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周嬷嬷大半輩子,都和貴人打交道,看人看面相都是有幾把刷子的,不然也不可能安然退休,如今在宮外混得風生水起。
是以,當她看到傅瑩珠時,又是詫異,又是驚豔。
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齒,顧盼生姿,一身淡黃的緞面比甲,繡着幾朵零星的牡丹花。比甲底下,罩着一件蝴蝶纏花繡面的馬面裙,一雙繡鞋在裙底下若隐若現。行走間,淡綠的裙擺搖曳起來,整個人仿佛是一朵包含着綠萼的花。尤其眼裏含笑的樣子,着實能讓人大增好感。
如此端莊自持、溫婉大方的美人,渾然不像外界所傳的那樣渾不吝,反而像一束迎面吹拂而來的淡雅花香,令人見之心悅、聞之欣喜。
周嬷嬷暗自點了點頭,稍微對傅瑩珠改觀了些,對教導傅瑩珠這件事,也不像之前那麽絕望了。
也難怪傅瑩珠名聲如此不濟,老夫人還是不想放棄她。這麽一個妙人,那就像一塊上好的玉料,好好琢磨琢磨,讓她知書達禮些,也是能談下一樁好姻緣的。生得如此好看的樣貌,這是天賜的禮物,還能救。
此前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端看家長怎麽處理、怎麽解釋,像陳氏那樣上來一句話都不問就開始責罰傅瑩珠,外人自然覺得錯都在傅瑩珠的身上,可是以她所見,錯還真的未必在傅瑩珠這,反倒是那個纨绔子弟的錯顯然要多一些。傅瑩珠犯的錯,可能只是出門沒看黃歷,倒黴遇上他罷了。
可惜木已成舟,陳氏當時的處理已經給傅瑩珠的名聲帶來了無法挽回的傷害,但也不至于将傅瑩珠置于死地,兒女們犯錯總是難免,若傅大姑娘痛改前非,此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想必也會重新得人青睐的。
亡羊補牢雖說是比不上從沒出錯,可也比任由她自生自滅好得多。
周嬷嬷燃起了鬥志,終于覺得自己來這兒一趟,總是有點事情可做,不至于全是磨洋工,打發時間了。
對于傅瑩珠會毀了她一世英名的擔憂,也消弭許多。
只不過,周嬷嬷沒把心裏的想法表現出來,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個人的品性如何,光看外表是看不出來的。傅瑩珠雖是好料子,卻也要看後天雕琢,才能知道,這料子裏面裹着的到底是石頭還是璞玉。
“這就是咱傅府的大姑娘吧?”周嬷嬷笑着說,“一些日子不見,漂亮得嬷嬷都認不出來了。”
傅瑩珠淡笑道:“嬷嬷過獎了,裏邊請。”
進了內堂,周嬷嬷和老夫人随意唠嗑一會兒,老夫人見傅瑩珠與周嬷嬷相處還算融洽,便随意找個借口離開,把時間留給周嬷嬷和傅瑩珠兩人。
等其餘人走後,周嬷嬷笑意融融的臉色倒是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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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幾分嚴厲,目中的光不再慈祥和藹,而是充斥着銳利的威嚴。
“大姑娘,明人不說暗話,老身今兒個是為何而來,你與我都心知肚明。你以前的事情,我也略有耳聞。”
“不是尋常人家姑娘的行事。”她的語氣并不帶什麽感情,也沒有批判的情緒在裏頭,而是以一種近乎冰冷的語氣,對傅瑩珠說道,“我這個人,喜歡因材施教,不太喜歡按照規矩來教規矩。大姑娘既然與別的姑娘都不同,那老身也不問你讀的什麽書,寫的什麽字此類的話了。”
“我們只需聊聊別的便好,我問,你答,我也好瞧瞧你的根骨。”
萬一問了,人家答不上來,到時候多難堪。
周嬷嬷心中不是很有把握。
雖說她此刻對傅瑩珠的觀感是好的,可顧及到之前聽說的事情,她對傅瑩珠是個草包這件事依舊是信的,所以并不按照一般的章程來辦事,而是另辟蹊徑。
周嬷嬷繼續道:“日後大姑娘還會繼續出門相看良婿,倘若你跟着陳夫人去了別人家府上赴宴,見到了府上的小姐,小姐說想替未婚适婚的哥哥牽線搭橋,姑娘該如何回答?”
嗯?情景模拟?這是要考驗她的臨場反應能力了。
很遺憾,傅瑩珠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沒相過親,是以面對這種表面上看似牽線搭橋,暗地裏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的場面,不知如何應對。
要和小姐說,你牽吧,我很樂意,要是小姐以為她迫不及待想高攀呢?
要和小姐說,你別牽,我不樂意,小姐以為她瞧不起自家哥哥呢?
得罪別人的話傅瑩珠不說,讓自個兒難受的話傅瑩珠也不說。
傅瑩珠很坦誠地說:“我不知道。”
“好,好哇!”哪想,傅瑩珠話音剛落,周嬷嬷便拍起手來,臉上溢滿笑容,比之剛才,更要和藹許多,“老身出入宮廷多年,見過不少禍從口出的例子。很多時候,要難得糊塗,裝傻才好呢。”
诶?怎麽忽然說教起來了?
她回答得如此敷衍,周嬷嬷不是應該教訓她嗎?
傅瑩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句實話實說的“不知道”,竟能引來周嬷嬷的贊揚。
祖母早就和她說過,周嬷嬷教學嚴厲,讓她自個兒掂量着點,她已經做好被罵的準備了,哪想周嬷嬷不僅不罵,還誇。
周嬷嬷解釋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是誰的嘴巴擔了婚事,打了包票,都切莫相信,最終吃虧的只能是姑娘家。若是有些人問起,不管是懷好心的,抑或者是不懷好心的,只管推回去,說不知道。若是來路正的,便會尋來媒人上門提親。若是來路不正的,見姑娘油鹽不進,也只會望而卻步,不再進犯。”
“大姑娘你且記住,無媒無聘,那叫茍合。大家閨秀,是斷斷不能做這樣的事情。哪怕遇到再好的兒郎,也不能自降身價、放低姿态。”
傅瑩珠:“……”
她點點頭,“學生明白了。”
“大姑娘說話做事,有板有眼,從不冒進,這點難能可貴。”周嬷嬷見過太多的小姑娘,一開始心氣高傲聽不進教的了。
傅瑩珠卻不一樣。
她會安靜地聽人說教,會用一雙溫柔的眼睛看着對方,溫溫和和的,不說教習,就說聊聊天,也是令人極為舒服的。
未必舌燦蓮花、能說會道,才叫聰明。能好好聽人講話、不急于表現自己,也是通人情、知進退的一種表現。
只是一番交談,周嬷嬷将傅瑩珠的脾性了解了個大概,已是對她極為滿意。
這不驕不躁,不卑不亢的性子,比之許多已婚的婦人都要好上太多,一點也不見跳脫,成熟穩重,至少到目前為止,她是半點錯處都挑不出來。
這樣一個冷靜自持的姑娘,陳氏也是出了名的賢良淑德,周嬷嬷想不明白,此前怎麽會傳出如此不堪的傳言……
只是再想下去,恐怕要觸及侯府密辛,周嬷嬷趕忙打住,不再深思。
但凡是高門大院,內裏就有些不能說道的事情。
有時候,表面看着是甲乙,暗地裏卻是丙丁,此類事情多不勝數。周嬷嬷見過太多,別人家的事情就不多摻和了,只求一個明哲保身。
她收了老夫人的囑托,只管把自個兒的事情做好就成。
第一天下來,賓主盡歡,周嬷嬷教了一天的課,大多只是閑聊,還沒開始安排功課。
晚上時,周嬷嬷沒有離開侯府,而是在老夫人的邀請下,在侯府廂房住下了。
老夫人找到她,問起傅瑩珠的表現如何,周嬷嬷直言道:“大姑娘說話做事都是挑不出錯處的,話是少了些,悶了些,卻也不是壞處。有些人呀,管不住嘴巴,在外頭就容易做錯事情。總而言之,大姑娘的性子并未像外邊傳的那樣頑劣不堪,依我瞧,略加教導,此子可有作為。”
得了周嬷嬷這句贊賞,老夫人都驚了。
要知道,周嬷嬷為人做事十分謹慎,眼界亦是十分的高,她教習過這麽多千金小姐,還從未聽說過有對誰大肆贊揚的。
如今她才和傅瑩珠見了第一次面,就說出這樣的話來,顯然是脾性對了胃口,很看好傅瑩珠了。
知道傅瑩珠不會給她丢臉,可老夫人也沒想到,傅瑩珠竟能從嚴苛的周嬷嬷那給她掙來臉面。
老夫人欣喜離去,心頭的一顆大石終于落地。
孫女果然沒辜負她的期望,是個可造之材啊!
周嬷嬷本想着,要教傅瑩珠一些說話做事的規矩,哪想到這丫頭一點機會都不給她,該懂的規矩,她都懂得一二,不懂的地方,也是一點就通,周嬷嬷挑不出錯處來,暗想如此便已經夠用了,便也放着不管,只教傅瑩珠一些宮廷禮儀之類的事。
閑暇時,還會布置一些別的、陶冶性情的功課,比如插花、篆香之類,說是都可以修身養性、鍛煉脾性。
按傅瑩珠來看,插花、篆香之類,都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幹的玩意兒,她不是很想學。
日後她可是要被發配至別莊的人,要先解決自己物質上的需求,而非精神上的。如果周嬷嬷能教她地頭上的莊稼怎麽看、怎麽和農戶佃戶打交道,說不定她還會有點興趣。如今這些,也就是打發時間都打不出個好打發來,無趣得很。她前世在病床躺了那麽久,什麽脾性都磨練出來了,想消磨自己的日子,着實不需要這些。
傅瑩珠興致不高,便有些敷衍起來,周嬷嬷竟也不催,只是慢吞吞地教,還寬慰傅瑩珠道:“這些不過一些可有可無,打發閑暇的玩意兒罷了,有也罷無也罷,學得好或者不好,都不是緊要的。”
她知道這種早早沒了母親的小孩,在侯府這種吃人的環境裏,活下去都不容易,想得到正确的教導,就更難了。
是以傅瑩珠學得慢些,她也沒有催促,反倒越發讓周嬷嬷篤定了心中猜測。
傅瑩珠可謂聰慧,卻對插花、篆香一類的風雅活動一竅不通。若不是從小無人教她,又怎會一竅不通?
既然不是從小接觸,哪能一下子就學會呢?
想通其中緣故,再看向傅瑩珠時,周嬷嬷就戴上了慈愛的濾鏡,決定不對她太過嚴苛,要寬以律她了。
可這卻苦了傅瑩珠,實在推脫不掉插花和篆香的課程,只能日日跟着周嬷嬷學習,将她眼裏算是吃飽了撐的給自己找事做的手藝,學了不少。
好在,傅瑩珠沒被周嬷嬷折磨多久,府裏就傳來了一個“好消息”——
傅堂容和陳氏他們,從江南啓程,要回京城了。
約莫是兩天前,老夫人接到了一封來自江南的信件,是傅堂容托人捎回來的。
說他們已經啓程回京,不日就能到達。
按着日子估算,他們收到信的時候,遠在江南的傅堂容他們早就啓程了,那他們回到京城的日子,約莫也就是這兩日的事情,不遠了。
知道侯爺和陳氏要回來,青桃不免回想起之前受過的罪,不由得苦着一張臉,可傅瑩珠心底卻是着實松了一口氣。
她終于要去別莊,可以吃上最新鮮的肉和食物了!
跟在周嬷嬷身邊學了這麽多天,終于可以放假了!
當夜,傅瑩珠趕忙讓青桃把這些日子積累下來的家底全部拿出來,清點一番,看看自己有多少財産。
略微一數,傅瑩珠就心中有數了。
如今她手頭的現錢,零零碎碎加起來,将近七百兩。頭面最貴重的就是老夫人給的佛手拈花簪和牡丹花冠,要是變賣,得有不少錢,保守估計得有一千兩左右。
餘下一些,就是她自個兒院落裏的東西,雖說不值什麽錢,但東拼拼,西湊湊,湊個幾百兩還是沒有問題的。
總數加起來,一共兩千多兩。
去了別莊之後,不用維持侯府嫡女的體面,不必在一些表面功夫上做文章,花銷更小,能存的錢更多。
而且別莊是在鄉下,吃用都不花什麽錢,想吃點青菜蘿蔔、豬肉兔肉,都是可以直接買的,便宜還新鮮,用度不知比之這裏便宜多少。甚至若是想更勒緊腰帶過日子一點,在別莊裏開辟幾塊田地自己種也未嘗不可。
穿戴上,傅瑩珠不求追奢華的珠光寶氣,一切追求舒服就行,不求排場的話,冬日一身棉衣也就可以禦寒了。
算起來,好像也沒太有需要花錢的地方。去別莊的時候,應該還是能挑幾個丫頭的,傅瑩珠打算,若是院子裏這幾日丫鬟還願意跟着她,到時候就帶着青桃她們離開,滿打滿算起來,這兩千兩的銀子,足夠她舒舒服服過完這輩子了。
做人不能太貪婪,平淡一生也有平淡一生的樂趣。
傅瑩珠知足常樂,算好了自己所擁有的銀錢能夠她維系今生的生活,心滿意足,對自己的前路絲毫不擔憂,甚至開始迫不及待起來。
兩日之後,傅堂容和陳氏果然如傅瑩珠所預料的那樣,回京了。
老夫人一早就派人去城門口候着,一看到侯府的馬車就立馬來報。當傅堂容一行人的馬車行駛進入京城後,消息後腳也跟着傳到了侯府。
傅堂容離家這麽久,老夫人雖然心有怨怼,但終究是想兒子的,得到消息之後,就趕緊讓人備着飯菜吃食等着,保準兒子到家後,能吃好喝好,一解舟車勞頓之苦。
傅瑩珠自然也是在木樨堂和老夫人一塊等着。
若是換成以往,她是坐不到這兒來的,可今時不同往日,老夫人對她疼愛有加,為了讓她和父親團聚,還特意為她推掉了今天周嬷嬷的課程,就是專門用來等候傅堂容的。
就在老夫人盼星星盼月亮的眼神中,傅堂容終于回到了侯府,攜着妻女過來請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前100個2分評發紅包~
|*|入V公告:明日(12月1日)入V
|*|挂一下專欄的預收《這個故事裏,狗皇帝暫時沒有姓名》,感興趣的小可愛可以提前收藏一下,順便求一下作者專欄的收藏,啾咪~
文案1:
往鬼門關走了一趟,雲羅才知道自己只是一本書中的配角。
作為宮中風頭無兩的貴妃,雲羅好不容易快熬死所有競争對手,眼看就要成為宮鬥冠軍了,才發現她如此艱難求生,到頭來只是一個替女主擋刀的工具人。
雲羅表示,她太冤了。
重活一世,她要當一個張揚跋扈,聲名狼藉的貴妃。
想她上輩子以為能問鼎中宮,一心想要好名聲,裝着賢良淑德的殼子,受了不少貨真價實的罪,可到頭來仍舊沒落得個好。
既然橫豎躲不過這個劫難,那就趁着她得勢的時候,活出個犬馬聲色,活出個虎虎生威來。
這賢良淑德的名聲,誰愛要誰要,皇後她不想當了,皇帝她也不要了!
本宮乏了,懶得宮鬥了。
文案2:
雲羅不僅出身名門,還對他情深義重、死心塌地,這點狗皇帝是知道的。
一世終了,他不覺得自己虧欠過誰,唯獨對這個癡情的女子虧欠頗多。
于是重來一世,他特意等在禦花園,等在他們初遇的梧桐樹下。
他還記得,那年與她初遇,年關剛過、未出寒冬,女孩為了偷偷看他一眼,哆嗦着身子在樹下等了許久,一樹梨花白,她眼尾凍得微紅,努力保持身姿亭亭的樣子笨拙而又可愛。
這次,他不會再讓她等那麽久了。
可他等啊等,從日出等到日落,卻沒有等到記憶中那抹嬌俏的身影。
狗皇帝含淚在冷風中哆嗦,終于忍不住抓來侍衛問了問,卻聽說雲羅今日确實從此處經過。
只是,聽說他在這,她詫異道了一聲“把這茬忘了”,之後立馬繞道走了。
狗皇帝:???
這怎麽和他想的不一樣?
雲羅:皇後她不想做了,皇帝她當然不伺候了。狗皇帝愛等誰等誰,別打擾她清(zuo)淨(yao)的小日子。
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