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聊贈一枝春(十)
顧安南一看見他那張清新俊逸的臉就覺得慘不忍睹, 腦子裏全是這厮小時候腦滿腸肥的狗樣。照理說同門師兄弟時隔多年後再次重逢,本該執手相看淚眼,無奈當時其中一個又傻了。
顧安南抹了把臉, 沒來得及出聲。呂太白一眼瞟到他,狠狠哼了一聲, 對暮芸道:“如今寧州也歸順了,主母幹什麽不管我的飯?”
暮芸就笑。
禾小夫人最會察言觀色, 當即叫人加了個凳,呂太白施施然落座,侍女呈上各色醬碟,整個過程中顧安南和暮芸全都沒開口打斷, 衆人就知道, 這是承認他的意思了。
始終默默吃飯的謝川流擡眼:“怎麽稱呼?”
呂太白身體微微向後一仰,手中折扇唰然打開:“謝侯爺這話說得, 倒像之前并不認得在下似的。”
“哦,”謝川流依舊沒什麽表情:“之前在長安,我們私下都叫你‘呂家那個墩子’。”
“……”暮芸喝了點酒——她酒量一向不行, 帶着點醉意拍手笑道:“哈哈!為什麽?”
謝川流:“因為呂家那些耆老一向只看中長房,呂太白是旁支,在他們眼裏就跟門口的墩子一樣。”
顧安南這個牧公很沒正形地窩起長腿蹲在銀煙大師旁邊, 搶他的素菜吃:“是嗎?你們勳貴圈子裏是這麽說啊, 我還以為是因為胖——從前我和……我們在菜花巷住的時候, 那個小破木門讓他擠裂過好幾次!好家夥, 就是精鐵打的折頁葉也扛不住!”
“顧安南!”呂太白的折扇啪一下被捏碎了兩柄扇骨,額頭跳起一排小青筋:“諸位可以叫我青菡居士!”
鐵三石忙着涮肉沒聽清:“什麽居士?青菜居士?”
須蔔思歸倒麻醬, 整個視線都被鍋子的白霧渲染得朦朦胧胧:“青菜居士!聽着怪綠的, 幹什麽不叫鮮肉居士?”
同樣文盲的鐵三石從她手裏接過醬碟, 自以為很懂道:“鮮肉多麽俗氣,要叫就叫羊上腦!一盤一兩銀呢!”
“上腦好上腦好,”兩個文盲歡快地進行了無縫溝通:“上腦兄還不吃肉?”
上腦兄已經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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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安南走過來,照着呂太白的後腦勺不輕不重地撈了一巴掌:“行了啊上腦,一天沒事別老碰人家詩仙的瓷,人家在地底下知道了得多鬧心呢!”
呂太白被按頭認了這個名,拿起筷子開始加入吃飯大軍,決定悲憤地吃完一整盤!把桌上的上腦全都吃光!
肉過三巡,顧家軍衆沒正經的高層們終于決定聊點正事了。
張鴻跟須蔔思歸在小院裏打雪仗玩,謝川流站在門口透氣,對着廊下的一盞兔子燈出神;陸銀煙坐在禾珏床邊給他把脈,禾小夫人則風風火火地出去叫人來收拾殘桌,又吩咐準備消食的茶水果子。
“眼下咱們一共有兩件大事等着解決,”何三伸出兩根手指在眼前一擺,而後又伸進發髻裏撓頭:“一個是糧不夠吃,一個是錢不夠使。”
呂太白抱着壇果酒自己倒着喝,持盞的手往顧安南的方向一指:“你不用避着我,我跟這貨連一條褲子都穿過,如今既然投奔,今後也跟不了別人了。”
“那好吧,”何三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還有比較要命的一點,那就是情……”
他話沒說完,顧安南突然一揚聲,搶走了銀煙大師鍋裏的最後一塊嫩豆腐:“那就是還缺個正經大夫!”
銀煙大師幹笑。
“和尚手藝不精,讓牧公受苦了。”銀煙大師通透的眼仿佛洞悉一切,不動聲色地往暮芸的方向一瞧:“再說,牧公你難道就沒因為這次病……嘗到甜頭嗎?”
顧安南咳了一聲:“廢話恁多!”他嫌棄地看了銀煙大師一眼:“少用那種看破紅塵的眼神瞧你大帥,先把嘴邊的麻醬擦幹淨吧!”
銀煙大師微笑着一針見血道:“不就是情報缺失嗎,牧公幹什麽堵着何道長的嘴不讓說?”和尚不太清淨的六根過于敏銳地蠢蠢欲動,蔫壞地瞧了暮芸一眼:“殿下不是肚量小的人,牧公無需憂心。”
顧安南:“……”
他确實是故意在堵何三的嘴,而他們顧家軍的情報系統,也确實處在癱瘓的狀态。
單說這次,這瘸腿的情報就兩次差點壞事:第一回 ,楚淮都快打到家門口了,他們還得靠着崖州軍的斥候豁出性命來送信才知道;第二回,楚淮真的來了,探子對兵力的回報又謬之千裏,生生把三萬說成了三千。
要不是顧安南有點先見之明,沒真的把大部隊都帶到淮雍河去,只怕歸雲關早就被攻破了。何三之後回想起來都覺得僥幸,後怕得脊背發涼。
鐵三石一聽這話,一雙牛眼到處亂瞟,看着暮芸的目光分外心虛,一個勁地朝着何三跟顧安南使眼色,就差把“這裏頭有事別讓她知道”幾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暮芸拈起一塊雲片糕,長睫一沉:“怎麽?”
鐵三石驚得筷子都掉了,用能發出的最大聲音哈哈笑道:“不不,這能跟裴大當家有什麽關系?沒有!絕沒有!”而後他十分生硬地把脖子往院裏的方向一扭,大喊道:“須蔔思歸!你欺負小鴻幹甚!我來助他!”
這貨沖出去打雪仗了,留下屋裏幾個人抓心撓肝。顧安南見實在瞞不過了,只好幹巴巴地開口:“之前情報消息都是裴璐在管,她投敵之後,暫時還沒找出清理人員的法子,只好對得到的消息都暫不啓用。”
暮芸指間将雲片糕一碾:“你跟我解釋什麽。”
顧安南本想把什麽“你是軍師我是大帥就算是同僚關系也得解釋”這套說辭再搬出來一遍,但是話到嘴邊,他又開始混不吝了,幹脆抱臂往禾珏床上一仰:“我就愛解釋,不行?謝侯爺和呂上腦還得聽呢!”
謝侯爺和呂上腦一人一邊守着門口透氣,聞言齊齊冷笑一聲。
“殿下少聽姓鐵的胡說!老顧這輩子就您一個!”何三心裏捶了鐵三石八百遍:“這事,嗐,反正現在整個南境加上崖牧兩州都是咱們的了;等老石去把雍州收回來,咱們這半邊板塊就算基本完整。”
也就是說,情報這事在對敵時固然十分緊要,但在一兩個月的短期內至少還能再緩一緩。
“但是糧食,軍饷,還有兵器鍛造,那是一樣也等不了了!”院裏的張鴻遠遠聽着這邊的動靜,手裏拎着個小煙花邊點邊喊:“沒錢才是真要命!啊啊啊須蔔你別弄那麽大雪球!”
說得一點沒錯。
三十萬軍馬,就算站着不動,一天的人吃馬嚼也是從前的顧家軍難以想象的龐大數字,更何況歸雲關一戰戰況慘烈,還需重新配備武器、戰馬、甲胄,簡直方方面面都要用錢!
打仗這種事本來就還有另一個名字——
燒錢。
照理說,顧家軍應該在打下牧州之後就進入一個相對平穩的發展期,然後逐漸擴張勢力,讓“養軍”的能力跟着“擴軍”的能力一起走。但楚淮來攻這個突發事件打亂了他們所有腳步,崖州幾乎是強行被塞到顧安南懷裏來的。
屬于是步子太大,扯到那啥了。
“楚淮這老狗,八成是之前就想到這招了。”禾珏捶了把床:“當時怎麽沒一刀弄死他?”
他發洩般地罵了一句,又開始思索對策,心算道:“現在禾家賬面上能流動的現銀不算多,全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兩萬兩銀。剩下的都投在貿易圈的大宗生意上了,那是長期回報,現在動了不合适。”
兩萬兩,最多也就撐個三天。
何三抓頭發:“但是寧州剛并入的鐵礦馬上就得開,否則到了春天就來不及了……他奶奶的,上哪搞錢?!”
安靜了很長時間的謝川流忽然說道:“我還有二十萬兩,都在玄灰山脈裏埋着。”
所有人的目光忽然齊刷刷地盯在他清瘦的後背上,何三那目光熾熱得就差跪下叫親爹,他一順口也真叫出來了,抱着凳子坐到人家身後:
“謝爹!王侯貴族就是不一樣啊!二十萬夠咱把甲都打出來了吧?!上腦兄!上腦兄你那鐵礦現在能動不?!”
“能能能,”呂太白煩躁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仙氣都跟着散成撥霞供的熱氣了:“只要能讓寧州重新吃上飯,今天就能開工!”
謝川流還在看那盞兔子燈。
暮芸突然發現,她這個“表哥”的腿雖然好了,但眼下比之在長安的時候好像要“更沒精神”一些。
要知道謝川流現在看起來雖然還像個正常人,當年在長安城中其實瘋得厲害,不但弑兄殺父,連他那個小妻子都是從別人的婚宴上搶過來的。
比之千裏迢迢去匈奴搶親的顧安南,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走到謝川流身邊,哭笑不得道:“你看這作甚?喜歡上元節這些女孩家的東西嗎?”
謝川流一擡手将燈摘了下來,沒有說話。
大荊皇室兩個的“遺留勳貴”站在一處,活生生讓禾珏的主屋看起來有了股宮殿的味,但裏面的軍師們各個都在為錢這種俗物愁眉苦臉,一下又将這兩位天上人拽回人間了。
“二十萬兩,竈房的耗子都沒有你能藏。”顧安南琢磨了一會兒:“給你打個欠條?連着以前欠的都一塊寫上——但我也不知道将來貿易圈還不還得上。要是變成國債倒好說,但要是我讓楚淮給捅死了呢?”
呂太白:“你嘴上能不能有點忌諱!”
顧安南咧嘴一笑:“不能。”
“不用還,答應我一件事就行。”謝川流的目光浸在寒天裏,唯餘那盞兔子燈的光輝還是暖的:“将來牧公要是得登大寶,煩請給亡妻一個诰命。”
衆人默然。
一片安靜中,顧安南唰地從身後櫃面上抽下張紙來,随手拔下何三頭發上插着的碳筆,就着剛擦幹淨的桌面寫道:“聽着啊,欠條給你打好了,先說好,你大帥給不起利息——诰命就算了。”
謝川流回頭。
顧安南欣賞了下他的緊張,惡作劇成功,笑得很缺德:“封個郡主怎麽樣?”
謝川流:“……”
暮芸坐到顧安南身後:“成州成州,就封在成州好啦,謝侯老家就在那邊,将來埋一塊也方便呢。”
顧安南立即側身同她嘀嘀咕咕:“成州太遠了,将來老謝屍體送到那邊豈不臭了?媳婦得嫌棄死他——周業吧,周業我熟,風水好得很!”
呂太白唏噓道:“……賢伉俪嘴上是真積德。”
顧安南才不管他,龍飛鳳舞地将欠條和“诏書草稿”寫了,不由分說往謝川流懷裏一怼:“還是成州,你表妹太犟我拗不過——欠條都打了,明天就帶人給我挖錢去,聽見沒有?”
謝川流眼底閃過幾分暖色,唇角總算是勾出一個笑,低聲罵道:“婆媽。”
院裏小鴻軍師被比他臉還大的雪球擊中,仰面飛倒,他留下兩個武夫混戰,自己揉着鼻子往回走,一進屋就被熱氣沖得抖了抖:“唔唔,行,那甲胄和兵器的事就解決了——糧呢?”
顧安南:“不是還有富梨山裏的存糧嗎?能吃多久?”
“我也不知道,但三十萬人,想坐吃山空也很容易。”何三:“總不是長久之計——至少支持不到你和楚軍的決戰。”
此時此刻,所有人心裏都清楚,一般造反頭子們是怎麽解決缺糧食的問題的。
很簡單,就四個字,以戰養戰。
如果顧安南願意帶人出去“搶劫”,這事也沒有那麽難辦。
“搶的事是不用想了,”顧安南:“找人借吧。”他仰頭想了想,拿出一副天大地大誰奈我何的混不吝來:“全天下最富的人是誰?”
何三起身,鄭重地擡起一手朝暮芸做了個請的動作:“大戰之前,當然是坐擁明菀錢莊的芸殿下,執掌重紋蓮花印,身家何止巨萬。”
在場衆人肅然起敬。
暮芸唏噓起來,毫無愧疚地說道:“但是一打仗,錢莊裏的存額就都被我挪到國庫裏去了,所以現在就剩下點沒人承認的破紙交子。”她促狹地對謝川流眨了眨眼:“哦對,就相當于是牧公剛剛給表哥你的國債。”
何三點頭,繼續把下半句補完:“大戰之後,自然就是吳蘇之地的鐘夫人了。”
“你說的是那位白手起家的鐘薇鐘夫人?”呂太白倚着門框轉了半個身,整個人都轉了回來,嗤聲道:“那還不如讓銀煙大師搭起臺子做做法,看看天上會不會下糧食雨比較靠譜!”
“阿彌陀佛,”銀煙大師溫和道:“和尚不會做法,做飯倒是很有一手。”
“那沒轍了。”呂太白抱臂道:“我勸各位趁早放棄吳蘇鐘家這條道,那位夫人的長子就死在朝廷手裏,如今她幫哪一方勢力都有可能,就是不會幫顧家軍!”
娶帝姬做主母有九十九個好處,但事情的兩面性依然存在,天道還給顧家軍留下了這麽一個難處。
這最後一條路也堵死了,衆人都開始發愁。
“行啦,”顧安南一笑,朝着外頭仍在打雪仗(或稱為肉搏)的鐵三石和須蔔思歸一揚下巴:“學學人家兩個,心眼都別太細了——船到前頭必有路!反正咱們還有富梨縣能撐一陣,這中間我再想法子就是了!”
他好似天生就有這種天塌下來當被蓋的本事,便是有一萬個事同時砸在身上,顧安南也能站在最前,一力為身後之人将天地撐住。
任爾浪大天高,我自持刀一笑。
但老天爺似乎有意要給他好看。
“報——”
惶急的信報穿過繁華熱烈的牧州城,穿過熙熙攘攘的人間煙火,在這元宵之夜一路闖進了禾家,傳信者竟然是富梨縣令本人。
“富梨大火,半山燃盡,”縣令半身焦黑,聲聲泣血:“二十萬斤存糧,全完了!”
作者有話說:
作話:
謝侯爺是下一本的男主,就是作者專欄裏的第一本,芸妹和大帥的故事完結後應該會無縫開文,求收藏求收藏哇!
(拉出大帥求收藏——大帥說要陪媳婦沒空——芸妹又把他扔出來了——)
大帥:“……”
大帥(為了能進屋睡覺而花式比心):“請給老謝一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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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為宴》
僞嬌柔清醒事業女 X 深情瘋批侯爺(雙向暗戀,雙C,HE)
“那一日天光錯落,被囚于深潭的惡龍,擡眼望見了他的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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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嫣被逼嫁給将死的國舅爺做填房,并将在他死後被活埋殉葬。為了避免枉死的結局,古嫣給自己找了個假夫婿——
便是那傳聞中弑兄殺父,狠戾陰鸷的永宣侯謝川流。
“謝侯爺,求你搶下這門親!”她靈動的眼裏含了薄薄的水霧:“三年之內,我一定治好你的腿!”
謝川流有張清貴俊逸的臉,常年不見光的膚色白皙得近乎透明,唯獨那雙帶着薄紅的眼,看過來時專注得吓人。
“成交。”
那一天,等着看古嫣笑話的京城權貴們愕然發現,避世已久的謝侯爺搬空了半座侯府做聘禮,只為迎娶這個他半道劫來的新婦。
只不知為何,這蒙塵的十裏紅妝卻好似早就備好了似的,首飾的角落裏全都是同一行某人親手刻下的小字:
‘願以吾生所有,求聘古氏嫣娘。’
# 這是他不為人知的漫長暗戀
# 十年空等,只為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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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嫣與謝川流約定,兩人只做三年表面夫妻,三年後好聚好散,各覓良緣。
待三年期到,古嫣早早就打好了包袱,卻在臨出門時聽得了謝川流險些戰死的消息。
“阿嫣,別哭。”他用帶血的手指拭去她的淚水,暗藏偏執的眼溫柔地看着她:“我走了,放你自由。”
她抱着他泣不成聲,那一刻,瀕死的謝川流卻在她看不見的暗處垂眸輕笑——
就像一條滿身血腥的惡龍,半擡着猩紅的眼,餍足地盤住了他摯愛的寶珠。
# 上蒼将穿着嫁衣的她恩賜而來
# 既是神恩,如何放手?
# 我與她至死方休。
——本文食用指南——
雙向暗戀,限時婚姻(我是土狗我承認),女主雖然身體嬌柔,但清醒事業腦,HE,1V1,雙C,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