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沙場秋點兵(五)
“報——楚軍抵達摘星棧道之下, 不知為何過而不入!如今已經撤軍往我軍人數最多的歸雲關去了!”
傳令官清朗的聲音響徹整個暖閣,衆人先是一靜,而後齊齊振奮地大吼出聲!
“大帥将星下凡, 算無遺策!”
“這究竟是怎麽做到的?!楚淮腦子壞了?!還是誰給他喂什麽迷魂湯了!”
“什麽迷魂湯!明明是咱們主母和大帥謀劃得宜!要不然怎麽解釋?除非是派人去對着楚淮的腦門拍花子,不然絕技無法做到!”
暖閣裏所有人的目光齊齊看向了暮芸, 都在等她一個解釋,而暮芸确實也不像顧安南那臭流氓那麽能拖, 言簡意赅地将顧安南用莫斐演的“雙層空城計”從前到後地講了一遍。
“我也是猜的,”暮芸坐回她暖和的小椅子裏,任由蘭蘭給她按着肩膀,面不改色地将一衆吹捧收下。她沉甸甸的目光落在了沙盤上連綿的歸雲關上:“接下來可是一場硬仗, 就看我那表哥的了。”
“那表哥”擡手接住飛來的信鴿, 解下信筒拆開看了。謝川流那張清俊的臉依舊八風不動,目光飛速略過, 終于是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
“哎呀,你倒是說話呀,急死個人!”鄭令新屏息搶過來:“……這!”他臉上閃過一瞬間的茫然:“楚淮真的撤軍往這邊來了?!他來了?!顧大帥怎麽做到的?!”
“這也太神了!大帥天下第一!”方才那小傳令官顯然還沒受過太多板板正正的教育, 瞬間歡呼起來:“我大帥戰無不勝!”
“戰無不勝!”城牆上的老兵油子們也跟着大笑,其中還混着些崖州本地的殘兵,笑罵道:“媽的!以後都跟着咱家大帥好好幹!”
鄭令新被這種“騙過了天下第一”的情緒感染, 也跟着熱血上頭, 他守了小半輩子的南境, 卻覺得還沒有跟着顧安南的這幾個月來得燦爛快活!
“去你的, 什麽咱家咱家?大帥是人家帝姬的!”他一腳踩住城頭,抽刀大笑道:“傳令下去, 棧道已經守住, 只要歸雲關上還有一個活人, 就不能讓楚淮踏進這座崖州城!”
歸雲關上下振奮,謝川流的小憩時間也徹底結束了。他放飛了那一籠子老鸹,驚起一片嘲哳之聲。
“諸位,且冷靜冷靜。”謝川流抽刀在手,目光投入城下的黑暗:“接下來,才是真正硬碰硬的惡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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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楚軍,疾馳在夜色裏。
“都督!為什麽撤軍?!”黃參将打馬上前,他忍了又忍,卻還是憋着滿腔委屈負氣道:“是,我确實不像泰倫那些人一樣從照州就跟着你,我是大荊地方軍裏叛出來的!但我妻兒老父都在都督手中,難道都督還是信不過黃某人嗎?!”
楚淮的馬半點也沒有減速,他只是側身看了黃參将一眼。
對方一窒,撇過目光,也知道楚淮說一不二,自己這番話确實有些僭越了。
“因為太安靜了。”楚淮卻破天荒地解釋了一句,他眼中有種胸有成竹的了然:“顧安南确是當世雄才,但還是年輕了點。”
黃參将啞然道:“什麽?”
泰倫副将不屑道:“黃兄連這個都不懂——那玄灰山脈中盡是深林,雖說是寒冬臘月,但也該有些老鸹才是。那地方如此安靜,說明什麽?”
黃參将臉色發慘,這一分神,險些從馬上栽下來,還是楚淮及時幫他拉了一把馬缰,才避免他摔斷脖子。
“多謝都督,”黃參将死死抓着缰繩,垂頭咬牙道:“是我錯信小人了!”
鳥獸散盡,自然是因為林中有比百獸更兇狠之物在——說不定就是成千上萬的伏兵。
可黃參将真的怎麽也想不到,崖州之前守棧道的兵早就在外城被打沒了,顧安南的兵也絕對沒有這麽快——就這麽點功夫,也就夠他把林子裏的鳥吓跑,還哪有功夫設伏?
難不成真如愚民們口口相傳的那樣,顧賊是天命之子,頭上有天神罩着?
他跟随楚淮這麽久,明明還沒有敗,卻不知為何嘗到了一點失意的苦澀;黃參将忽然想起,從前那位令天下跪伏的帝姬,如今好像也正是顧安南的家中娘子。
那可不是普通的娘子啊。
顧安南若是沒點天命在身上,如何能将如此驕傲華美的鳳凰收在身邊呢?
他這邊正自迷茫,副将泰倫臉上卻頗有得色:“那顧賊也不想想,我們都督身經百戰,怎麽可能會在這麽淺的陰溝裏翻船。嗤,反間計空城計都用上了,咱們都督卻明察秋毫,根本不上當!”
萬難峰下,張鴻大笑出聲。
“确實是反間空城二計不錯!”他拍着欄杆樂颠颠道:“但反間是真,空城是假!那楚淮自命不凡,卻剛好猜了個颠倒!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種真真假假,也就對楚淮這種高手有用。”顧安南自去穿甲,輕笑嗤道:“随便換個境界不夠的都不成——站的夠高的人,自然會猜疑一切——包括他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張鴻聽了他這番話,又喜滋滋地回味了一遍,看到顧安南緊皺的眉頭,他才終于堪堪冷靜了下來。
“大帥不必擔心,”張鴻道:“你事先備下的那籠子鳥已經送到鄭謝兩位将軍手中了。”
“就算送到,起效也得等到明天這個時辰了。”顧安南下了船,上了岸,找到了自己的雜毛戰馬,俯身一撈,将宙沉挂在腰上,手指卻不由自主地碰上了胸前挂着的小物件:“歸雲關下才是真正的惡戰——他們,可千萬要挺住。”
與此同時,最西邊的歸雲關崗哨終于檢測到了那陣陰雲一樣刮過來的陰霾之軍。
“敵襲!楚瘟來了!”
沉重的號角幾乎是緊緊跟随着三千楚軍的步伐,號角仿佛關口城牆發出的沉悶低吼,是崖州無數喪命在鐵蹄下的冤魂從大地中發出的震顫聲音,在一聲又一聲狠厲地催趕着城外的煞神。
從地面向上看,十丈高的關牆好似一座聳立而又沉默的山;從城牆向下看,楚軍恰似紮入山峰的利刃。
三千軍馬沿着城牆向前白毛風一樣奔馳而過,城牆上無數守城軍緊緊跟着他們的速度——楚軍行至何處,何處便立起火把。
燃燒的火線綿延林立,號角蔓延而傳——無數老鸹尖唳着沖上雲霄,在他們那小小的黑豆眼裏,歸雲關好似一條被從西向東點燃的引線,而楚軍就是那萬惡的火器。
所到之處,火油沸騰,長弓滿弦,目眦欲裂。這死了一半的崖州還活着一半,如今全在歸雲關上等着他。
這條名為歸雲關的火線快速而劇烈地燃燒着,好似在等待一個炸點。
謝川流長刀在手,由楚淮率領的楚軍飛箭一般地奔襲而來,在他瞳孔中微縮成針孔似的一點;
“他來了。”
這位舊日王侯平生第一次在對敵時發起了細微的顫,握着刀的手卻依然穩健。
在這千鈞一發,生死無間之際,謝川流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來了,這座關口為什麽叫做歸雲。
因為在一百年前,大荊朝和現在一樣天日将危,當時的武原皇帝窮兵黩武,他所有的兒子都死在了戰場上,最小的那個才十七歲,最後也還是打沒了。
整個皇室,只剩下了一個異姓的公主。
名叫秦橋。
秦橋當時也只有二十二歲,卻生生憑着一己之力平定了兩王叛亂,又送了她青梅竹馬的準驸馬去前線送死,那位驸馬姓庸名宴,同秦橋一裏一外,于毫末之際,強行挽住了岌岌可危的大荊江山。
當時的南境還沒有如今這麽大,歸雲關就已經是邊關了。秦橋日夜勞心,損了心脈,她臨去之前,要求将自己的屍身埋在歸雲關外。
因為這裏埋着她的長兄,埋着她的幼弟,埋着她誓死不肯令江山淪亡的宏願。
身似南雁,心如歸雲。
“怕什麽,”這一刻,謝川流默默地想:“如今我等身後,也有一位‘歸雲’。”
他心下既定,接過那小傳令官遞來的鳴镝箭,冷漠的眉眼中如含冰霜,對準楚淮的方向悍然松手!
“全體戰備!”歸雲關的鐵索鉸鏈之下,鄭令新震聲怒吼:“衆兒郎,随我死戰!”
作者有話說:
秦橋和庸宴是之前完結文的男女主哦~
《罷相後我做了舊情人的奴》純古言,已完結(這本寫了整一年,是我個人非常喜歡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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