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衣與夢魇

今年的星歷春節是程澈有史以來最期待的日子,也是他第一次和這麽多人一起度過佳節。淩晨五點不到,程澈就已經從床上爬了起來,換好了衣服。

雖然巴別塔将所有的管理員掃地出門,解除了勞務合同,但是沒有收回制服,算是保留了最後一分體面。程澈沒有給自己買衣服的習慣,所以還依舊穿着那身舊制服。等到他興沖沖地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卻發現羅林已經早早等在了那裏。

暮冬的天色亮得很晚,更何況現在時間尚早,一輪屬于新年的嶄新的月亮還挂在天上。會議室裏燈火通明,正在忙碌布置的羅林聽到腳步聲,擡頭望了過來。

今天的羅林美得令人驚嘆,她穿着一身潔白的長及腳踝的高領毛衣裙,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襯得如同積雪覆蓋下的山水,黑色的長發松松挽着,鬓角出垂落下的碎發也精心地燙了卷,頸間懸挂着一條簡約複古的綠松石項鏈,宛若隐在雪中的一方深潭,寧靜致遠。

程澈從未見過如此打扮的羅林,她或是一身漆黑,嚴肅冷峻;或是一身火紅,熱烈妖嬈,而此時的純淨聖潔,恰似那月夜下盛開的瓊花,有着不容于俗世的動魄驚心。

語句如同凝滞了一般,程澈只是微笑卻不知該如何表達,反倒是羅林先開了口:“我就知道你還會穿這一身。”

她将沙發上放着的一個大大的包裝盒遞給了程澈:“換上吧,我給你新買的。”

她彎着的眉眼勾動着程澈心中的隐秘,讓他整個人都慌亂灼燙了起來。

“謝謝你,羅林小姐,節日快樂。”

接過那沉甸甸的禮盒,他匆匆轉身,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身紫色菱形格紋毛衣,一條款式簡單合體的牛仔褲,一雙頭層牛皮的馬丁靴,程澈看着鏡中的自己,浮現出溫和淺淡的笑意。

和平時西裝革履的自己相較,換上新衣後的程澈越發顯得清澈舒朗,就像那日他在天臺上仰望的冬日青空,一塵不染,陽光燦爛。

當程澈再次走進會議室時,羅林也禁不住多瞧了幾眼,滿意地點着頭:“你很适合。”

這句話說完,就如同翺翔的鳥兒收攏羽翼,栖息在它出生時的樹枝一般,無言的靜谧便籠罩了整個房間。程澈與羅林之間沒有再多的言語,只是各自忙碌着自己手中的事情。可這種安靜并不是尴尬而緊繃的,相反這種沉默帶着雙方都心知肚明的默契。

逐漸地,微熹的晨光充溢了整個房間的時候,其餘衆人也都打着哈欠步入了裝點一新的會議室。露娜穿着一身短而俏皮的飛行員夾克,夾克背面的拼貼圖案炫目而張揚,和她新染的亮藍色的頭發相得益彰。

“媽呀!老大,這是你買的吧!”她一眼就盯住了正在準備早餐的程澈,本就圓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兩顆挂着露珠的葡萄。

“管理員先生今天真的很帥氣啊!”詹玲女士也笑着誇贊道,終于被羅林允許可以回歸正常生活的她,此時看什麽都是滿面春風。

露娜的嘴巴瞬間誇張地耷拉下去,沖着羅林大聲哀嚎:“完了!我失寵了!以前老大只給我買衣服的!現在……只聞新人笑,哪得……”

露娜還沒有唱完,便榮獲了新年第一個腦瓜崩,癟着嘴縮到沙發上去了。

羅林的臉色微微泛紅,在雪白的毛衣的襯托下,如同盛開的玫瑰般嬌嫩。

萬衆期待的星歷春節,終于在一片歡聲笑語中緩緩拉開序幕。

因為節日的原因,羅林給所有人都放了一整天的假。經過長時間的忙碌,突如其來的修整卻讓大家都有些不适應起來。

華沙站在會議室思考了半晌,才歡呼一聲,撲向自己早已經落灰的游戲機,決定把一整天的時間都浪費在另一個次元的世界裏。他已經積攢了太多沒來得及拆封的游戲,他務必要把那些流逝在實驗研究中的時光,都通通補回來。

奎帕博士依照着霍薩克人的傳統,不曾進食便早早出了門,他要去一座留存于崇山峻嶺之間的屬于霍薩克人的神廟,以未曾沾染俗世腌臜之物的身軀祭拜他們信奉的大地之母。

羅林為女士們預約了全套的美容項目,每一位為團隊鞠躬盡瘁的女士都值得擁有全塞恩星最頂級的美容師無微不至的服務,而年齡最輕的韓家棟則被征用為開車的苦力,負責接送新年第一天縱情享樂的女士們。

“管理員先生不去嗎?”韓家棟滿懷期待地看向程澈,他寧願在房間裏陪華沙玩聯機游戲,也不願意陪着三位女士進行冗長的美容。他知道,只要羅林允許,好脾氣的管理員先生會責無旁貸地替他承擔這一苦差事。

“不去”,羅林直接粉碎了韓家棟不切實際的幻想,“管理員先生今天放假。”

“能接送三位美麗的女士,是你的榮幸,韓家棟。再說了,管理員先生還是今晚新年大餐的主廚呢,你個泡方便面都泡不熟的家夥有什麽資格叽叽歪歪!”露娜上手就要去揪韓家棟的耳朵,韓家棟微胖的身體在這一刻竟然有着超乎常人的靈活,他一矮身躲過,慘叫着跑出門去,露娜也不依不饒地緊随其後追了出去。

走廊裏響起兩個幼稚鬼鬼哭狼嚎,慘絕人寰的追打聲,仿佛瞬間捏響了一整個貨架的慘叫雞。

“好好休息,等我們美容回來就給你打下手,利用這段時間做點自己喜歡的事吧!”詹玲女士沖着程澈眨了眨眼睛,在華貴珠寶的映襯下,此時的詹玲雍容優雅,光彩照人。

程澈微笑着目送衆人離開巴別塔,又看了看緊閉着房門的華沙的房間,裏面傳出喧嚣吵鬧的射擊聲,看情形在晚飯前華沙是決計不會踏出房間半步了,程澈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向天臺走去。

奎帕博士近日有些心神不寧,多年未曾發作的失眠最近也是頻頻光顧他獨處的夜晚,而這種不安的感覺,在走進那座用巨石壘砌的神廟之時,變得越發明顯起來。

這座神廟坐落于城外的崇山峻嶺之間,毗鄰着一條冬暖夏涼,郁郁蔥蔥的溪谷,平時鮮有人光顧。這是霍薩克人為數不多的還殘存于世的神廟,每一道巨石縫隙中長滿的青苔,都訴說着霍薩克失落的傳說。

許是因為新年,這座偏僻冷清的神廟也難得迎來了許許多多并無信仰的香客,他們倒頭便拜,向自己并不崇拜的神明祈求着新年的宏願,這種虔誠與信仰無關,只是起源于人類可笑的儀式感。

擠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之間,奎帕博士心中的警惕并沒有因此消散,反而因着辨不清面目的衆人越發濃重起來。似乎有一道如電的目光,隐藏在這片喧鬧的人群之中,默默地注視着他,跟随着他。

奎帕博士四下張望了一圈,确認并沒有什麽可疑的身影之後,方在神像前跪了下去,虔誠祭拜。跪倒在大地之母的腳下,身形碩大的奎帕博士也顯得渺小而脆弱,像是被抛棄在湧動的溪流之中,命運未知的嬰孩。

他忘情地傾訴着,絲毫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的蒲團上,也有一位女人跪了下來,虔誠叩拜。

那位女性有着和他相似的大骨架,線條明顯淩厲的下颌骨,橄榄色的皮膚,濃黑油亮的頭發,如鷹隼一般高挺銳利的鼻梁。

女人将頭輕貼着冰涼的地面,如夢呓般低語。而餘光卻緊緊鎖住了奎帕博士,明亮的目光在下垂的睫毛間流動,如同翺翔天空搜尋獵物的紅隼。

另一邊,奎帕博士完成了新年的第一次叩拜,雙手合十,緩緩起身。他不安的面色似乎随着這場儀式陰郁稍霁,他不想将這種揮之不去的緊張情緒帶給團隊裏的衆人,他強迫自己要用最高昂的心态迎接今晚的新年盛宴。

逆着擁擠的人流,奎帕博士向神廟的出口走去,背後的大地之母悲憫地凝望着腳邊的衆人,沉默不語。

不遠處的女人也随之跟了上來,借着人群掩藏自己的身形。在大門出口處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她緊走幾步,戴上了自己黑色的兜帽,幾乎要貼着奎帕博士的後背。

在走出神廟的一刻,燦爛而炫目的陽光傾斜而下,讓奎帕博士整個人沐浴在久違的大地之母的饋贈中。與此同時,身後響起了如同金剛砂抛光磨石一般沙啞刺耳的女聲。

“離開巴別塔。”

奎帕博士如遭雷擊,全身如墜冰窟,他猛地回頭看去,卻又不得不被人流推擠着,向下山的小徑走去。

他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影,但是剛才的女聲卻又實實在在回蕩在耳邊。

在洶湧的人流裏,奎帕博士呆呆地站着,從他身邊走過的人都有些怨怼地看着這擋路的大個子,可又礙于他人高馬大只敢怒卻不敢言。奎帕博士如同一塊分開溪流的頑石,成為了畫面中唯一定格不動的光影。

無論是幻覺還是真實,當那粗粝的女聲響起的一刻,奎帕博士便明白,他的夢魇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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