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很識時務
沈慕涯将嘴邊的悶哼咽下，擡眼又是閑适的模樣。
可是祈清伽是何人，單嗅着空氣裏若隐若現的血味，便曉得這人的傷口又崩裂了。
她将嘴裏的清湯面咽了下去，擡手便給了他一個白玉藥瓶。
見那人久久未動，祈清伽也有些惱了，“我這可是平生為數不多的幾次發好心，也還是看在你馱了我幾裏地的份上，你若是不領情，就別指望着下一次了。”
沈慕涯方才回神，見那人嬌俏惱怒的模樣，不禁失笑，将白玉瓶握在手中，分明冰涼的瓶身，他卻感覺有暖流緩緩注入心間。自懂事起，他便曉得自己的母後身亡，身邊雖有萬般照料之人，卻也只是讓他看起來體面些的，噓寒問暖，更是添加上了許多虛以委蛇。駐守邊關數年，殺伐決斷，更少了紅袖添香，貼心侍奉之人。
是以，面對着祈清伽的好意，他竟覺得些許酸澀和甜蜜。
祈清伽見他收着不用，還以為他在質疑自己，哼聲咬着面說道：“自古巫毒醫不分家，我雖然不算各個精通，料理些外傷還算可以。”
沈慕涯暗笑一聲，也恭謹說道：“那此番便謝謝姑娘了。”
祈清伽哼哼了兩聲，示意自己接受了道謝，便繼續吃面，她吃的極為的認真，好似面前不是一碗只放了鹽的清湯面，而是什麽珍馐美味。
“我還以為你會嫌棄這碗面呢。”
祈清伽擡眼瞪了他一眼，心說，我這都将近一天沒吃着什麽東西了，就那一個番薯壓着，早就餓翻了天，還嫌棄，莫不是嫌棄這白撿的一條命？
“有珍馐美味，則嫌棄平常箪食。沒有，則不嫌。”
沈慕涯暗自嗤笑，眸子處卻染了幾分溫柔。祈清伽雖然看似刁蠻任性，卻識時務，懂進退。單說膳食，只有美味佳肴堆于前，任君挑選之時才會百般嫌棄，因着怎麽嫌棄，也能填個飽。可面前若只有粗茶淡飯，又怎麽能有嫌棄的資本？還不若給自己留個臉面，乖乖将飯吃了。
等最後一口湯喝盡，祈清伽這才摸了摸肚子，起了身來，她剛剛醒來四處打量了下，見是一家農舍，雖四處破舊，但見桌上還有針線一類的物件加之未納完鞋底的半成品，便能看出是個溫馨小家。
她起身消食，信步走出房間，夜風涼涼，攬了攬身上的絨衣，只見一婦人正在喂食雞群，見她出來，笑着說道：“姑娘可醒了，屋裏頭還有兩顆水煮蛋，我這就去給姑娘拿來。”
她還未說幾聲客套話，兩顆溫熱的雞蛋已然放在了祈清伽的手上。
粗糙幹燥的手指拂過祈清伽的手心，她擡眼看向婦人，柔聲說道：“謝謝。”
那婦人似乎極為不自在別人這樣對她，揉搓着雙手，笑了一下，便繼續喂着雞群了。
祈清伽正要磕破雞蛋，突然見門旁一個小孩正趴在門邊看她……手中的雞蛋。
祈清伽笑了笑，繼續磕破雞蛋，将皮慢慢剝掉，露出雞蛋那雪白柔滑的外衣。清冷夜風起，那一個的溫熱的物體便越發的招人豔羨。
等沈慕涯重新收拾好了床鋪碗筷，出門便看到祈清伽正招呼着一個小孩子，二人臉上皆是相似的笑意，一人一顆雞蛋，将那溫熱的物體塞入口中，熱氣便從嘴裏蔓延到了腸胃再到四肢百骸之中。
吃完便開心打鬧，不見一絲煩憂入骨。
那笑意竟是如此晃眼，絨衣包裹住的一張雪白精致的小臉，眼眸深深如暗夜，卻又有星光墜入其中，灑脫而笑，不畏懼任何束縛。
若是……
若是自己能守護住這張笑臉便好了……
心下的這聲嘆息将沈慕涯拉回神來，心中竟是有一番失措。他搖了搖頭，又轉回到了屋內。
老婦人見祈清伽與兒子玩耍，還将食物分食，無奈說道：“虎子，那是給客人的，可不能争着吃。”
虎子一頓，剩下的半個雞蛋如何也吃不進去了，抿了抿嘴，擡手便要還給祈清伽。
這虎子當真人如其名，生的虎頭虎腦的，煞是可愛嬌憨。
祈清伽摸了摸他的頭，說道：“這是姐姐給你的，便就是你的了，趕快吃吧，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虎子一聽，連忙三下五除二地将雞蛋吃了，倒燙了回嘴，惹得自己不住的跳腳。
祈清伽更是不住的撫掌大笑。
她生的一顆稚子之心，又喜玩鬧，最是能和稚童玩鬧在一處，不多久二人已經成了至交好友，甚至看多了傳奇話本，那虎子竟還要和她歃血為盟，滴血結拜。
萬幸祈清伽是個怕疼的，便坦然拒絕了。
月入中天，幾人玩鬧一陣，正要告別入睡，突聞外間腳步聲響起，祈清伽抱着虎子側頭看去，月光下一尊殺神緩緩露出真顏，血腥之氣彌漫其間。
原來竟是“故人”。
影影綽綽間，只見一八尺高的男兒緩慢現身，月光躍下他癡憨的面容，看似老實，實則手握一雙斧子，劈砍之下，皆是烈烈風聲。
驚惶霎時間充斥着她的心房，祈清伽不由得後退一步，仿若回到前世，見那殺人于萬人血屍之中坦然踏出，眸中閃爍的皆是戾氣和無望。
這人是三皇子沈懷猷的得力幹将，力大無窮，手握刀斧能橫劈一人身軀，血戰之上，萬人之中，踏血而來，得一诨名“殺神”。
面容憨癡，卻殺人如麻，教人不敢輕視于他。
是沈懷猷親點的禁衛軍統領，明着吃着瑞帝俸祿侍奉瑞帝，私下裏為沈懷猷做事，不知多少違背了沈懷猷的人，被這殺神一一斬殺。
這殺神，怎地會在這裏？
愣神間，只見那老婦人已經起身迎了那殺神而去，祈清伽阻擋不及，只能兀自睜大雙眼。
本以為接下來的場面會極為血腥，她只顧着捂住虎子的一雙眼睛，再想着逃走，哪知道虎子清清脆脆喊了一聲，“哥哥！”
讓祈清伽頓在原地。
月明星稀，清清冷冷的月光灑了下來，照亮了殺神的臉龐，那眼神清冷明亮，眉眼含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