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公主與悍匪(十)

暮芸站着不動,顧安南語氣便淩厲了些:“柳四,帶她走!”

四娘早就讪讪站在一旁等着了,她也是渾身濕透,上前二話不說就抓住了暮芸的手臂,力道卻不知比從前柔了多少:“走走,我也要換,快随我來!”

暮芸前腳被“拖”進了王帳,顧安南後腳便擡掐住了栾提頓的脖子;仿佛暮芸剛一離開,他就掀開了自己最後的僞裝,露出了其下森然惡鬼的模樣。

顧安南漠然地将栾提頓整個人都提了起來,何三的臉色也跟着沉了,全然不複暮芸在場時的柔和。

“來,咱們聊聊。”顧安南對着何三吹了聲口哨,後者極其利落地牽過一匹駿馬,卸了馬鞍,只留一根缰繩:“你這麽會戳人心窩,幹什麽專撿女人欺負?”

顧安南幾乎是将栾提頓整個人甩上了馬背,何三便很麻利地抖起麻繩捆了栾提頓的雙手。

何三系好了繩子,滿意地拍了拍。

他二人配合得無比默契,一看就不知道是搭夥幹過多少回了,可見之前何三自稱是“綠林好漢”,也并不全然是信口胡說。

栾提頓反應過來他在幹什麽,第一次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你要放我?”

顧安南嫌棄道:“廢話真多。”

“我部下親兵三百多人,盡數死在你手下。今日你留我一條命,将來我可是要來讨債的。”栾提頓只剩一條腿,竟然也在馬背上穩住了身形,他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該不會是想取代楚淮,與我們木蘇爾部結盟吧?”

顧安南繼續用繩子将他固定在馬上,又連着捆了好幾圈,綁得比要浸豬籠還嚴實,頭也不擡地說道:“怎麽着,不行?”

栾提頓看着他的目光變了。

如果說從前只有隐秘的仇恨和怨怼,那麽現在就多了幾分敬畏,以及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惺惺相惜。

這個顧安南不是普通人,至少他比天下大多數的領主都更有勇略。

“如果我瞧不上你呢?”栾提頓騎在馬上,垂頭看向顧安南:“整個草原都已經跪伏在了木蘇爾部的鐵蹄之下,你的勢力夾在我和楚淮之間,若我出爾反爾,你又能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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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安南一聲哼笑。

也不知為何,栾提頓忽然意識到了一點不對。

背後明明是無邊寒夜,卻總覺得灼熱緊迫得像是烈火燎原。

下一刻,他突然看到有個人從暗夜裏騎着一頭小驢子噠噠噠地朝着邊走了過來;到得附近,卻不上前,只遠遠地對顧安南行了個禮,又對着栾提頓愉快地揮了揮手。

那人模樣青蔥,瞧着就像個少年人,身影在夜色裏看起來有些朦胧,但栾提頓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

“伊稚訾鴻?!他怎麽在這?!”

然而在栾提頓喃喃地将這句話問出口的同時,他心裏就已經有了答案;他看向顧安南的目光一變再變:“真是好心機,好算計。我早該知道,能在大荊帝都做統領的人,又能簡單到哪裏去?”

何三道士微笑道:“何止是做統領,他還曾經拐走過帝姬呢。”

栾提頓擡起狼一樣的眼睛:“不過也別高興地太早。顧大帥要同我談條件,也得想想我身後的草原十八部,将來……”

“嗳嗳,”何三抄手站在顧安南身後,彬彬有禮地打斷道:“大單于,待你此次回到草原後便會發現,你的匈奴十八部已經不再團結了。”

栾提頓臉上的所有表情都放空了。

“我們鴻軍師三年前就去了你們匈奴,托你的重用,如今已漸漸将匈奴諸部分裂得差不多了。”何三輕輕巧巧地問道:“不如大單于再想上一想,就連這次殺左賢王和右谷蠡王,又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當然是伊稚訾鴻。

“你前腳離開匈奴王庭,他後腳就幫你把家‘燒了’。”何三恭敬地對顧安南做了個請的手勢,對栾提頓道:“鴻軍師可是我們顧大帥的老相識,大單于連這點背景調查都不做,嗐,也是有些天真在身上的。”

栾提頓徹底不說話了。

“我說小倌人,你可真有意思。”顧安南忽然看了一眼暮芸去換衣裳的營帳,又很快地收回目光來:“就許你毀旁人後路,不許旁人偷你的家?”

栾提頓吐出口血沫:“……顧大帥,這就開始替你夫人報仇了是吧?據我所知,當年是她親手‘殺’得你,你那姓海的恩師是不是也死在她手裏?”

顧安南狼戾擡頭,目光發暗。

“就不勞煩大單于那杏仁大的腦子在這挑撥離間了,”何三道人立即接過話頭冷笑道:“匈奴十八部已經開始內鬥,且你的風鬼也已經全部戰死,若你還想收攏所有部族,沒有十年是肯定做不到的。”

數年心血毀于一旦,千秋功業功虧一篑。

栾提頓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心智尚且明晰,身上卻不停地冒着汗,整個人如同踩着熔爐飛花,受着普天下最大的折磨。

他忽然無師自通地明白了到了方才暮芸的心情。

出兵在外,最怕的就是後院着火,而顧安南竟然從三年前就已經開始布局了。栾提頓連脊背都彎了一些,看起來就像是老了十歲。

這顧安南是來搶親的不錯——

但,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後退或是避讓,從頭到尾,打得便是在此甕中捉鼈抓自己的主意。

“大單于不必如此喪氣,”何三道人揮手道:“今天只要你答應一件事,我們即刻就能放你走。”

栾提頓嘿然慘笑:“請講。”

何三:“今後十年間,大單于盡可以放手去收服舊部;我們顧帥會擋在你和楚淮以及大荊朝廷之間,咱們背對背各自為戰,誰也別給誰添亂——就這麽簡單。”

“好,好。”栾提頓深吸幾口氣:“拿盟書來吧。”

顧安南:“用不着。”

栾提頓一怔,繼而放聲大笑。

這盟書簽或不簽确實沒什麽緊要;顧安南要的不過就是一個安穩的後方,但這何嘗又不是眼下的自己最需要的呢?

畢竟這十年間,別說是和大荊的起義軍楚淮再次達成同盟,自己只要能管好自己草原上的一畝三分地就已經很難了。

這是一場光明正大的陽謀。

“顧大帥,”栾提頓向後仰頭,轉了轉脖頸,發出喀啦響聲:“既然咱們定了盟約,我再送你一份大禮如何?”

何三道人把幹糧和水囊扔在他馬上,警惕道:“大單于破落得就差當衣裳了,還有大禮吶。”

栾提頓半點不怒,看着剛才暮芸坐過的地方意味深長道:“顧大帥,我送你一份良言——這位你剛剛搶到手裏的夫人,幾個月前還是整個帝國的無冕之王,你覺得她真能甘心臣服于你嗎?”

顧安南目光閃了閃,其下情緒翻滾,面上卻一點不顯:“你真是太能操心了。”

栾提頓:“麻煩你摸一下我左邊懷襟。”

何三道人立即搶道:“我來我來!別再有什麽暗器毒粉之類的!”他抓着馬鞍費勁巴力地做到栾提頓身後,又朝他衣襟裏伸手,看着不像找東西,到好像專門去輕薄他似的:“……這什麽東西這麽紮手……是跟鴿子毛?!”

“是信物。”栾提頓道:“從前帝姬與我約定聯擊楚淮,為了安全,根本沒有什麽盟書。這根羽毛就是信物。”

那羽毛只有指頭大小,前窄後圓,中間接近骨梗處是雪一樣的白,末端卻是通透的藍。

這可不是什麽鴿子毛,而是長安皇城中獨有的青鸾鳥,暮芸從小就喜歡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鳥獸,十五六的時候更是養了一院子奇珍異獸。

這青鸾鳥天上地下,只有兩只,如今全在暮芸手裏;用來做信物确實得宜。

白色的……羽毛嗎?

“該說的話,我都說完了。”栾提頓微一颔首:“顧帥,如果十年之後你還活着,我一定回帶人殺回大荊邊境,以報今日之辱。”

栾提頓最後看了一眼自己屬下們的屍身,又看向了暮芸所在的王帳,他抓緊了馬缰:“還有奪妻之恨,我必一并施還。”

顧安南終于給了他一個正眼。

“奪妻之恨?”

顧安南微微仰起頭,明明身處下位,黑白分明的眼卻令人驀然心驚。他将栾提頓身下的馬缰又緊了緊,聲音暗得就像是難明的夜:

“究竟是誰奪誰的妻,你心裏清楚得很。”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顧帥:手持青鸾羽毛沉思.jpg

何三:“嗳?這是殿下送給別的男人的?大帥你收到過嗎?”

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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