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是你沒見過最好的

這是寧妱兒人生當中,第一次能夠出門看花燈,甚至是她第一次夜間外出。

一連數日,她皆是又興奮,又忐忑。生怕張大夫不允,又或是姑母反悔,再或是她的身子出了何岔子,讓她出不得門。

不過好在一切順利,中秋燈會這日總算是盼到了。

秋日夜裏寒涼,寧妱兒穿得厚實,竹安更是将冬日裏的兔毛手套也給她戴上了,寧有知不放心,便讓兩個丫頭都跟着她。

歲喜好湊熱鬧,一路跟在馬車外,東張西望。竹安則陪着寧妱兒坐在馬車裏,趙茂行也在裏面陪她。

趙采菲出來時原本是同他們一道的,半路上路過河邊,她嚷着要放河燈,便從馬車中下來了。

她身邊有趙府護衛和婢女跟着,一般情況下出不了什麽亂子。

他們出府時天剛擦黑,街道上的花燈還未點亮,寧妱兒便已經看得驚訝不已,頻頻嘆道:“原這燈籠的模樣可以這般多啊!”

稍微一起風,她便将簾子擱下,待風散了,歲喜在外面說上一聲,寧妱兒便撩開簾子繼續張望。

今日街上人頭攢動,馬車的速度也極為緩慢,還未走到長盛街,天便已經黑了下來。

一時間華燈盡放。

一輛馬車的窗戶上,趴着一個嬌美可人的小姑娘,小姑娘薄嫩的粉唇微微張開,小巧得鼻尖處似是點着一抹緋紅,漆黑的眸中,映入一片缤紛斑斓。

“小姐,起風了。”歲喜的聲音讓寧妱兒恍然回神。

她連忙擱下簾子,許久都未能将心情平靜,一旁趙茂行借着馬車中的燈望她,疑惑道:“妱兒,你為何落淚,可是哪裏不是舒服?”

寧妱兒一面拿出帕子擦拭眼角,一面笑着搖頭,“我沒事的,我只是……”

只是太興奮,太激動了。

寧妱兒長出一口氣,緩緩擡頭望着趙茂行,昏暗的燈光中,她頭一次用這般泛着霧氣的水眸對他道:“表哥,謝謝你。”

小姑娘說得真摯,他卻看得迷亂了心跳,以至于在這狹小的空間裏徹底坐不住,必須要去外面透透氣。

趙茂行像是逃了般走出馬車,大口大口地呼着夜晚的空氣,灼熱的臉頰就好似路邊大醉的酒徒。

馬車剛行至長盛街,不知怎地便走不動了,車夫下車查了一番,對趙茂行道:“少爺,許是這車軸出了問題,一時半會兒可是修不好呀。”

好在身後便是百悅樓,寧妱兒從馬車下來也不至于在街上等。

一樓的大堂太過喧鬧,二樓的雅座人少,且每桌之間有落地竹簾相隔,窗口直對街道,坐在裏面賞月品茶,看燈吃點,也甚為不錯。

這窗口的位置正好與風向相反,寧妱兒起身站在窗旁,覺不出風寒。

“表哥,”寧妱兒擡手指了指對面的琉璃閣,“那邊為何圍了這麽多人?”

趙茂行笑道:“琉璃閣是出售琉璃制品的地方,每年中秋燈會,他們便會贈出一盞琉璃燈。”

寧妱兒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是贈的?”

趙茂行點頭道:“是贈的,但若想得到此燈,需要解開閣主出的十道燈謎。”

“哦,這樣啊。”寧妱兒目光落向那群躍躍欲試的人群。

“妱兒,你可想要?”趙茂行問道。

寧妱兒有些不好意思道:“那燈謎難麽?”

趙茂行笑道:“難不難,我下去試試便知,表妹在此處等我如何?”

“好!”寧妱兒笑着點頭。

臨走時,她還不望上前叮囑,“表哥莫要心急哦,便是拿不到,也沒有關系。”

趙茂行輕輕點了下頭,可心中卻是想着,無論如何也要幫表妹将琉璃燈拿到。

琉璃閣前搭了一個臺子,上面擺放着幾張桌子,閣主是年過七旬的老者,胡子和鬓角皆已泛白,但他身板卻挺得筆直,絲毫不輸身旁的兩個年輕兒郎。

閣主敲了一聲銅鑼,夥計将琉璃燈上的紅綢取下,衆人輕呼,待裏面的燈被點亮時,周圍便立即爆發出陣陣驚嘆。

“此為七彩琉璃蓮花燈,乃是閣主親手打造的,這也将是我父親最後一次親手制燈!”

身旁年輕人說完,人群又再次沸騰起來。

一個是因為今年的花燈太過驚豔,再一個,這可是老閣主最後的作品,可謂是意義非凡。

“小姐快看吶,奴婢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花燈!”歲喜看得眼睛都要直了。

這七彩琉璃蓮花燈,做工精致絕妙,每一片花瓣都閃爍着不同的色彩,中心的蓮房好似一顆夜明珠,在灼灼的燈火下,忽明忽暗,散發着極具誘惑的魅力。

寧妱兒被這樣的絕美之物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待趙茂行與幾位男子登上臺子後,她的目光才從那花燈上移開。

懂行情的人都知道,琉璃閣的花燈可并不好拿,他們的謎題類型不同,解題的角度也刁鑽古怪,便是許多衡州城內有頭臉的文人,也時常會被這些謎題難住。若是最終也無人将謎題全部解開,這花燈便會以價高者競得。

所以,這圍觀的一衆人當中,有的便是直奔最後競價來的。

聽完規則後,寧妱兒微微蹙眉,看向臺上的趙茂行。

寧妱兒想了片刻,還是放不下心來,她将竹安叫到身旁,囑咐道:“你不必陪我了,下去跟在表哥身側,若這謎題今日無人能解開,競價時你定要在旁邊将他攔住,就說是我的意思。”

竹安下去之後,歲喜不由疑惑道:“小姐不喜歡這個七彩琉璃蓮花燈麽?”

寧妱兒笑道:“好看的花燈人人都喜歡,我自是也喜歡啊。”

“那為何要讓竹安攔少爺呢?”歲喜道。

寧妱兒又是輕聲笑了笑,“喜歡不代表一定要得到。”

她今日已經賺到了,便是拿不到這花燈,也沒有任何損失,衡州城內商賈人家的公子哥出手向來闊綽,表哥身為刺史家大公子,不該因她去和那些人争搶什麽。

這樣簡單的道理,寧妱兒懂的。

竹簾另一邊雅間坐着的人,卻是又不同想法。

沈皓行坐在窗臺旁,一手搖扇,一手提起玉壺,微微仰頭喝下一口。

他從今日走進雅間開始,便令人将裏面的燈都熄了,靜靜的坐在這裏,一句話都未曾說過,直到隔壁傳來響動,他隐于黑暗的冷漠面容上,才略微出現了些許情緒。

擱下玉壺,就好像是聽到了什麽令人發笑的話,嗤笑着朝竹簾的方向看去。

既是喜歡,便應當想盡一切辦法得到才是。

若不想得到,那便是不喜歡。

隔壁的光影穿過竹簾的縫隙,落在玄色長衣上,沈皓行望了許久,在樓下的一陣歡呼聲中,收回目光,也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琉璃閣前數盞燈同時亮起,臺面上瞬間亮如白日,幾位通過第一輪謎題的人紛紛落在在臺上的桌椅旁。

趙茂行便在其中,他回頭沖寧妱兒笑着點了點頭。

後面的幾道謎題,皆是需要提筆寫在紙張上。

每輪若是有人答錯,便會立即下臺,不過三道謎題之後,臺上便從最開始的十人,只剩下四人。

再往後,這四人落筆的速度都明顯慢了下來,到第八道謎題時,臺上僅餘兩人。

雅間裏寧妱兒的手心早就被汗水浸濕,雖她表面說得不得到都無妨,可眼看只剩三題便能得到,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第八題趙茂行遲遲未曾落筆,就在他一籌莫展時,一片飛葉眨眼間便落在了他腿面上,上面赫然寫着兩個字。

趙茂行頓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他擡眼掃向四周,故作不經意地在腿上摸了一下,那樹葉便落入袖中。

周圍人并未覺察出什麽,趙茂行的耳根卻是紅了。

他心中博弈許久,最終還是趕在鑼聲響起前,落筆寫下那二字。

閣主看趙茂行的眼神中又多了一絲贊許,面對這樣的贊許,趙茂行更覺心中有愧,臉上笑容漸淡,甚至在解開這題後,都沒有如之前那樣擡頭去和寧妱兒對視。

第九題,第十題,皆是如此。

若憑趙茂行自身的能力,他根本答不出,可不知到底暗中是何人出手相助,竟有摘葉飛花的能力,精準且速度飛快,能夠在一衆人面前給他遞出答案。

趙茂行笑容僵硬地提着那盞七彩琉璃蓮花燈,走到寧妱兒面前。

看到寧妱兒欣喜的神情,他心中卻是有一個聲音在說,“這便也值得。”

可這個聲音讓他更加羞愧不已,再加上寧妱兒一句又一句地說着那些本不該屬于他的誇贊時,這讓趙茂行徹底無地自容。

“南、南邊的栗子糕極為香甜,我去給你買些來嘗嘗。”

也不等寧妱兒回答,趙茂行便落荒而逃似的沒了蹤影。

看到他漲紅的臉頰,歲喜和竹安還當他是被寧妱兒誇得不好意思了。

主仆三人圍着花燈賞了許久,也未将趙茂行等回來,寧妱兒有些不放心,便又讓竹安下去尋。

她坐在窗邊,目光一直望向趙茂行離去的方向,歲喜給她倒了盞茶,瞥見一旁的空碟時,驚奇道:“小姐今日怎将這一盤糕點都快吃光了?”

“是呀,他們家糕點口感綿軟細糯,與我從前吃的都不同,你也嘗一塊兒。”寧妱兒雖品不出味道,卻是能感受到口感的。

歲喜吃了一塊兒,好像并沒有同往常的有什麽太大區別,不過很快便想到,興許是因為小姐今日心情好的緣故。

歲喜看了眼桌上的琉璃燈,便又打趣道:“那小姐是覺得今日的琉璃燈好呢,還是從前的仙鶴燈好?”

“自然是仙鶴燈。”寧妱兒幾乎是脫口而出的。

歲喜笑道:“可明明是琉璃燈更好看啊!”

“是啊,的确是琉璃燈更好看。”寧妱兒說着,回過頭來看向桌上的琉璃燈,“可便是再好看,也不如仙鶴燈。”

“為什麽呢?”

“因為那是我的第一盞燈籠,不管後面的又再多再好,那也是同第一盞不一樣的。”

竹簾那側傳來的談話聲,令沈皓行臉色愈發陰沉,他再次揪下一片盆栽中的綠葉,低低地道:“那是你沒見過最好的。”

嗤,他忽地冷笑,“傻裏傻氣,和你那憨頭憨腦的表哥倒是配極了。”

既然如此,便別要了。

他指尖微動,竹簾後随即傳來“砰”的一聲,緊接着便是少女驚呼的聲音。

“啊,我的琉璃燈!”

“小姐小心劃傷了,奴婢叫人上來打掃。”

随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竹簾那頭便徹底靜下。

沈皓行撐開折扇,緩緩起身,卻聽女子嬌弱的聲音忽然傳來。

“誰,是誰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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