又令她嗆得嗓子眼疼。

陶媽媽猛地咳嗽,眼淚都流了出來。

陶媽媽這邊的動靜太大,迎面走來的傅瑩珠和柳葉不由得停下腳步來瞧她,青桃面色訝異,傅瑩珠笑着望她,說道:“陶媽媽,你怎麽在這兒?”

“老奴……老奴來給老夫人請安。”陶媽媽的聲音越發小了,莫名帶着股心虛。

這和做壞事被當場抓包也沒什麽兩樣。

好巧不巧的,傅瑩珠怎麽在這時候來了?

陶媽媽不由得在心底暗忖,是否她給傅瑩珠上眼藥的事情,被府裏哪個吃了傅瑩珠好處的小蹄子捅出去了?否則,怎會來得如此及時!就好像故意立在這兒,等着打她的臉一樣!

這樣一想,陶媽媽的臉色更綠、唇色更白,一哆嗦,宛如秋日風中的一抹枯葉,又氣又恨又怕。

“真是巧了,我也來給祖母請安。”今日的傅瑩珠看上去,比之昨日氣色好上不少,一張臉白白淨淨的,多了血色,少了愁容,亭亭玉立往那一站,淡淡粉色的唇瓣勾出一抹淡笑來,使人如沐春風。可此時此刻,她的笑容落入陶媽媽眼中,卻無異于無常索命。

怎麽辦,大姑娘是不是故意笑給她看的?

如此別有深意的目光和笑容,可不像是頭腦簡單,脾氣暴躁的大姑娘能做出來的。莫不是提前得知她要告黑狀的消息,上這兒給她下馬威來了?

是了是了,大姑娘大病一場過後,腦子好用了,也會挖坑下套了。這一次,指定是沖着她來的!

陶媽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再回想着在傅瑩珠院落外的交鋒,冷汗津津,甚至連青桃當時莽撞的做法,細思起來都像是有幾分緣由道理在裏頭,似是與傅瑩珠早就商量好了,一時間,陶媽媽被自己腦海裏的猜測怔住,竟是駭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僵在原地。

她呆呆傻傻,木木楞楞,一旁那個老夫人的丫鬟——有差事在身上、趕着回去複命的柳葉先不耐煩了。

“陶媽媽,大姑娘一早就等在木樨堂門口,等着給老夫人請安呢。”意思是你別擋路,礙着我們的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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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把陶媽媽當半個主子來瞧,柳葉可不是。她是老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府裏所有的用人都要給她幾分面子,只有陶媽媽看她臉色的份兒,斷沒有她反過來讨好人家的。

陶媽媽一句話都不敢再說,只能讓了路,眼睜睜看着傅瑩珠和柳葉走遠,暗暗咬碎了一口牙。

這出來一趟,眼藥是成功上了,可是黑狀沒告成。眼下陶媽媽自個兒是出來了,可傅瑩珠又進去了。陶媽媽心中是抓心撓肺的難受,恨不得巴着窗戶瞧瞧,傅瑩珠到底會和老夫人說些什麽話。

會不會也是給她上眼藥,告黑狀?

是了,傅瑩珠一定不會放過她,背着她不知道打什麽主意呢。

她一定會和老夫人說自個兒壞話的。

那麽,老夫人會信她嗎?會罰她嗎?

她會不會有事,若是被罰,又會被罰得多重?

陶媽媽心中浮現諸多問題,一早上過去,不僅什麽事情幹不成不說,還給自己搞得心中惶惶,心神不寧。

木樨堂中。

“老夫人,大姑娘來了。”柳葉掀起厚重的、用來擋風的門簾,讓傅瑩珠入內。

傅瑩珠脫了月牙白的披風,露出裏頭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裳。鵝黃色的棉襖衣,白色繡蓮的褶裙,裝扮清新秀麗,好似一朵空谷幽蘭,活脫脫一個乖乖女的模樣,低眉斂目的,十分溫良。

“問祖母安。”傅瑩珠行了個禮,因屋內外的溫差,身體有點微微哆嗦,看上去,更弱不禁風,更可憐了。

老夫人手裏撚着佛珠,只是沉默的打量傅瑩珠,沉吟不語,也不讓上座。

對于這個孫女,老夫人可真真是傷透了心、涼透了意,覺得她不服管教,飛揚跋扈,已是不想管的了。

可說到底,傅瑩珠是侯府嫡出的女兒,也是金枝玉葉,是傅府的血脈,老夫人不可能真就兩眼一閉,什麽也不管不問的。

想起前幾日,她躺在床上,氣若游絲的模樣;再看看此時傅瑩珠瘦不經風的小身板,本想重重罰她、重重罵她的老夫人,心中也拿不定主意,心軟了一些。

到底是自己的血脈、親生的孫女,從小看着長大的,心中有再大的氣,當面見了她這可憐兮兮的模樣,老夫人心中确實有幾分不忍。

只是,陶媽媽說的事情,也不能由着傅瑩珠自去撒野。

這丫頭是個野的,不管教就要上房揭瓦,什麽侯府的體面,通通被她扔在地上,什麽顏面也不剩的,到時候,侯府的規矩得亂成什麽樣?

處置,是一定要處置的。

只是如何處置,老夫人此時拿不定主意。

老夫人尚在思考着,傅瑩珠也不敢亂動。

侍候在一旁的柳葉暗暗瞧着祖孫兩人,目光在傅瑩珠身上多停了停,暗想大姑娘今日竟這般沉得住氣,安安靜靜,沒有胡鬧。

柳葉便道:“老夫人,您是不知道,大姑娘一早上就等在木樨堂門口,等着給您請安呢。”

“只是因為不想打擾您做早課,所以沒進來。依婢子看啊,大姑娘是個實心眼的好孩子,不是心裏沒數的。”

傅瑩珠是個有數的,沒數的那個,自然就是打擾老夫人做早課的陶媽媽了。

柳葉和老夫人一般,一向不管府中事物,只管把老夫人服侍得妥妥帖帖,是以說話做事,都帶着幾分真性情。陶媽媽一早過來擾了老夫人的清修,還鬼哭狼嚎的,陶媽媽看不清老夫人的表情,可柳葉卻是看得着的,被擾得蹙起眉頭,勻和的氣息也亂了,大早上的就扔了一堆煩心事過來,柳葉早就看陶媽媽不順眼了。

聽了柳葉的話,老夫人擡眸,看了傅瑩珠一眼,微微有些詫異。

她想了想,對傅瑩珠多了一抹笑,“即是這麽早來,也不早點說,快坐吧。”

傅瑩珠這才坐了。

她素淨着一張臉,依舊帶着病容,笑起來很乖巧的模樣。

柳葉給了她這麽好的臺階,傅瑩珠不會不把握住,她溫聲道:“我昨日剛醒,只是身子不好,天又冷,怕過了病氣給祖母,所以不曾來請安。祖母不要怪罪,孫女不是故意的。”

什麽?孫女居然和她撒嬌?!

還這麽溫柔,這麽乖巧,這麽聽話的樣子,這真的是她的孫女嗎?!

老夫人一怔,随後心裏軟軟乎乎的,剛剛被陶媽媽撩撥起來的那點火氣,輕了不少。

以陶媽媽的說辭,她還以為此時的傅瑩珠已經是生龍活虎,上蹿下跳,就是不來找她請安。

可看看孫女這形銷骨立的樣,身子骨明明不好,昨日才剛醒,難不成要她從病床上爬起來不成?

外頭天這麽冷,別給冷風一吹,好不容易養回來的身體,又給吹壞了。

老夫人點點頭,對傅瑩珠道:“大病初愈,是該好好歇着。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話一出口,就連老夫人自己都震驚不已。

這麽溫柔的口吻,真是她說出來的話嗎?還是對傅瑩珠說的?

老夫人快懷疑自己吃錯藥了。

只是面對這麽柔柔弱弱,又乖巧惹人憐愛的孫女,心又狠不起來,以往罰她,不還是因為她真犯了錯,若是孫女從始至終都懂禮乖巧、少惹是生非,那她也不會罰她。

甚至,這麽多年的沖突與争端看過來,只要傅瑩珠不惹是生非,老夫人就知足了。

再看看此時的傅瑩珠,一時間,她心底多出無限的耐心與柔情,想好好關切關切傅瑩珠的身體了。

這也是不奇怪。

眼下少了個搬弄是非、專職上眼藥的陳氏,又少了個專門用來襯托拉踩傅瑩珠的完美對照組二姑娘,加上傅瑩珠自個兒斂去往日的嚣張氣焰,有血脈親情在,只要自己不作死,老夫人自然不會覺得她這個人面目可憎。

人對病者天然寬容和同情。

傅瑩珠今日這一身乖巧溫柔的打扮,正是着重利用了這種心理。

“托祖母福,身子已經大好了。郎中說,日後只需要用心調理,食補藥膳,便能恢複過來。”傅瑩珠頓了一下,繼續道:“說來還要謝謝父親的那頭活羊。郎中說,我的身子虧空太過,需要進補,孫女又沒幾個體己錢了,只能先用了父親的月例,只望他回來時,不要怪罪我。”

一聽這話,老夫人忽然重重從鼻孔裏冷哼一聲,說道:“哼,他人在江南,吃好喝好,一頭羊罷了,值得他計較?不給你用,還能給誰用?”

老夫人說起這話來,是有幾分怨氣的。

傅堂容在江南吃好喝好,可帶的人,一是陳氏,二是二姑娘,偏偏不帶她這個親娘。他們在江南過舒服滋潤的小日子,卻和她這個老太太沒什麽幹系。老夫人心中能一點想法都沒有嗎?

本來還想着,傅瑩珠吃羊的事情得管一管,如今怒氣一上心頭,別說管教傅瑩珠了,不管教管教傅堂容就算不錯的了,哪還會因為一頭羊和傅瑩珠發難?

想起兒子如今眼中沒了娘,老夫人心中有些許酸楚,哀嘆道:“我如今身子骨也不好,今兒個腿疼,明兒個腰疼,只想着有個人能在跟前盡孝。你爹是享福了,我是受苦咯!”

作為女兒,傅瑩珠自然不能說父親的不是的。她聽出老夫人語氣裏的不悅,卻不接這個話茬,免得到時候,秋後算賬,老夫人翻臉了,說她為人子女,不夠孝敬。

這一大家子的糾紛,傅瑩珠能不摻和進去,就不摻和,麻煩自然是越少越好的。

老夫人對傅堂容頗有微詞,傅瑩珠卻是關切看着老夫人的眼睛,“祖母,我瞧您雙目浮腫,嘴唇泛白,可是近日來都沒休息好?”

“是沒休息好。”老夫人打了個呵欠,“身子也總不爽利,卻又說不上哪有問題。”

“孫女大病了一場,如今喜歡看些醫書解解乏悶,知曉些滋補的食膳藥方。昨日吃過的那道羊蠍子菜還有別的做法,于滋陰補陽,益氣補腎,最是好的。不知祖母可要試試?”

傅瑩珠道:“孫女如今好轉,還要托這道菜的福。”

一個人的氣色是直接反應在臉上的。想傅瑩珠前些日子還一副藥石無罔的樣,今兒就恢複了精氣神,瞧上去一臉少年人的天真爛漫,不得不說,确實是治對了病、吃對了膳。

老人家平時就注重養生,最是惜命,加上傅瑩珠自個兒活生生的例子在,老夫人被勾起了興趣,便好奇道:“哦?”

她這性子最為跳脫不安分的孫女,居然還會看醫書啦?

“羊蠍子做碗白湯,放良姜白芷,驅寒解毒,又能清肝明目。放香葉桂皮、草果陳皮,既做料頭,又當藥膳。再放點菌子,紅棗,湯底最是鮮爽不過的了。用砂鍋炖得軟軟爛爛的,吃起來不費勁,又入味。”

傅瑩珠說起來,有門有道的,描述得繪聲繪色,老夫人聽了,食欲都好了不少。

“只是……昨日吃了父親的羊,脊骨怕是不新鮮了,不能給祖母吃最好的。”傅瑩珠一臉的可惜。

老夫人聽着,早已經被勾起了幾分食欲,聽聞傅瑩珠的煩惱,哈哈笑了起來,“這算什麽?奶奶這兒還有活的呢,聽你說得我都餓了。柳葉,你去,跟廚房的人說說,讓大姑娘給我做一碗鮮香濃郁的羊蠍子湯來。”

“哎,婢子去了。”

另一邊,陶媽媽惴惴不安了許久,想着這兩日諸多不順,少了一頭羊,又被傅瑩珠撞見她朝老夫人告黑狀,心裏別提多難受了。

尤其這少了一頭羊,那可是實打實的,白花花的銀子沒了,總得找個地方補回來。

陶媽媽的心思百轉千回着轉來轉去,終于轉到了老夫人那頭羊身上。

她想着去告狀時聽到的木魚聲,倏地,愁容散去,眉眼間喜色頗濃,似是絕處逢生。

要知道,這個月,老夫人可是修身養性,不能殺生啊!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老夫人修身養性不殺生,那老夫人的羊,不就有機會落到她的手上來了?

到時候她一定要将這羊養得膘肥體壯,賣上比五兩更多的價錢!

正祈禱着,祈禱着,把柳葉給祈禱來了。

柳葉是帶着老夫人的命令來的。

面對着陶媽媽暗含殷切似乎是想打探什麽事情的眼神,柳葉的态度稍顯冷淡,她淡聲吩咐道:“陶媽媽,老夫人命我來提醒你,明日宰殺掉她那頭活羊,廚房也借予大姑娘用一用,讓大姑娘做一鍋鮮香濃郁的羊蠍子湯來喝。”

陶媽媽:“…… ???”

诶???

作者有話要說:

24h留評繼續100紅包~依舊系統統一發,發給2分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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