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數日後,杭州城突然開始流傳一個說法,城內新開醫館的許大夫的娘子同她妹妹是妖精。霎時間門庭若市的醫館無人問津,許大夫一家令所有人避之不及,不少百姓請來道士捉妖,甚至有人因此求上了金山寺。金山寺住持素來善于降妖伏魔,希望金山寺能還杭州城一片安寧。法慈與我提起此事,我默然不語,他深深看我一眼,似乎想要從我身上窺探出什麽來,最終還是轉身而去。
一聲冷笑在我身後響起,法淨從拐角處走來,冷嘲熱諷:“你是怕了那兩只妖怪,還是暗藏私心?縮頭烏龜不要辱沒了我金山寺的威名!”
我法杖一震,驚得法淨退後一步,收不收這妖,我心中自然有數,也無需旁人置喙。
過了兩日,寺中擡來數人,皆是面色蒼白,氣若游絲,無論老少具是一頭白發。寺中哭嚷聲不絕,病者的家人同一起來湊熱鬧的百姓都聚集在佛殿前,法慈不得已将我請出,數百人跪在佛殿之前叩頭哀求:“城中妖精害人,求住持收妖伏魔。”
我探了探病者的脈息,果然是精氣全失妖氣附體之相。一個男子哭訴道:“他們都是吃了許仙的藥才變成這樣的,肯定是許家的妖精害人!”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妪突然抱住我的右腿哭得撕心裂肺:“大師,我孫兒,我孫兒可還有救?他爹娘去的早,我,我照顧不好他,怎麽去見我死去的兒子兒媳啊!”
見我沉默不動,法慈上前說道:“住持,我金山寺素以救人解危,普渡衆生為任,如今百姓有難,我們不能坐視不理。”
我回身示意幾個弟子将病者擡進後堂,盡力一試或許還有生還之望。
十個病者被安置在我的房內,法慈低聲詢問:“住持,可需要我們留下相助?”
我搖搖頭,法慈了然帶着一衆人退出。
這十人都是被纏身的詭異妖氣慢慢吸走精氣導致此相,我試了幾個法子,卻都無法将妖氣除去,那一股妖氣就像緊緊依附人身的藤蘿,尋到依靠,便不肯散離。為今之計,只能先将這些妖氣吸到自己身上,再想法化解,否則,以這些常人之身,恐怕撐不過今日了。
兩個時辰之後,我打開房門,讓法慈領人将人擡出,除盡了纏身的妖氣,他們修養月餘補足精氣便可安然無恙了。
法慈讓弟子送百姓下了山,關切地看着我,問:“住持臉色不佳,是否不太舒服?”
我擺擺手,轉身進房,關門之時法慈仍舊滿眼憂慮地瞅着我,我嘆氣雙手合十向他拜了一下,迅速落鎖關門上了床榻,這陰柔綿延的妖氣似乎極其霸道,還是需要盡快調息化
解。
第二日,天蒙蒙亮,寒露未消,我出了寺門來到杭州城,這兩只蛇妖怕是再也留不得了。
城內此時人煙極少,我繞進醫館後巷,青石板路上只聞得法杖敲擊發出的清脆聲響,一扇青色大門前挂着“許府”二字。我手握金缽法杖,心念法咒,片刻之後,青色大門被撞開,小青見是我,厲聲罵道:“臭和尚,你讓人抹黑我們姐妹,還未曾與你算賬,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欺人太甚!”語罷握劍橫刺過來,我執杖欺上,青蛇道行不足,十幾招過後便敗在下風,跌進屋內。一道白色身影飛出,接住青蛇,進而向我逼來,白素貞果然忍不住了。
白蛇此時身形已顯富餘,動作招招狠辣直指要害,端的是希望盡早脫身,青蛇也在此時入了戰圈,一并襲來。我手中法杖愈發興奮地震動起來,青蛇身形微晃,露出一個空隙,我毫不遲疑地舉杖直刺她胸口,白蛇只能匆匆撤了攻勢前來相救,後背生生受了我一擊,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青蛇凄厲地叫道:“姐姐!”再也顧不得我跑上前去扶起白蛇。
白素貞臉色蒼白地望着我:“法海,你這個無心無情的和尚,我與相公相愛又害了何人,你為何就是不肯放過我們!如今我敗于你手中,我不怨我無悔,只求你放了我妹妹,我白素貞任憑你處置!”
小青滿臉是淚地看着她:“姐姐,姐姐,我會一直陪着你的,我不會走的!”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們,舉起金缽,小青驚恐地看着金缽,渾身顫抖不止,金缽一出,萬妖難躲。
我将要施法驅動金缽收妖,一個人突然沖過來緊緊抱住我。許仙聲嘶力竭地沖小青吼道:“小青,快帶素貞走,快帶素貞走,不要回來了!”雙膝一跪,使足了力氣扯住我的腿,不斷求道:“法海大師,法海大師,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過我娘子吧,她們不是妖她們是好人啊!”小青一咬牙,扶起白素貞沖出門外。許仙仍不住磕着頭:“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青石板瞬間染了鮮紅血跡。
我明明就該踢開許仙沖出去收了白蛇青蛇,我明明就要還這杭州城一片安寧,我明明冷心絕情一生降妖伏魔,此刻,我卻只記得五年前在樹下對我笑着說“無情許是好事”的少年,我卻只想起滿臉幸福念着“素貞”的男子,我卻只看到滿地的鮮血映紅了地面。我憶起師父滿眼悲愁地對我說“法海你不懂,你卻終會明白”,師父,我如今真的不懂自己為何會放下手中金缽,我明明是個無心無情的冷血和尚,天命是什麽,我還是逃不脫。
我拂袖而去,我再也聽不得頭與地相磕的聲音
,我再也看不得石板地上的血跡。