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聊贈一枝春(十一)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趕着在元宵節來報信的還不止富梨縣令一個。
崖州南側的平萬、平武、平崗三縣也突然同時鬧了匪患——也不知這些山溝子裏頭的匪徒是哪來的錢,竟然還勾結了原先潛伏在淮雍河裏的水匪,如今正趁亂在那邊大肆搶掠。
沒糧沒甲, 但必須現在就出發去打仗。
“這下好啦,本想偷個懶, 無奈賊老天他不讓啊。”顧安南深吸一口氣,着人扶着富梨縣令先去沐浴休息稍後回話, 回身一擺手道:“來吧,幹活!”
好不容易吃了個團圓飯的軍師和武将們立即開始主動接收工作任務,沒有人抱怨哪怕一句。
禾小夫人快手快腳地指揮着婢仆們将禾珏的書房收拾了出來,又嚴令下人們把嘴閉嚴實了, 不許他們将今日見聞說出去一個字。她猜度着匪患要是真的那麽嚴重, 只怕今天晚上就有将軍要從他們這個院裏出發去點兵。
“去備上幾匹快馬,”她系着縛膊, 顯得神采飛揚:“叫家裏傳話最利索的家将都準備好,等着聽裏邊吩咐!”
“是!”
一片忙亂中,等着去書房的暮芸同禾珏笑道:“你這夫人不錯, 将來同你協理牧州,一定是個好幫手。”
禾珏目光震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禾小公子不必驚訝, ”暮芸被蘭蘭扶起來, 起身慢條斯理道:“将來大帥外出作戰, 總是要有人在牧州坐鎮的。”
這是要讓自己做牧州牧?
坐之前符盈虛的位置!
禾珏:“我年紀尚輕, 前頭還有沈家哥哥他們,對, 還有您麾下的章厘之章将軍。”他話沒說完, 暮芸已經溫聲開了口:“你替他死過一次。”
禾珏張了張口, 啞然半晌,疲憊地笑道:“那是牧公福澤深厚。”
“我的意思是,你替他死過一次,對于其他各方勢力——甚至大荊的南朝廷來說,你都是牧公身邊最重要的心腹人,此生此世都不會再啓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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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芸道:“所以你才是那個無論如何都不會叛變的人。因為……”她莞爾一笑:“已經被死死綁上賊船啦。”
禾珏失笑,激動振奮之餘,又覺得好笑。
“就算主母推脫,我也知道這是在擡舉我,”禾珏目中帶着感激之色:“鐵将軍他們這些從一開始就跟着起家的才是正經心腹人。”
陸銀煙站在門口,以手勢示意暮芸書房那邊已經準備好了,請她現在過去。
“唔,這麽說吧。”
暮芸從袖中摸出一卷紙票,展開來,張張都帶着兩個交疊的紅印,一圈上面寫着“顧”,一圈上面寫着“芸”。
交疊的圈紅痕深淺不同,是由兩個不同的章分別蓋上的,但這個複章的奧妙之處就在于,無論從什麽角度蓋,上面的花紋都會以一種奇妙的方式融合在一起。
是九郡貿易圈的獨家票據。
“這是我那份私股的一半,算我私人的謝禮。”暮芸将東西放到他枕邊,輕聲說道:“你不顧一切救了他,我心裏真的很感激。謝謝你。”
剛剛走到門口的顧安南腳步一頓,而後陸銀煙看見,他那雙戾氣森然的眼裏,浮現出了些微滿足的笑意。
裏面暮芸又問了幾句曾華的事——
曾華本是符盈虛帳下一個頂頂得用的狗腿子,但牧州城破的時候他沒有助纣為虐,也不算特別罪大惡極,再加上他在水墨丹青上頗有造詣,便一直被暮芸留着,沒有被處理掉。
後來他們去崖州打仗,這個人就輾轉被安置在了禾珏家裏。
顧安南對這種閑雜人等沒什麽興趣,隐約聽見裏頭暮芸在說什麽“寧可多別不夠”,還有什麽“只求神似”,想着八成是要畫什麽花樣子,心裏開始有些焦躁了。
對上別的男人就那麽多話,對上你大帥就哼哼唧唧。
“都等着呢,怎麽還在這磨蹭?”顧大帥往門框上一靠:“給私錢叫我瞧見了,動作都快着點啊,耽誤了大帥的事,就讓你們的零花錢充公!”
暮芸對禾珏點了個頭,沒奈何地跟着出去,哼聲道:“說了多少遍啦,叫、牧、公。”
“牧公牧公,”顧安南擡手一邀:“牧公邀請主母去開會啦!”
顧大帥對着她的時候廢話一堆,簡簡單單的小事也能啰裏吧嗦說半天,等人一進了書房,腰杆一挺,整個人的氣質陡然一變,從剛才那個恨不得賴在床|上等着吃媳婦軟飯的漂亮廢物,瞬間變成了力擔三軍的顧大帥。
“再怎麽着急,事情也得一樣一樣辦——謝侯爺明天就出發去挖錢,多帶點人,路上要有誰敢搶你,不用留情面!”
謝川流鼻子裏嗯了一聲,從他手裏領了軍牌:“車馬找誰領?”
顧安南:“找咱家老媽子。”
何三惡狠狠舉起手。
“黑胖,你去雍州幫那邊的城防軍守城——楚淮就剩百來個人了,他既然分出了人馬去燒我的富梨,想必身邊留着的人也不多。”顧安南在手裏的大木盒裏扒來扒去,拿出三張軍牌扔到鐵三石懷裏:“你們只要把好城門距關不出,他半點辦法也沒有。”
鐵三石大巴掌将軍牌撈住,怪聲怪氣:“都說了別叫這名!”
須蔔思歸拍桌子:“為啥不直接殺了中原邪神?上回都抓着了也沒殺!”
張鴻把凳子挪得離她近了點,非常耐心地解釋道:“須蔔大哥你看,咱們現在之所以這麽難,就是因為養兵的物資不夠對不對?”
須蔔思歸疑惑:“是吧?”
“嗯,不虧是我須蔔大哥,理解得真快!”張鴻昧着良心誇道:“但一旦中原邪神一死,咱們牧公就是真實意義上的天下第一了,到時候歸順的兵員和勢力只會更多,但是現在的咱們還養不起。”
須蔔打了個響指:“明白啦,會撐死!一旦撐死就有禿鹫老鸨來吃肉啦!”
張鴻眼中放出小星星:“就是這個意思!你太會形容了吧。”
看看小鴻軍師這不值錢的樣子!
衆人都覺得沒眼看,顧安南抹了把臉:“上腦,上腦別在那兒發呆!給你千把個人,趕緊滾回寧州給老子挖鐵礦去!謝侯爺的錢一到你立即給我開工聽見沒有?”
“聽見了!吼那麽大聲幹什麽!”仙人呂上腦跟他對吼了一句,一整衣襟又是仙氣飄渺的樣子,文質彬彬地同衆人點了個頭:“等謝侯爺接了手,在下就立即趕回來。”
顧安南翻了個天大的白眼送給他,對剛剛趕過來的章厘之歉然道:“大元宵的還讓你出來一趟,實在對不住,回頭我讓人給嫂夫人擡兩箱頭面去。”
章厘之是這群人裏碩果僅存的老實人,臉色一紅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她也跟着過來了,帶了點家裏自己做的湯圓,一會兒端過來給大夥應個節氣。”
屋裏的光棍們都覺得臉疼。
“厘之兄就跟着何三一塊在歸雲公主府居中鎮守吧,”顧安南很快就吃上了章家的湯圓,但味道有點太甜了,他不怎麽喜歡:“牧州這邊有禾珏看着,沈明璋在崖州,一應需求都找何三就行,胡櫻小娘子同許蘭也幫忙管了近一個月的賬目了,她倆同你互為監察——何三!”他在何三碗上敲了敲:“沒問題吧?”
何三又盛了一碗:“能有啥問題,老子巴不得有人分擔分擔,就你賬上剩下的仨瓜倆棗,我貪污個屁啊。”
“行,青樹去富梨安頓老百姓。”顧安南吃藥似的把剩下的湯圓一口吞了,将碗一放利落道:“我帶太極營去三個平縣剿匪!誰還有什麽事?”
須蔔思歸:“我我我!我幹啥?”
“啊,明白了。”張鴻雙手一合,高興起來:“咱們應該是跟着主母出去要錢。”
不虧是小鴻軍師,只要不對上他須蔔大哥,腦子還是很好用的。
剛才來的路上,暮芸主動跟顧安南要了這個“要飯”的差事,說要親自去找吳蘇的鐘夫人。
“她有錢,那正好。”映着暖光的帝姬目光清透,光華流轉時,活似個來人間偷人心肝的小狐貍:“錢留着有什麽用?便請她來投資王侯吧。”
鐘夫人和朝廷有仇,照理說,無論她投資誰也不會投資顧安南;讓誰去拉攏,也不該讓暮芸這個帝姬去拉攏。
但暮芸的主意顯然是已經拿定了:“我自有法子,你就別管了。”
一開始顧安南還不同意,但他瞟了身後的陸銀煙一眼,不知怎地,又點了頭。
他自發地站得離她稍微遠了一點:“那就把張鴻和須蔔思歸都帶上,辦得成就辦,辦不成我就早點和楚淮打,你少在外頭逞強,抓緊給我死回來,聽見了沒有?”
“聽、見、啦!”
時間拉回到此刻,顧安南一拍掌:“都聽清了沒有?沒什麽問題就各自出發!”
顧家軍的頭頭腦腦們熱血沸騰又罵罵咧咧地散了,像一團燃裂的星辰四散滑入夜色當中。
只有呂太白暫時還沒離開,同顧安南一道走去了禾家的後園。一群十三四的少年正在裏頭支着竹竿熱火朝天地點炮仗,揮灑恣意,青春萌動。
顧白二人并肩站在廊下,被明明滅滅的爆竹光亮照着,同院子裏的少年們就好像鏡子兩端映照着的今天和昨天。
“當時你走得突然,老師那邊我都安頓好了。”
呂太白斟酌數次,太多矯情的話到了嘴邊,開口卻仍然覺得仿佛有刀片紮在嗓子裏,最後只簡單地說道:“老師這輩子最恨和尚,所以我将他埋在那附近的道觀裏了。”
顧安南臉上的哀色卡了個殼。
“蒼了天了,”他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老頭兒小時候差點讓假道士抓去當牲口祭祀,比起和尚他更恨道士好嗎?!”
呂太白:“……哈?”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地府的海聖人(摔):“他&*%¥#的,我真服了這兩個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