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王爺從未哭過?
“嗯?”寧妱兒努力地想要将眼皮撩起,可那薄薄的一層皮不知為何這般沉重,再加上熄燈的緣故,周圍一片黑暗,她掙紮了幾下便徹底放棄,合上眼斷斷續續又說了些話。
只是這次連沈皓行也聽不出她在說什麽了,只是零星聽到幾個詞,什麽王爺,好困,睡吧之類的。
沈皓行知道小姑娘已經乏到沒有任何力氣在與他争辯什麽,便也不打算去猜了,他上床躺下,卻由于寧妱兒睡在正中的緣故,讓他一時沒了地方,小半個身子都懸在外面,只好側過身來。
在側身時,不慎又将舊傷扯到,沈皓行疼得立即蹙起眉頭,這舊傷在他快馬趕去衡州時便已經複發,今日抱寧妱兒時,也多次扯到,但他沒有表露出來,只有此刻獨自一人在黑暗中時,沈皓行才肯做出最真實的反應。
稍緩了片刻,他眉宇微松,忽又想起此時的他并非獨處,身後不還有個小病秧子麽。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四周莫名升溫,沈皓行心尖上也跟着多了一抹暖意。
許是今日燒地龍的原因。
這樣想着,他從身後扯出被角搭在身前,合眼睡去。
上京今年的冬日格外冷,連帶着将春日也染了不少寒氣,對于久居上京的人來說,這點寒氣也算不得什麽,可對于自幼生長在江南的寧妱兒而言,便多少有些凍人了,尤其是她體虛畏寒,若不是沈皓行白日裏吩咐下人燒了地龍,她恐怕夜裏睡不得這般安慰。
以至于睡到後半夜,甚至有些燥熱,迷迷糊糊中撩了被子。
第二日卯時剛至,沈皓行便醒了,饒是折騰了半月,又引得舊疾發作,他還是習慣在這個點起來練功。
夜色中他回頭看了一眼,見到那連睡袍都快遮不住的玉體就這樣敞在外面,他驀地愣住,片刻後又将被子重新拉好。
沈皓行離去後,又過了一個時辰,寧妱兒才醒來。
她連眼睛都未曾睜開,便向往常那樣喚了一聲,“竹安。”
未得到回應,她這才慢慢睜眼,看到眼前雕花的紫檀木床榻時,她忽地驚怔醒神。
恍惚間似是想起昨夜入睡時沈皓行推門進來的畫面。
她立即捂唇,驚慌地看向身側,見這床榻空蕩蕩只她一人時,懸着的那顆心才慢慢落下。
她目光在屋中掃了一遍,昨日的記憶再度湧上心頭,終是忍不住濕了眼眶。
沈皓行提着食盒進來的時候,寧妱兒正縮在床上抹淚。
原以為昨日她已經适應,這下看來還是得磨上一段時間,不過今日的寧妱兒還是有些變化,至少不再與他争辯什麽,瞧着乖順不少,只是動不動就蜷成一團抹淚,讓沈皓行心頭沒來由生出一股情緒。
這種情緒他一時也形容不上來,總之,不舒服。
午膳後,沈皓行去書房與常見談事,寧妱兒在屋中小睡。
醒來後又在那裏獨自抹淚,見沈皓行推門進來,她許是也覺得今日哭的太多,便慌忙擡手将眼淚擦掉。
沈皓行肅着張臉在她身旁坐下,望着緋色睡袍上星星點點的淚痕道:“可是哪裏不舒服?”
與沈皓行在一起時,她哪裏都不舒服,但是她不能說,便抿唇搖頭。
沈皓行道:“那為何一直哭?”
他不問倒還好,這樣一問,寧妱兒莫名覺得更加委屈,眼眶瞬間又紅了,她強勻幾個呼吸,慢慢道:“我沒有自己衣裳,也沒有相熟的人說話聊天,連腿腳也走不得路……”
再加上與沈皓行相處時的壓抑與畏懼,她越說越覺得自己委屈至極,這下徹底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衣裳已經差人去買了,今晚便會送來。”
上京眼線衆多,女子衣物這樣尋常的東西,對魏王府而言卻是最不尋常的存在,沈皓行必須慎之又慎,才不會惹出事端。
他看向寧妱兒,眉梢微挑道:“本王不算與你相熟麽?”
寧妱兒苦笑道:“算……算吧。”
見她回答的這樣勉強,沈皓行也沒說什麽,便又接着道:“至于你這雙腿,若是恢複得好,四五日便能下地行走。”
寧妱兒徹底垂眸不在說話,只是那眼淚還在落着。
沈皓行拿出帕子,一面幫她拭淚,一面冷聲道:“你可知,哭是最無用的。”
寧妱兒抽泣一聲,道:“我知道王爺不喜我哭,可是、可是我忍不住……”
“能忍住,”沈皓行異常平靜地道,“不論發生何事,一旦想起哭是最無用的表現時,便自然能忍住了。”
人的情緒哪能說忍便忍,寧妱兒有一瞬間覺得沈皓行是在拿她玩笑,可當她看到他極其認真的神情時,便又開始懷疑,也許沈皓行當真是這樣一個人……
她不由好奇問道:“王爺從未哭過?”
“記事以來,從未……”
他動作略微一頓,不由想起半年前,在夢中小病秧子死了的時候,那幾日醒來他倒是流過淚。不過那幾日應當不算,畢竟不是他哭的,是夢裏那個沒出息的在哭,與他無關。
想到這兒,沈皓行不由面露嘲諷,“哭是無能,無用的表現,與其哭,不如好好想想需要做些什麽才是最有利的。”
寧妱兒配合着點頭道:“王爺說得是,我明白了。”
臉上淚痕被擦拭幹淨,沈皓行準備起身時,寧妱兒忽地開口道:“王爺,我方才沒将話說完。”
她小手攥緊,抿唇道:“我想姑母了……”
看沈皓行神色未變,寧妱兒便壯着膽子繼續道:“我自幼在姑母膝下長大,她與我親如母女,如今我忽然失蹤,姑母定會憂心傷神……”
“我不會放你。”沈皓行說完起身便要走。
“王爺!”寧妱兒連忙拉住沈皓行衣角,眸中噙淚道,“不用放我,我只想寫封信給姑母,就說我離家出走,或者旁的任何緣由都可以,我只想讓她知道我還活着,不必費心尋我,也不必再挂念我……便好……”
“王爺,我求求你了,只要滿足我這一個心願,你說什麽我都能應下!”寧妱兒瞬間淚如泉湧,哽咽着道,“我寫信時王爺就在旁邊看着,我絕對不提你半字,也絕對不會說是被人……我不會說的,真的……求求你了王爺……”
沈皓行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地望着她。
寧妱兒哭求了許久,最後忽地将手松開,她眉頭緊鎖,面露痛苦地捂住心口,渾身無力似的向後靠在床頭,大口喘息着。
沈皓行一把拉過她的手腕,放在指腹下替她探脈,覺察到她此刻脈象紊亂,然心脈尚可時,驀地松了口氣,終是開口道:“可。”
沈皓行去取筆墨,寧妱兒坐在床上休息了片刻,待神色不似那般痛苦後,被沈皓行抱到桌旁坐好,她提筆半晌,卻是未落下一字,最後只得看向沈皓行道:“王爺能細說一下,那日是如何将我……”
寧妱兒頓住,想了想措詞,這才開口繼續道:“如何将我接走的麽?我怕寫得有出入,姑母不信。”
“你便說你心有所屬,根本不想嫁于趙茂行,便聯合你心中之人,在那日下藥迷倒了身邊婢女,與他裏應外合離開衡州。”沈皓行說着,目光頗為複雜地看了眼面前開始落筆的少女,不由提醒道:“少說少錯,不必要的便不用細說。”
少女點點頭,寫着寫着忽又頓下筆來,擡眼問他,“我昏迷之前好像看到歲喜倒在地上,王爺可知她後來可好?”
沈皓行神色不明地道:“她的藥量不大,昏應無大礙。”
“那便好,那便好……”寧妱兒松了口氣,可随即又問道:“那王爺可知,我走以後,姑父姑母們身子可還好,有沒有病倒啊?”
寧有知看着平日裏身子康健,卻也是有心疾的,只是不如她嚴重,只要不經大事,一般是無礙的。
沈皓行沒有回答,他垂眸許久,在小姑娘急切的眼神下,最終用着異常平靜地語氣道:“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