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殺了她
容樂宮坐北朝南,乃是皇城後宮內最居中的位置,這座宮殿原名坤寧,是歷代皇後的正宮。
二十年前,皇上将王婉容接進宮時,便讓她居于此處,據說當時封後的冊子都已拟好,最後因太後極力阻攔的緣故,王婉容才與後位擦肩而過。
然而皇上卻并未讓她從坤寧宮搬離,而是直接将坤寧二字更為容樂,将她封為貴妃。位份雖不及皇後,然在一衆妃嫔中,皇上對她的寵愛,是無人能及的。
容樂宮正殿的羅漢椅上,王婉容眉目哀愁,如今她年近四十,歲月卻好似不忍對這張絕美的面容下手,依舊芳華如初。
沈皓行走進殿內,恭敬地上前行了一禮。
母子倆已經大半年未曾見過,王婉容看到沈皓行時,眼尾不知不覺紅了幾分,她沒有着急開口,而是将沈皓行從上至下細細望了一番,這才關切出聲:“傷勢如何了?”
沈皓行語氣平靜,面容溫順地道:“回母妃,尚未痊愈。”
王婉容眉眼中的郁色又添幾分,不由嘆道:“那日太醫回來複命時,我心如刀絞,恨不能飛身去你府中探望,可母妃身不由己啊……”
說到這兒,王婉容終是濕了眼角,她朝身側婢女揮了揮手,殿內伺候的人皆躬身退下。
待殿門合上,腳步聲遠去,屋中僅剩他們二人時,王婉容用指腹拭去那零星的幾滴淚,擡眸看向端立的沈皓行,忽地厲聲呵道:“跪下!”
這二十年來,王婉容便是一直這樣待沈皓行的,前一刻還母慈子孝,後一刻便驟然凝冷。
沈皓行早已習慣,神色未有半分變化,極為順從地雙膝落在地上。
王婉容起身一邊朝櫃子走去,一邊冷冷責問:“你已經半年未曾入宮了,今日來先是看了狗皇帝,後又看你皇祖母,唯獨不來我這裏,可是有何緣由?”
沈皓行像是知道後面會發生何事,不用王婉容開口,他便直接将上衣解開,脫至腰線的位置,将整個後脊露出,極為平靜地道:“沒有緣由,只是身體欠佳,便……”
話未說完,一道鞭子狠狠抽在他後脊上。
沈皓行額上青筋微顫,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便不敢來叨擾母親。”
王婉容冷笑道:“你如今不僅避我,且還會诓騙我了?”
說着,便又是一鞭,這一鞭比上一鞭還要狠辣,細膩的皮膚上立即浮出一條紅痕,隐隐滲着血跡。
王婉容走到他身前,原本想要繼續責問,可目光落在他靠近心口的那道醒目的疤痕上時,她不由頓住,然心頭上剛剛浮出一絲波動,便讓她極力将那絲情緒掐斷。
“廢物。”王婉容低沉罵道,強行将目光從那道疤上移開,美豔的臉上因咬牙切齒而顯得有幾分猙獰,“幾個山匪便能将你傷了,如此無能你拿什麽去報殺父之仇?”
狗皇帝二十年前殺她夫君滿門,又将她強擄□□,這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這麽多年來她每時每刻都想拿他們沈家的每一條性命來抵。
一想至此,王婉容神情便愈發猙獰,瘋了似的朝那身子上狠狠抽了數鞭,原本光潔的皮膚上頓時皮開肉綻。
沈皓行額上滲出一層冷汗,臉頰因強行隐忍還微微發顫,他深吸一口氣,開口時語氣還是維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靜,“我從未忘記。”
王婉容由于方才用力過猛,握鞭的手也在不住地顫抖,然她不僅沒有松開,且将那鞭子握得更緊,“那你說,這你都做了什麽?”
沈皓行道:“這本年我對外宣稱養病在床,實則暗中查太子,齊王,秦……”
王字還未出口,鞭子再次落下,王婉容怒斥道:“我問的是這些?”
這些早在沈皓行于她來往的密信中寫過一遍,顯然,王婉容覺得他隐瞞了什麽,但她沒有直說說出來,而是在等沈皓行主動交代。
屋內一時靜下,只有汗珠與血水滴落在地的聲音。
王婉容緩緩上前一步,忽又柔了聲音道:“上月你為何去衡州?”
袖袍中骨節分明的手倏然握緊。
沈皓行沉聲答道:“因永州大壩尚有些證據遺漏在衡州,便暗中去尋。”
王婉容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張與她十分相似的面容,緩聲問道:“可尋到了?”
沈皓行道:“尋到了。”
王婉容臉上露出笑容,“好,娘的好兒子,你爹爹在天之靈定會佑我們母子平安康健的,也會咒他們沈氏一門早日滅族。”
她一面說着,一面動作極其輕柔地幫沈皓行将衣服提起,血肉模糊的傷口與衣服相碰,發出微不可察的黏膩聲。
王婉容眸中噙淚立即背過身去,仰頭望向牆上挂着的那幅江南之景,許久後淡道:“起身吧。”
沈皓行穩穩起身,垂眸開始整理衣服。
王婉容也回過身來,慢慢走到他面前,語調和緩地望着這雙能勾人心魄的桃花眼道:“你如今二十有一,正是該成婚的年紀,你與母親說句實話,你可有心動的女子?”
沈皓行目光好不躲閃地回望着她,淡道:“大仇未報,兒子并未閑心去想那些。”
容貴妃沒有說話,而是若有所思地眯起眼,擡手替他輕撫額上細汗。
待最後一滴汗珠抹去,她臉上倏然閃過一絲寒光,一個脆響落在沈皓行臉上,她指尖的蓄甲将臉頰上帶出一道細長的血印。
沈皓行神情不變,只是下意識眨了下眼。
王婉容看到那血印,卻是微微怔住,一抹複雜的情緒從眼中閃過,可接下來,她卻異常憤慨地抓住沈皓行衣領,将他拉至身前,低聲呵斥道:“你忘了我曾與你說過什麽嗎?這世間最肮髒的……”
“這世間最肮髒,最惑人的,便是男女之間的□□,你若身為尋常人,倒也作罷,然你身負血海之仇,斷不能沉迷情愛。”沈皓行一字一句将王婉容的原話複述了一遍。
他此刻已是徹底明白過來,他身邊有人将寧妱兒的事傳進了母親耳中,如此他便不必再瞞着了。
“我與她之間并非母親想的那樣,在我眼中,她與我養得那些蛇獸沒有什麽不同,并不是心存……”
“殺了她。”王婉容拿出絲帕輕輕擦拭着他臉頰滲出的血珠,露出與屋外日光一樣和煦的笑容,道:“既然與那些東西無異,便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