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線香花火
沒有人發現奎帕博士失魂落魄的狀态,因為他剛剛回到會議室,就撞上了美容完畢興高采烈的女孩子們,她們熱鬧得叽叽喳喳的活力,也逐漸沖散了他心中濃重的不安。
至少要讓大家好好過節。
奎帕博士強迫自己結束腦海中紛亂的思緒,加入到給程澈打下手的行列裏。
團隊裏的衆人本就來自不同國度不同地區,有的嗜辣如命,有的喜甜愛酸,衆口難調,要想做出一桌讓每個人都能吃得稱心如意的年夜飯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為了保證實驗數據的安全,原本擺放在會議室的兩個“美食小當家”機器人也被羅林掃地出門。也就是說,作為主廚的程澈,要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這一桌大餐。
明明是這麽棘手的工作,團隊裏的每個人卻都能從程澈的臉上讀出滿溢的喜悅,就好像每到春日複蘇之時,清淤工人會将覆蓋在泉眼上的浮冰和沉積的雜物清理幹淨,而歡悅清亮的泉水便會在一瞬間汩汩奔湧,放肆高歌。而好像也從某一刻起,程澈的笑容裏也多了那如同春日泉水般生動的顏色。
沒有人說得清那一刻究竟是何時,就好像沒有人能說得清雪下的春天究竟是哪一瞬降臨。
在程澈的精心準備下,一大桌口味各異,色香俱佳的美食在晚上8點準時呈上了會議室的餐桌,而擺放在正中間的,是剛出爐的新年蛋糕。衆人圍坐在餐桌前,都不由得被眼前的美食勾得食指大動。
在程澈沒有加入團隊之前,每到重要的節日,羅林都會帶着團隊成員們去高檔的餐廳聚餐,在座的衆人也都是各自領域的佼佼者,出入過各種高級宴會,對各色美食其實也早就習以為常。
但今天這桌佳肴,卻是衆人從擇菜,洗菜,切墩,焯水,煎炒烹炸,到擺盤上桌,獨立完成的,本就有着天然的自豪感。再加上程澈熟知每個人的飲食習慣,民族特色,在菜品的選擇,甚至口味的輕重上,都做出了最适配的調整與改良,自然讓在座的每個人都心滿意足。
酒足飯飽,大家在《飛天小女警》吵吵鬧鬧的背景音樂裏,開始所有人都期待已久的項目——拆禮物。
程澈早早就把包裝好的禮物,統統擺放在裝飾壁爐前,五顏六色的禮品刺激着每個人興奮的神經,露娜在吃飯的時候就頻頻往禮物堆看過去,就好像再晚一點,假壁爐中就會爬出一個紅鼻頭的大胡子老爺爺,把本該屬于她的禮物重新搬走一般。
所以,當羅林發話開始進行拆禮物環節時,她一個箭步沖到禮物堆中,抱起一個最大號的,抄起裁紙刀就拆了起來。可想而知,她拆開的是屬于奎帕博士的鷹羽冠。
當鷹羽冠那根根挺立,片片皎潔的羽毛呈現在衆人面前時,所有人都不由得發出了由衷的贊嘆,奎帕博士更是激動得語無倫次:“羅林,這……這太貴重了……”
羅林輕柔地拍了拍奎帕博士的肩,笑着說:“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們可以成立一個真正介紹霍薩克人的博物館,讓整個塞恩星都能了解不曾被曲解的霍薩克人的歷史。”
奎帕博士幾乎是忙不疊的拭去了湧到眼角的淚水,聲音含混地應承着。
而露娜的表現比奎帕博士還要誇張得多。她拆錯了好幾個人的禮物,看着別人互相驚喜地道謝,早就對自己的禮物迫不及待了。可偏偏,她第一個拆出來的屬于自己的禮物,竟然是韓家棟送的“豬飼料”。
“你才是豬!你全家都是豬!”她狠狠地剜了一眼滿臉期待看着她的大男孩兒,但還是言不由衷地從“豬飼料”中挑選了一袋零食,放到嘴裏。
“嗯,味兒還湊合。”她一邊說着,一邊用油乎乎的手去拆下一個禮物。
是華沙送的游戲光盤《暴躁洋蔥頭》。游戲光盤的封面上,一個藍色短發的女孩兒正手持巨大的噴射武器,龇牙咧嘴地向着周圍洶湧而來的怪群攻擊。
露娜挑了挑眉毛,冷冷地看向華沙:“你才是洋蔥頭……”
“我全家都是洋蔥頭。”
華沙讪笑着往程澈身後躲了躲,低聲咕哝道:“我也不知道她突然染了個藍毛啊……”
拆出了這兩個禮物後的露娜,已經對這個環節失去了信心,奎帕博士送的詩集,和詹玲女士送的親手織的手套,都沒有讓她露出太興奮的表情,直到她終于拆開了羅林的大禮。
“噢……天!”她驚天動地的喊了一聲,以餓虎撲食的姿态一個猛子紮到了羅林眼前:“老大,我對不起你!”
羅林被她說蒙了,疑惑地摸了摸露娜的額頭,卻聽露娜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着:“這件衣服是即時拍賣的,價高者得。老大,你還記得那個叫“卡西泡泡龍”的賬號嗎,和你擡價的那個……”
羅林恍然大悟:“是你啊!”
衆人笑作一團。
待得所有人都從拆分禮物的喜悅中冷靜下來,收拾完餐桌的程澈才清了清嗓子,說道:“我也為大家準備了禮物。”
興奮的情緒又再次調動了起來,韓家棟已經開始從東張西望地在會議室中尋找了。
“我把它們放在天臺。”程澈微笑着看着韓家棟有些尴尬地從裝飾壁爐中鑽了出來,坐回了沙發。
“如果大家現在願意的話……”
“願意!”露娜率先舉起了手,羅林也微笑着點了點頭。
程澈的心急促地跳了起來,比看着羅林品嘗第一口蛋糕還要讓他緊張,他比任何人都期待這一晚的圓滿。
“那大家穿厚一點,外面還是有些冷的。”他監督着所有人套上外套,打開了走廊通往天臺的大門。
料峭的夜風陡然吹進被空調熏得暖烘烘的走廊,衆人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天臺上漆黑一片,唯有對面高樓大廈的霓虹閃亮,宛若另外一個星系的銀河。
“管理員先生,我們要看什……”華沙的問題還沒有問完,程澈便按下了手中的開關,整個天臺驟然亮起。
燈火如晝,月滿人間。
那天臺之上,密密挨挨,交相輝映的,竟然是五顏六色的花燈!在深沉濃重的夜色裏,那一盞盞花燈如同販賣日落的小船,将火樹銀花的絢麗,慷慨地贈予漫天星河。在花光照耀之所,程澈遙望着羅林凝神細看的側顏。
年輕動人的她也好,衰老疲憊的她也好,冷漠疏離的她也好,粲然而笑的她也好,無論時光如何荏苒蹉跎,只要她再看他一眼,歲月便又重來一遍。
歡呼雀躍的衆人裏,只有年紀最長的詹玲女士,有幸在小的時候見過滿街的花燈,後來這種人們對節日美好的祈盼,便消泯在時間的變遷中,再也沒有人提及了。無數摩天大樓拔地而起,将那些微小的寄托與幸福,碾碎在時代的塵埃裏。
似乎是為了給這節日的美好再添濃重的一筆,程澈捧出了一大把黑色的細長杆子,杆頭有着垂落的紙撚。
“這是……”華沙看着這一大堆不知從哪兒變出來的東西,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線香火花。”羅林輕聲說出了一個美好的詞彙,繼而擡頭看向程澈。
程澈點着頭,難掩欣喜:“是的,羅林小姐,這就是線香花火。我在書中讀到的,是很久以前小孩子玩的煙花。”
“是啊,很久以前了。”羅林抽出一根,用打火機點燃,驟然間,紙撚化作橙紅色的精致火球,繼而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綻放出絢麗的花火。所有人都圍攏過來,靜靜看着羅林手中燃放的線香花火。
“蕾,牡丹,松葉,散菊,這是花火燃放的四個階段,也恰如我們的一生。”羅林長長地舒了口氣,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的面容明明滅滅,仿若雲間穿行的月。“年年亦如此,我亦盼年年,敬我們,敬新年!”
羅林輕擡手中的燃至極盛的花火,望向衆人。
“敬我們,敬新年!”大家也都跟着高聲應和。
每個人都喜氣洋洋地從程澈手中領走了一把線香花火,天臺上的各處都燃起了星星的碎片。
“謝謝你。”程澈不易察覺地輕輕一顫,回過頭去。身後,是羅林被花燈映亮的臉。
潔白的高領毛衣柔軟的堆疊在她的脖頸上,如一捧被月色親吻過的霜雪。
“羅林小姐的新年夜過得開心嗎?”程澈的表情認真而誠摯。
不遠處,韓家棟和露娜的吵嚷聲始終不減,讓兩個人可以放心的對話。
羅林微微挑了挑眉毛:“你似乎對這個問題格外執拗,能告訴我原因嗎?你為什麽總是在意我是否開心呢?”
借着夜色,羅林一瞬不瞬地看着程澈溫柔美好的臉,這是那次誤入程澈的房間,看到不該看的內容之後,羅林第一次這樣大膽地盯着他看。
他依舊是如初見時的安靜,只是那雙灰色的眸子在花燈的照耀下,似乎流溢着她永遠無法探尋的東西。
為什麽總是在意我開不開心,快不快樂?
為什麽總是寬忍柔和,從不反抗?
為什麽所有人都在催着我成長壯大,獨當一面,只有你讓我變回從前?
程澈嘴唇翕動,似乎有許多詞語掙紮着想要擠将而出,他卻不知該如何疏導總結。羅林睜大眼睛看着他,等待着他說出心中的隐秘。
“砰砰砰!”驚天動地的巨大敲門聲從天臺緊閉的大門處傳來,把所有人的驚得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也打斷了程澈即将說出的話語。
“開門!”嚴厲的警告聲從門後響起,将新年的祈願攔腰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