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打下那座城(四)

初秋時節,天空藍得高遠又透徹,風輕雲淡,草木都散發着暖暖的香氣。

顧安南麾下的先鋒軍抵達山寨時正是上午,是一天中陽光最清新燦爛的時候。柔和又明亮的光線從山體的上方大咧咧地直照下來,映亮了整個山坡——

寨子依山而建,從上到下錯落地蓋着許多瓦舍,一眼看去竟然望不到頭;其上還分布着許多不怎麽顯眼的哨塔,依稀有手持穿雲箭的士兵正在巡邏。

隐隐的山霧下,倒是一派朝氣蓬勃。

嬌小的美人從轎子裏鑽出來,慢悠悠伸了個優雅的懶腰,雖說穿着尋常農家的粗布麻衣,奈何烏發如雲,肌膚如玉,膚色白皙,靈眸皓齒,任誰看了也不會覺得這是個普普通通的農女。

少年姚諒原本正一臉興奮地看着寨子的方向,卻忽然發現芸殿下伸開雙臂便定住不動了,好奇地問道:“這是在做什麽呀,莫不是殿下你有召喚蝴蝶鳥雀的本事?”

“……忘了沒人給更衣了,”暮芸坐下身來,拍了拍少年的腦袋:“一會兒進了你們的軍營,可別在外人面前叫我殿下,若有人跟你打聽我的身份,你就說我姓雲名慕,是顧安南搶回來的……姘頭。”

暮芸已足足在馬車裏躺了十多日,何三當家日日都讓人送湯藥過來,他醫術不錯,不過數日功夫暮芸便好得差不多了,天氣晴朗的時候,甚至能跟着柳四娘騎一會馬。

姚諒壓低聲音哦了一聲:“可是雲姑娘做什麽要這樣說自己?”

暮芸垂下眼眸:“你不懂,他是很讨厭我的。”

姚諒心說,應該不是吧。

若是讨厭,大帥何必又是送藥又是送馬車地上心?要知道在殿下出現之前,別說是坐馬車,便是誰走慢了都要挨鞭子的,便是那位美若天仙的裴當家也不行。

而且殿下脾胃嬌弱,吃不慣軍營的飯,病總也不見好;還是顧大帥在回了中原地界之後讓人去打了只山雞熬湯,殿下這才緩過來些。

但姚諒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麽明明是大帥搜集來的草藥雞湯,卻非要以何三當家的名義來送;明明是大帥暗地裏吩咐讓馬車慢着點走,前天卻還要故意打馬過來大聲喊一遍“誰也不許慢”。

難道這就是成熟男人嗎?

少年姚諒表示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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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熟男人”已經先一步到了山寨,他聽了一上午駐守副将的彙報,待人都出去,累得掐了掐眉心:“何三。”

旁邊埋頭公務的何三道人一擡頭,險些将頭上的道士冠摔下來:“咋?”

顧安南往後一趟,兩條長腿險些把椅子支翻了:“去把‘白羽’送過的信都拿出來,全部。”

何三道人臉色一僵,哎呀哎呀埋怨道:“那不都是閱後即焚嗎?早就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顧安南側頭看了他一眼。

“好吧,”何三道人苦兮兮道:“我真沒別的意思,就是那字兒太好看了,這這,你也知道我爹以前是字癡,我也喜歡,就是留着臨摹臨摹而已……”

他一邊絮叨,一邊十分寶貝地從書房最上一層的書架裏拿出了本厚厚的“菜譜”,翻開來,卻是個假盒子,從裏面掏出了一張張被仔細展開的細綢條子。

那些細綢只有拇指那麽寬,都是夾在信鴿腿上送過來的,其上字跡鮮明,筆筆出鋒,單從字跡就能看出主人的野心勃勃。

這些字顧安南都看過,如今卻又在腦海中,同張鴻給他的那一沓羊皮紙一筆一筆地對照起來。

不一樣。

雖然都是瘦金體,但确實不似出自一人之手。

“妙,真是妙,你看看這靈動風骨!”何三道人點着其中一筆道:“花文居士隐退之後,當世之中,真想不出還有誰能寫出這樣的字!”

顧安南猛地擡頭:“你說誰?”

“花文居士呀,”何三道人拿起其中一張綢緞仔細欣賞,啧啧有聲道:“他還當過翰林學士呢,當年你在長安城八成見過……哎呀,可惜啊,當時要是能訛他一兩本字帖,如今咱們軍費就更充足啦!”

确實認識。

花文是大荊開國以來,唯一一個連中三元的天才,他二十四歲中了狀元,入翰林院做講學學士,後又短暫地入過內閣。其後因與當時的首輔白秉忠政見不和,一氣之下就隐退了。

但花文在離開之前,還有一個身份——

他是大荊朝一衆皇子皇女們的……講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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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你教我寫字好不好!”姚諒壓低聲音求道:“那日車馬中我都瞧見了,殿下會用兩只手寫字呢!”

暮芸想了想,回金鸾車裏拿了本書出來丢給他:“就剩這一本沒燒壞啦,你先拿回去看。”她在少年頭頂輕輕一敲:“你殿下師承嚴謹,不輕易教人。除非你能把這一本背下來,那我才教。”

姚諒雖然也覺得為難,卻很高興,和暮芸拉勾道:“謝謝殿下!殿下放心,我嘴嚴得很,必不叫別人知道你的身份!”

暮芸笑吟吟地摸了摸他狗頭:“那就好,不過小諒呀,你為什麽這麽期待回寨子呢?”

“因為只要回寨就可以上名冊!”姚諒大聲道:“大帥說過,只要上了名冊便不算奴了!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個兵!”

周圍的兵将們終于能回“家”了,各個臉上都泛着愉快的紅光,聞言都笑了起來。回來的路上,顧安南還帶着他們去掃了幾個匈奴部落,幾乎所有士兵身上都挂着兩三條皮貨,兜裏揣着奶酪肉幹,明明也沒多少東西,卻一副很是滿足的模樣。

人真是很奇怪的存在,從前她給那些武将封侯,文官拜相的時候,他們也只是帶着一張苦大仇深的臉跪伏在她腳下,一個個都将額頭皺出深長的紋路,仿佛他們不是要位極人臣,而是要行将就木。

難道掌握着生殺號令之權,不比拿着個肉幹快樂嗎?

或許是姚諒聲音大了些,旁邊的士兵們都看了過來,有些年長的還笑罵了幾句:“傻小子,當兵有什麽好的?那是要賣命的嘞!”

姚諒立即梗着脖子反駁道:“只要是跟着顧大帥,就是賣命我也甘願!”

“說得好!咱們大帥連大單于都能抓住,咱們臉上也跟着有光啊!”

“就是,這年頭跟着誰不是賣命?要是跟着那楚淮,說不定還得幹殺老百姓的活,哎呦喂那可是要損陰德的啊!”

暮芸聞言也來了興趣,盤膝坐在馬車的邊沿同他們攀談:“顧大帥之前就沒傷過老百姓嗎?大夥打打殺殺的,總得有那麽誤傷的一兩個吧。”

“一個都沒有。”其中一個老兵斬釘截鐵地說道:“小夫人,大夥也是吃不上飯才去劫道的!便是早些年,顧大帥劫的殺的也都是些朝廷狗官!那可都是惡人!”

作為朝廷狗官們的頭子,暮芸略略有些不服:“朝廷有律法,為何不去告?”

作者有話說:

蕪湖,芸妹的第一個馬甲要保不住啦!

(字數有點少啦,見諒見諒!V後全都給大家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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