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進得宮中
祈清伽年歲雖小,在祈慎之這樣經歷繁多的老人面前,卻絲毫不怯場,身量纖弱,身板卻挺直,舉止有度,一看便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
剛剛的一字一句,無一聲疾言厲色,皆是慢吞吞的,吐字清晰,卻也令人無法忽視。短短幾句話,雲淡風輕間,已經讓祈慎之變了臉色,高低立下,即可明辨。
祈慎之終于收起了臉上那僅剩的慈愛神色,留下一片冷漠,既然是已經撕破了臉皮,自然沒必要逢場作戲。
“來人吶,帶祈小姐去宗祠。”
簡單一句話,劃分開了界限。
風拂高檐,雪落平原。
檀香濃重,身前何等榮光,身後只留下一個牌匾。祈清伽仰頭看着這數百牌匾中的一個,她從未見過祈明治,只聽聞她爺爺風姿卓越,是當年聖上身邊的寵臣,一篇詩書能驚動整個雲京,卻英年早逝,含恨而終,只留下一個孤子一個孤女。
“爺爺,我是祈清伽,我代父親來看您了。”
“爺爺,雖然父親不曾說,但是我知道,他是極為想念您的,若您在天有靈,能否給父親托個夢?”
“爺爺,我以後也要成為爺爺這般的人物,日後人們談起,都會說真不愧是祈明治的孫女。”
“爺爺……”
蟾蟾在門外聽着,手上捧着去廚房拿來的鹵花生,一邊吃一邊聽着,落下一地花生殼,仰頭看向天空。
這日,天氣一直陰着,未見好轉。
大雲寶瑞四十年,十二月初,大雪轉晴。
時人雲:瑞雪兆豐年。
雲京皇宮,高臺已成,來往侍女不絕,皆低眉順目,不敢看高臺之人。
寒冬臘月,卻有新鮮瓜果,上有雨露,觸之,冰涼。
寶瑞帝雙眼微眯,沉聲道:“人可來了?”
亦有侍從躬身貼耳,小心道:“已在路上了。”
人潮攢動,衆人皆仰着脖子看向一個方向。
銀鈴響動,一只凝霜皓腕伸出,上有苗族銀鈴纏繞紅繩,堪堪拉下那在冬風下飛揚的門簾。面若稚女,卻眉眼清冷,身量清瘦,卻偏着紅衣。
衣擺雲紋若流水,外罩白紗,銀絲繡成鳳凰欲飛,冬日暖陽下映出一張昳麗面容,雖還未長開,卻已奪人心魄。
不生一絲妖媚之味,宛若砯崖轉石中一株紅蓮,雪上紅梅。
觀之,不過十六七的年歲。
但氣勢奪人,竟無法與之直視。
雲京街道上行人湧動,卻被來往士兵撥開,露出一條道來,恰能通過一輛馬車。
一雙眉眼,似乎能透過這層層建築,思緒翻飛,直達皇宮內院。
那錦繡金籠,能困住的,可不是猛獸。
馬車下一小侍官低聲說道:“此次本該由衛大人親自迎候,只是不知那衛大人怎麽突然感上了寒疾,竟無法出門,只得讓下官來了,望聖女莫怪。”
“自是不妨事的,還請他放心,在家好生休養。”
祈清伽嘴角卻慢慢勾起,怕這衛大人,是永不會休養過來了。南疆蟾毒,無色無味,食之,三日斃命。
“小姐,你不冷嗎?”蟾蟾穿着一身頂厚實的絨衣,看向只着單衣的自家小姐,這身衣服雖華貴且繁瑣,但對于這樣的寒冬來說,還是稍顯單薄。
祈清伽微笑着看向蟾蟾,在寬袖之中狠狠攥住自己的拳頭,讓周身不要洩出一絲顫抖。柔聲說道:“我不冷。”
蟾蟾打了個寒顫,又攏了攏自己身上的絨衣,低聲嘟囔着:“都說瘦子抗凍,看來是真的。”
這句話差點讓祈清伽變臉,但好在她自制力相當強,忍住了要打死自己帶來的蟾蟾,而是繼續端着高冷的面容看向皇宮的位置,顯的是高深莫測,心裏卻只想着火爐、火盆、火龍……
快點,快點……
要風度,還是溫度,這是個問題。
馬車止步西直門,又換成了一個八角華蓋的轎子,由八個宮中侍衛扛入。
白塔搭建,八角高檐斜飛,皇帝擁着錦貴妃、皇貴妃,其下端坐着三皇子沈懷猷、七皇子沈慕涯,八皇子沈瑆明,十皇子沈澤衍。數百臺階之上,四跟盤龍柱,四方祭臺之上篝火升騰。
衆人皆在等着盼着,眼睛巴望着望向那扇朱紅色虎頭門。
“時辰到!”
侍官揚聲說道,沈慕涯心跳突然加快了。
只見虎門緩緩而開,一襲身影一襲身影緩緩現于人的眼前。
迎風而立,衣袂翩飛。
樹上滿冠紅梅漸落雪,搖身一變疑似春風來。
明明是臘月寒冬,不少人卻面紅耳赤,癡了,愣了,落下一地不知何來,又該怎樣纾解的情窦初開。
銀鈴響動,衆人才突然回神,見那人容顏昳麗,狐眸妖冶,擡眸若高山之雪,清冷孤傲。
就連沈慕涯也愣了,這小妮子前段時間與他一起嬉笑怒罵的情景歷歷可見,她撒潑耍賴非要攀爬他肩頭的溫熱觸感還似乎殘留,怎麽一轉眼,面上表情,卻又是那般冷漠陌生。
心,悄然疼痛。
她仰頭看向祭臺之上的皇帝,下巴繃緊成一個淩厲的弧度,背脊挺直,高聲道:“南疆聖女,祈清伽,見過陛下。”
紅繩纏就銀鈴,在日光下發出微弱的亮光。
沈懷猷眯了眯眼睛,喝盡杯中酒,口齒殘留餘香。
瑞帝上下打量了這南疆聖女一眼,突然哈哈大笑,打破了這原本肅靜的氣氛,朝着身旁的錦貴妃朗聲道:“此女有當年繼臣之風。”
錦貴妃祈玉杳面容含笑,也附和了兩句,看向祭臺下的祈清伽,神色莫名。
虎門外,攬月樓。
祈清伽擡眼見那九層高樓,眯了眯眼睛,欲上九天攬明月,此為攬月樓。
九層,是她上一世居住了五年的地方,也是她當年身殒之處。見證過她輔佐新皇登基無比輝煌的時刻,亦見過她死無葬身之地,挫骨揚灰之痛。
而她,現在回來了。
無人比她更了解瑞帝,更了解……沈懷猷了。
她從這些皇子間一一掃過,最後朝着沈懷猷勾唇一笑,收回目光,果然見瑞帝變了臉色。
貪戀富貴權勢的君王,就連自己的皇子,也十分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