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就在身邊坐着

沈皓行若是不問,寧妱兒便也沒覺出什麽,然而他忽然這樣詢問,寧妱兒便瞬間覺得臉頰滾燙至極,立即将頭垂得更低,恨不得埋到車板下去。

這下就連對面的趙茂行也察覺出她的異樣了,連忙也出聲關切,“妱兒,你怎麽了?”

“沒、沒事,可能是有點悶的緣故……”寧妱兒搖搖頭,聲音越說越小。

“悶?”趙茂行立即做了幾個深呼吸,認真地分析道,“好像是有點悶,這可能是因為王爺的馬車,比尋常馬車要更加密實的緣故。”

沈皓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唔,可能是如此吧,那……”

他略微一頓,擡起手中折扇,指着寧妱兒身後的方向,“不如将這車簾撩開些?”

那折扇就停在她肩頭不到一寸的位置,在方才擡袖之時,隐約飄來一陣酒香,寧妱兒沒有味覺,嗅覺卻異常靈敏,她從不飲酒,便對這酒的味道也極其敏感。

圓圓的小腦袋立即朝另一側偏了過去,“不不不,不用麻煩,若是吹得夜裏涼風,更、更是要不得的。”

“這樣啊。”沈皓行的折扇緩緩收回,在身前倏然撐開,随後一下又一下,很有節奏地在身前慢慢搖着。

而那股酒香,也順着輕風一點一點向她身邊蔓延。

屋內再次恢複平靜,寧妱兒合上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而這氣還未徹底舒到底,便又聽見身側那邊傳來溫潤的聲音。

“贈你的翡翠,可還喜歡?”

寧妱兒瞬間僵住,整個後背都在發麻。

她下意識就擡眼看向趙茂行,趙茂行也明顯愣了一下,感覺寧妱兒在看他,便也回看過去,兩人相視的剎那,寧妱兒率先移開目光,再次将頭垂下。

真是托了魏王的福,寧妱兒這一生頭一次體會到什麽是做賊心虛。

胸前的那塊兒翡翠,竟也莫名變得滾燙起來。

就在寧妱兒緊緊攥着一雙小手,不知所措地僵做在那裏時,卻是聽到趙茂行開口答道:“喜歡。”

寧妱兒驚詫擡眸,不可置信地再次望向趙茂行。

只見他眉眼含笑,對沈皓行道:“這翡翠色澤透亮,做工精細,實屬難得的好玉,魏王肯相贈,任誰都是感激還來不及,怎會不喜呢?”

他神情自然,絲毫看不出做戲的痕跡。

寧妱兒徹底陷入混亂,她不能理解表哥為何要說這樣一段話,難道是在替她回答麽,他又是何時知道魏王贈她翡翠一事的?

寧妱兒眉毛越擰越深,小腦袋不知不覺朝一邊歪着,目光變得也愈發呆愣。

當她的餘光瞥見趙茂行手中那抹翠色時,似乎隐約覺出幾分不對來。

趙茂行手中握着一塊兒翡翠吊墜,這吊墜就系在他腰間的佩帶上,看色澤與她胸前佩戴的那塊兒極為相似。

“喜歡便好。”沈皓行說着,又看向寧妱兒,問道,“寧姑娘呢,你的那塊兒可還戴着習慣?”

寧妱兒還在盯着趙茂行手中的吊墜出神,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怔懵地點了下頭,待猛然意識到被沈皓行點了名時,這才恍惚地回過神來,卻是不知要說些什麽。

“我、我……”支支吾吾半晌,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趙茂行見她頻頻看向他手中的吊墜,便笑着道:“王爺贈予咱們的翡翠,是那日我們一道去珍寶閣挑選的,我當時以為王爺是給自己看的,卻不知實則是給咱們的新婚賀禮。”

一提起新婚之事,趙茂行唇角的笑意深了幾分,臉頰也紅了,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摩挲着手中的吊墜。

寧妱兒這才恍然大悟。

所謂的做賊心虛,只是她想多了,想偏了。那日在石亭中,魏王說贈她新婚賀禮是真的,根本不是尋的什麽借口。

寧妱兒頗為慚愧地偷偷看了一眼沈皓行,可看到那雙帶着莫名蠱惑的眉眼時,又旋即記起那日他在她身後,與她低沉耳語的那就話來。

長袖中寧妱兒的拳頭越攥越緊,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看向沈皓行,雖說目光沒有落在他面容上,只是盯着他衣衫,可到底也是鼓足了勇氣,終是敢把心中的疑惑問出。

“石亭那日,王爺贈翡翠時,為何要說是對民女的賠禮呢?”

寧妱兒聲音本就帶着江南女子慣有的嬌軟,再加上她到底還是畏懼沈皓行的,所以這段話說得有氣無力,尾音甚至還帶着幾分顫抖。

莫名惹人憐惜。

沈皓行垂眸輕笑,慢慢合上手中折扇,他尚未開口解釋,一旁的趙茂行便搶先回答上了。

“王爺說,那日見你在園中暈倒,他原本是想要叫人下去幫忙的,可他身旁之人皆是男子,想到男女有別,便沒有出手相助。”說着,趙茂行看了眼身旁的男人,那眼神中流露出對君子的稱贊,“王爺見你摔倒時身前的玉牌碎了,便想着重新贈你一塊兒,便是對那日未曾出手相助的補償。”

“原是這個意思麽……”這個理由似乎更有說服力,可寧妱兒還是覺得哪裏怪怪的。

沈皓行略側着腦袋,好奇地望着她問:“那寧姑娘以為何意?”

“啊?”寧妱兒頗有些心虛地垂下眼來,“沒、沒什麽,我就是想不明白,随便問問。”

沈皓行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百悅樓離趙府不算太遠,幾人談話間馬車便已停下。

回到趙府與沈皓行分別以後,趙茂行送寧妱兒回吉安院。

今夜的月色異常明亮,便是廊上不點燈,也能将路看真切。

兩人起初還是并肩而行,走着走着,由于趙茂行身高且步伐快些,不由自主就會與寧妱兒拉開幾個身位,每次這樣,他便會停下腳步耐心等寧妱兒跟上前來。

兩人這般走了一陣,還是寧妱兒率先打破了沉默。

“表哥。”她頓了頓,猶豫開口,“你……你可會介意?”

“介意什麽?”趙茂行停下腳步,疑惑地望着她。

寧妱兒指了指胸口的位置,內疚道:“我将表哥送的玉牌摔碎了……”如今卻還戴着魏王送的翡翠牌。

趙茂行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一聲,“我還當是什麽事呢,沒事的,我不介意。”

趙茂行不似做假,他語氣神情皆是一副絲毫不芥蒂的模樣,怕寧妱兒不信,他甚至又說道:“這些東西都是身外之物,摔碎時沒有傷到你便好,若你喜歡,日後表哥再送一個便是,我當真不介意,你也莫要往心裏去。”

寧妱兒怔然地點了點頭,她以為趙茂行多少會有些在意,卻沒想他竟能夠這般豁達。

眼看就要走到吉安院,這次倒是趙茂行忽然停下腳步,将寧妱兒叫住,壓低聲道:“你可是對魏王……”

一句話未說完,趙茂行忽然停住,寧妱兒的心也跟着倏然繃緊。

趙茂行左右張望了幾眼,才又接着問道:“是有什麽偏見麽?”

寧妱兒也不知為何自己也緊張,不過将這話聽全了,那緊張便也散了大半,只是她頗有些疑惑道:“沒有什麽偏見啊,表哥為何這樣問呢?”

趙茂行道:“其實,你便是不好意思說,表哥也是能感覺到的。”

之前他便隐約覺得寧妱兒對魏王有股抵觸的情緒,今日在馬車中,看到她如坐針氈的模樣,便猜想定是因為趙采菲同她說了什麽。

坊間的傳聞向來喜歡添油加醋,且還會歪曲事實,他的表妹這般純善,定是被那些謠言吓到了,所以才會如此抵觸魏王。

趙茂行嘆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表妹莫要受了那些謠言的影響。”

寧妱兒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總不能與表哥說,她沒有聽信謠言,只是因夢魇的緣故,所以才會躲避魏王吧。

見寧妱兒面露難色,趙茂行還當時因為他說中了緣故,于是語重心長道:“連我都看出端倪了,王爺那般聰慧,又怎會看不出來呢,可便是如此,他還這樣善心待你……”

“唉,”趙茂行再嘆一聲,“王爺心善,且寬宏大量,往後若是再碰見他,自然相處便好,他不會與你計較的。”

寧妱兒心緒愈加複雜,一時也不知該怎麽開口,只是懵怔地點了點頭。

回到吉安院,竹安整理床鋪,歲喜去淨房備水,寧妱兒則軟軟地趴在桌上。

今日的中秋燈會,對于寧妱兒而言,是件極為重要的事,往後很長一段時間裏,今晚的一切都将是她回憶裏無比美好的存在。

然而此刻,她甚至連那琉璃七彩蓮花燈是什麽模樣,也記不清了,滿腦子都是和魏王相關的事情,

從她們第一次在園中對視,倒今日臨別前他囑咐她要仔細風寒。

他的每一句話,乃至每一個眼神,都在她腦中異常清晰。

明明今日在馬車中的一切,應當已經讓她放下對他的猜忌與懼怕,可又不知為何,她依舊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那種感覺說不出來,可又分明清晰的存在着。

難道,這就是表哥所說的“偏見”麽?

但她清楚的知道,這份偏見不是來自謠言,而是來自那個古怪的夢魇。

其實細細想來,若是魏王從未在她夢境中出現過,她還會對他心存芥蒂麽?

他幫她遮過風寒,贈她上好的翡翠,送她救命的良藥,又幫她準備軟墊……

約摸是不會的吧。

寧妱兒越想越覺得疲憊,最後她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合眼将腦袋埋進衣袖中。

片刻後,寧妱兒卻是慢慢睜開了眼。

她鼻尖用力地動了動,這才發現原是衣袖上沾了味道,是那股好聞的幽香夾雜着一抹似有似無的酒氣。

這味道就好像是……

他就坐在身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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