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綠蟻新醅酒(四)

暮芸怔怔擡頭。

一接觸到他的目光, 心先涼了一半。

‘完了,這次是真傷心了。’暮芸心想:‘連這聲殿下都叫得客氣得很。’

她自知理虧,咬了咬唇:“可是你對于我來說, 就是私事。”

他喉頭微動,脊背無意識地弓起, 似乎是牽動了後背的上,發出一聲悶哼來。暮芸伸手要扶, 卻被他躲過了。

但她只無措了一瞬,而後近乎粗暴地擡手按住了他,蠻不講理地怒道:“我看看傷!”

顧安南冷漠道:“殿下,這于禮不合。”

“你也就會這一句了。”暮芸嘩啦一下掀開他被子:“告訴你, 你心裏門兒清, 別以為我沒看見你挖過來的謝川流!如今天下未定,你與我合作才是上策——合作夥伴要摸你幾下又怎麽了?”

顧安南冷笑道:“好一番歪理邪說。”

他猛然握住她手腕, 就着這個姿勢直起身體,整個人瞬間高過了她——他緩緩向她靠近,黑發垂落在了她細瘦的肩膀上, 這樣居高臨下,那束光剛好照亮兩人的唇線,不知怎地就顯得有些……色|情。

可惜他眼神仍是冷的, 暧昧散盡, 只餘威逼。

“芸殿下, 不如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顧安南道:“你不走并非為了我, 不過是因為你從銀煙和尚嘴裏得知,洛河的暴汛期可以持續到明年春日。既然你還有半年的時間, 選擇我去回援洛陽才是上選。”

他神色冷淡得和那日在馬車裏, 暮芸質問他為什麽要選她當主母一樣;人心都是肉長的, 偏要你疼我也疼,這才拉鋸公平。

“既然你決定留下,可以。”顧安南甩開她手,卻控制在一個剛好的力度:“你為中原百姓做過不少事,我尊重你;今後你就做我帳下一名軍師,和張鴻何三他們一樣。”

暮芸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微微偏過頭:“然後?”

“然後。”男人一雙眼無波無瀾,漠然地看着她:“你仍是我顧家軍主母的名分,以後在外人面前裝裝夫妻即可。沒有外人在時,還請殿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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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重。”暮芸沉默良久,而後将這兩個字翻來覆去地在嘴裏咂摸了幾遍:“我對着你有什麽可不自重的?”

她突然撲上去一把撤開顧安南虛掩的衣襟,十分沒章法地在胸前摸了好幾下,這點臭流氓的手法完全沒學到精髓,反倒是那雙柔柔手的觸感把坐着的這個真流氓給摸得受不住了。

“就你這身段,你以為很稀奇嗎?”暮芸收回手,似模似樣地用手帕一擦:“就你院子裏頭那些個龍精虎猛的親衛,哪個脫了衣裳不好摸?也就是你腿比旁人長些,但是腿長的也有的是——謝川流看見了吧?保管他脫了褲子就比你長!”

門外,剛邁了一只腳進院子的謝川流:“……”

他面無表情地把腳收回去了。

接着主屋裏又傳來一聲吼:“胡說!普天之下老子最長!”

謝川流開始懷疑自己投靠的這支隊伍到底靠不靠譜,一轉眼看見主屋外頭兩根最粗的柱子後面一左一右藏着兩個當家軍師,旁邊還有一個假裝挂臘肉實則耳朵恨不得豎起來的小将軍。

謝川流肯定地點了點頭:“……不靠譜。”

何三道人頭上還插着跟筆,招呼他噤聲趕緊靠過來,于是,主屋外面的格局變成了——

一個假裝挂臘肉的,三個躲在柱子後頭的。

“總而言之,今後你只是我的下屬,不再有任何特殊的意義。”顧安南深吸一口氣,拎起外衫重新穿上:“暮芸,凡事都有個限度。現在我累了。”

他起身将衣帶系上,面容沉在暗面,大概是因為躺了不少時日的功夫,聲音生澀沙啞:“你我之間,總是我朝着你走;我千山萬水趕到你面前,你卻從來一步都不肯向我邁。”

他大抵也嫌棄自己矯情,拍灰似的在自己手背上撣了兩下。

“當日在衆人面前強迫你做了這個主母,是我唐突了。”顧安南再次轉回身的時候,那些暗潮湧動的情緒就都已經收拾幹淨了,他無波無瀾地說道:“等到明年三月你回了洛陽,你我之間全當沒有此事發生過。”

從此江湖陌路,再不相見。

他說這些話時始終是背朝着她的。

本以為她聽進去了,卻忽然感到背後被人輕輕地依靠過來,又軟又小,像塊剛出籠屜的小糕點那麽脆弱。

“我知道錯了,”她從背後抱住他,小小聲問:“現在走那一步行嗎?”

顧安南唇線抿得死緊。

“行嗎?”她抓着他衣角搖了搖:“……官人?”

這小聲音又甜又軟又可心,簡直戳得人心窩都跟着疼,何三道人在外邊聽得想冒泡,打手語向對面的張鴻道:“老顧那個沒出息的貨,肯定又要原諒殿下了!”

徐青樹表示附議,以手語道:“都叫官人了,大帥說不定覺得自己還能再挨好幾刀!”

張鴻卻搖了搖頭,往肋下一戳,同樣回以手勢:“這次,真傷心了,未必這麽快就妥協。”

謝川流在後邊學得很快,也跟着面無表情地手語交流:“但你們公認他早晚會妥協?”

張鴻何三并徐青樹三臉鄭重地點頭。

幾人正比比劃劃好似殘兵交流會時,外面突然刮起一道風,一人哐啷哐啷地興沖沖闖進來,手裏還拎着一套甲。鐵三石無視幾人的瘋狂擺手,高高興興地扯開破鑼嗓子喊道:

“今兒人這麽齊啊!這都彎腰幹啥呢?啥東西掉了?我也幫忙找找!”

謝川流和徐青樹這兩個武将回房的身影幾乎快成了一道殘影,留下兩個不會武的何三張鴻在原地劇烈咳嗽。

“哎呀,天幹物燥都着涼了你看看!”鐵三石那魔音灌耳的爽朗笑聲還在繼續,大踏步走上前去一人照着後背給了一巴掌,險些就此顧安南帳下兩個唯二的文臣拍死:“路上我還瞧見銀煙大師了,你倆咋不讨副藥去啊?”

然而他對一院子人的禍害還沒完。

鐵三石啪一腳踹開主屋的房門,團團轉了一圈,好似條剛剛遛彎回來的大狗:“大帥?大帥?你在哪兒呢大帥?大帥大帥?”

他人高馬大,一時沒留神後邊還有個嬌小的暮芸,打眼一瞧顧安南臉色鐵青地在床邊戳着,“哐”地一下把四十來斤重的铠甲砸到顧安南身上,哈哈大笑道:

“行了吧大帥,兩天前就醒了,在這裝啥柔弱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寫得那個什麽政令都讓鴻軍師發出去好幾日了!也該忙忙我的事了!”

顧安南額頭暴起一排快活的青筋,從牙縫裏擠出字:“出去。”

鐵三石烙鐵似的大巴掌往他胳膊上一掄,哥倆兒好地嘻嘻笑道:

“我知道!你不就留着這點傷等主母過來瞧見好心疼嗎?嗨呀她又沒在!這點小傷你一向都是就飯吃!那鴻哥兒都跟我說了,要是主母進院徐青樹就提醒你了——你好臨時往床上躺,青樹小兄弟是做過卧底的人,心細得……主,主母?!”

暮芸似笑非笑地從顧安南身後走出來。

怪不得剛才自己一進來,院子裏那幾個就慌得跟什麽似的,原來是在跟主屋裏頭他們的大帥報信。

不過也是,如果沒有顧安南點頭,他手底下那幾個哪裏就敢自己做主頒布政令了?

當時在山寨的時候暮芸早就摸清了,顧安南其實也就是看着好說話,在馭下這方面還是有點嚴格的。

鐵三石呆若木雞,掉頭就想跑,顧安南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将他個鐵塔似的壯漢踹得向前翻倒:“有事就說!”

鐵将軍無辜地揉了揉,指着外頭說道:“就是符老狗那四個大營,打頭的那個不服管,如今已經鬧起來了!”

暮芸正在笑眯眯地喝茶,聞言十分好心問道:“可是太極營?”

鐵将軍立即鼓掌,武将式讨好道:“主母神機妙算!不錯不錯!就是太極營!您怎麽猜着的?”

那個真的符盈虛篤信道學,給四個內城大營起名為太極、兩儀、四象、八卦,結合那個變幻莫測的大陣,取的正是循環往複,生生不息之意。

太極自然是四營之首,要鬧事,自然是大哥先來。

“你需要一個能鎮得住的武将。”暮芸肯定地說道。

顧安南一邊穿甲一邊掃了她一眼。

“好好,我知道——不過我這也不算吹枕頭風,你不是也說了讓我做軍師嗎?”暮芸微笑道:“前日你家小鴻兒來找我說,讓我給推薦一個人。”

顧安南如今名聲大噪,想來找麻煩的勢力不會少,如今兵員一下暴增,他手底下能用的心腹人——哪怕再加上章厘之,那也顯然是不夠用了。

“原來是你舉薦的。”顧安南垂下冷淡的眼,一擡手将門後挂着的宙沉摘下來:“那便看看此人有沒有真本事吧,若不行,打哪來的還回哪去。”

鐵三石殷勤地給顧安南開門,回頭問道:“主母從哪挖來的人?也是長安的?就和謝兄弟一樣?”

“不,”暮芸促狹道:“是我前夫的。”

“……?!”鐵三石:“大帥!大帥怎麽讓門檻絆着了?!”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芸妹(激動):“謝川流脫了褲子肯定比你長!”

剛才還在冷漠中的顧帥:“胡扯!老子天下第一長!!!”

芸妹:“我說的是腿,你說的是啥?”

顧帥:“……也,也是腿啊!”(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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